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40章

作者:芒鞋女 标签: 爽文 穿越重生

  看过方能心安。

  赵铁生点头,急切地往外边走,走到门口想起自己失了礼数,转身朝谭盛礼拱手,“我去去就回。”

  谭盛礼颔首,继续回屋给大丫头捯饬她的矮凳子去了。

  街上正是热闹,赵铁生碰到很多人,有考上仰天大笑的,有落榜消极沉郁的,有心灰意冷欲放弃科举的,也有发誓后年再战的,赵铁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类人,约莫看他六神无主,好些人过来打招呼,问他姓什么,何县人,赵铁生有问必答。

  “原来是桐梓县的赵秀才,你甲科前十呢。”廪生啊,坐在家就不愁吃穿,谁不羡慕。

  赵铁生笑笑,纵有无数人和他说,他仍固执的守着。

  太阳升高,红榜前的人们终于散了,就剩下几个落榜后悲痛欲绝无脸见人的考生蹲在角落里低低抽泣,赵铁生慢慢走到最前,仰头便看到自己的名字清晰地落在红榜上,他举起手指,顺着谭盛礼的名字挨个挨个往下数,确实在甲科前十名里头,他伸向自己名字,食指摩挲着自己写过无数回的三个字,从没哪次写得这般好看过。

  这一刻,他真的相信自己确确实实考上秀才了。

  他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静静仰了会儿,直至阳光照得他眼睛睁不开才慢慢垂下了头,走向旁边呜咽的书生,“我考上了。”

  太想找人说说话了,他盘腿坐在地上,拍了拍书生的肩,书生缓缓抬头,露出双哭红的眼,赵铁生轻轻撩起头上黑发,里边有银丝闪闪,“几十年了,我终于考上了。”

  那人看到黑发里藏的白发,呜咽变成了啜泣,最后嚎哭不止……

  赵铁生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意是找人感慨几句,却不想对方会错了意,他心生愧疚,真诚地向其赔罪……

  这天晌午,突然看饭桌上少了人,谭振兴左右张望,又挨个数了数,最后断定,“父亲,赵叔是不是太高兴自己下馆子去了啊。”

  真不厚道,虽然他最近吃得多,也不该不请他们啊。

  谭盛礼抬眸,静看他两眼,谭振兴顿时噤若寒蝉。食不言寝不语,谭盛礼不爱吃饭时唧唧歪歪聊天,谭振兴拍拍自己的嘴,差点又犯错了。

  吃过午饭,仍不见赵铁生回来,谭振学担心他出事,问谭盛礼要不要出门找找,语声刚落,就见赵铁生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叹气道,“人老了,竟和年轻人找不着话题聊了。”

  刚回屋准备换衣服的谭振兴听到这话探出头,“赵叔,你在含沙射影讽刺我吗?”

  家里除了谭盛礼就他和赵铁生聊得最多,赵铁生在暗示他年纪大?

  难怪谭盛礼要他们戒骄戒躁,心要飘起来,就是赵铁生这个德行,他决定引以为戒,关上窗户不再看理会外边发生的事。

  换下衣服,丢给汪氏要她好好缝补,汪氏正在看谭佩玉给她的食谱,食谱记载了谭振兴最爱吃的糕点做法,她能认的字不多,看得很费劲,猛地看谭振兴丢来件衣服,她纳闷,“你不是要我学厨艺吗?”

  “厨艺先搁着,先把针线活学好。”针线活关乎着他在外人面前的体面,必须先学。

  汪氏针线活勉强凑活,缝补衣衫鞋袜不是问题,要她缝精致细腻则不行,汪氏反复检查了遍这件衣服,“相公不是说能穿吗?”

  “能穿不代表着好看啊。”他要的效果是好看,能彰显他谭家长子的气质,汪氏不再多说,抱着衣服就去找谭佩玉了,谭佩玉性格好,招人喜欢,和邻里几个姑娘走得近,能不能找到人教她针线,还得请谭佩玉去问问。

  不能不承认,汪氏围着自己转的态度很让谭振兴满意,他嫌汪氏煮的饭菜不好,要汪氏去学她就去,要汪氏去学针线活她也去,如果父亲对自己有汪氏对自己一半好……

  “振兴……”熟悉的低沉声打断了谭振兴想象,他忙从床上坐起,大声应道,“是,父亲。”

  “去堂屋跪着。”

  谭振兴:“……”

  谭盛礼觉得谭振兴的毛病就是给惯的,没人依着他照样过得好好的,哪儿来的少爷脾性。

  “父亲,要举木棍吗?”谭振兴起身,幽幽看了眼被他用布料缠住悬在墙上的木棍,甚是纠结。

  “你若喜欢就举着吧。”谭盛礼扶额,不和他多言,而是问赵铁生是否遇到什么事……问到中途,就看谭振兴双手抱着他那根圆溜溜的木棍,爱不释手地往堂屋走。

  谭盛礼:“……”

  谭家有子如此,怎会不没落!

  “哎……”他长叹了声,与赵铁生道,“赵兄去屋里说话吧。”

  看到谭振兴他就脑袋疼,他记得幼帝顽劣都不曾让他如此头疼过,谭振兴真真是好本事。

  “我无事,看众多年轻人落榜心生感慨罢了,谭老爷,院试成绩已出,我寻思着明日就回去了……”他在谭家叨扰多时,没理由待着不走,过两日有学子宴,到时再走传到几个学政大人耳朵里难免认为自己心高气傲不给他们面子,明日走最好。

  谭盛礼问,“你不想去学子宴看看吗?”

  赵铁生摇头,“不了,我妻儿在家里等着,早点回去也能安她们的心。”刘明章休妻对读书人造成不好的影响,他出门前还有人借机打趣,哪怕妻子不曾放在心上,但他多在城里待一日,村里的闲言碎语就更多。

  谭盛礼想了想,“成,我待会让振业出去问问有没有去安乐镇的马车,你随他们一块吧。”

  赵铁生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给你们添了诸多麻烦,哪能再麻烦你们。”

  “同村人又何必介怀,等着吧,我让振业去问问。”

  谭盛礼直觉赵铁生出门遇到了事,他不多说自己也不便多问,叫来谭振业,要他去客栈打听回安乐镇的马车。

  赵铁生苦读多年才有今日,别路上出个意外,什么努力都白废了。

  谭振业回来得快,安乐镇有商家来郡城进货,明早就回,得知赵铁生是今年廪生,乐得载他。

  “父亲,还有件事…”说完正事,谭振业又说起外边的嘲讽,嘲讽赵铁生住在谭家沾了他们的光……

  用词难听至极。

  “嫉妒者妒言而已,何须理会。”谭盛礼摆手,“下去吧,我去看看赵兄。”

  谭振业拱手,退到门边忽听谭盛礼问,“买宅之事是你怂恿振兴的吧,晚上自己过来领罚。”

  谭振业先是一愣,随即垂眸道,“是。”

第53章

  谭振兴呆头呆脑,受人愚弄而常不知,作为兄弟,不该欺他愚钝。

  兄弟两的性子如若折中互换,谭家能太平清静不少……

  谭盛礼无声长叹,静坐半晌,出门去了赵铁生住的屋子。

  赵铁生在收拾衣物,进城院试,他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不多时就收好了,最后整理桌上的书籍,转身就看到谭盛礼站在门外,手悬在半空要敲门,他微微一笑,“谭老爷不必多礼,进来便是。”

  谭盛礼克己复礼,尽管自己出身低微,也多以礼相待,赵铁生不甚感激,想到谭振业外出问事,他心下了然,“谭老爷听说了?”

  谭振业耳通目达,必然和谭盛礼说了外边传言。

  平心而论,他们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此次能考上全凭谭盛礼指点,要不然仍是落榜的,以为谭盛礼担心他,他道,“既得志,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你不用担心我。”他急于回家是不想给谭盛礼招惹是非。谭盛礼博学多闻,几位公子才华横溢,过两日学子宴上,定会有人请他们吟诗作对,自己才疏学浅,跟着去不是给谭盛礼丢脸吗?

  “甚好。”谭盛礼进屋,垂眸看向桌上的书,旁边有几页纸,是他给赵铁生布置的明算功课,还剩下两题没做。

  注意到他目光,赵铁生愣了愣,“这两题任我抓腮挠头也无从落笔,明算这门,他半路出家,底子薄,稍微难点的题就不行,纵使能看懂书,答题却不会融会贯通,笨拙得很。”

  “无妨,待会我与你说。”谭盛礼想说的是其他,“赵兄再住两日罢……”伤人之言深于矛戟,他道,“高第者,必有忌之者妄言疑之,赵兄学识过人,坦然处之即可。”

  “不以疑言惧之,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久之,人必闻。”谭盛礼安慰他,世间多有小人作祟,若次次避之,迟早退无可退,最好的办法是不予理会,自行其是,时间长了,人们必能看清其品行,不受小人蛊惑。

  风吹起桌上的纸,赵铁生伸手压住,“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铁生面露动容,“还是谭老爷颖悟绝伦。”

  任何时候,谭盛礼三五句话就让人豁然开朗,赵铁生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赵兄严重了。”与人善言,暖于布帛,谭盛礼由衷敬佩赵铁生坚持不懈的信念,不想他被恶言所伤。

  “谭老爷说得对,等学子宴后我再回。”

  改了日期,谭振业又出门与约好的商家说了此事,对方说愿意等赵铁生两日,郡城回安乐镇说远不远,能与秀才公同行实属幸事,何况出面的是谭家,商家更乐得卖谭振业这个面子,谭振业回来说起此事,赵铁生不好意思,“给小公子添麻烦了。”

  “赵叔太见外了。”谭振业看了眼神色平静的谭盛礼,不再多言。

  晚饭过后,识趣地领着木棍去屋里受罚。

  木棍被谭盛礼悬挂在堂屋墙上,谭振业握着进屋时,被书房的谭振兴无意看到,他双目圆瞪,无比兴奋地冲谭振学招手,“快看,三弟拿着木棍呢。”

  灯下研磨的谭振学无语望天,“大哥,白天跪得不够久吗?”等着吧,等谭振兴后背的伤好,挨打的日子就又开始了。

  谭振兴趴在窗棂上,卯足劲的伸脖子看,心里不以为然,“我就看看,你们说三弟犯了何事啊?”

  今日谭振业出去过两回,不像惹事的样子,到底因何事挨打啊。

  “各人自扫门前雪,大哥还是专心做你的事吧。”谭振学展开纸,提笔开始写文章。

  留谭振兴兀自哀怨,“兄长关心弟弟怎么了……”

  谭振业这人抗打,无论谭盛礼怎么打从来不哭,任谭振兴屏气凝神如何细听都听不到上房动静,正准备偷偷出去看看,这时,上房的门开了,谭盛礼拎着棍子出来,“振兴……进屋来……”

  谭振兴遍体生寒,不住地甩头,“父亲,不关我的事啊。”他都没出门,绝不可能闯祸,但看谭盛礼在那等着,他不敢不去,反手扶着后腰,姿势僵硬地去了上房。

  本以为逃不过顿毒打了,谁知父亲没有揍自己不说,也不罚跪,挨了打的谭振业还向自己赔罪,谭振兴诚惶诚恐,和谭振业道,“父亲常教导我们,兄弟相互扶持友爱谦恭方能外御其务,我身为兄长,理应大度包容……”

  谭盛礼侧目望着窗外月景,不露声色,谭振兴偷偷瞟两眼,讪讪地问,“父亲,儿子说得可对?”

  “先听振业说说什么事吧。”谭盛礼语调平平道。

  有谭盛礼在,谭振业不敢糊弄谭振兴,如实把买宅子的前因后果说了,谭振兴瞠目,“唆使我找父亲买宅子竟是利用我……”由不得他不惊讶,因为这件事,他和谭振学谭生隐都挨了打,结果竟是遭谭振业算计的,如何要他不生气,他颤抖地指着谭振兴,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坏……”

  声音太大,震得谭盛礼耳朵疼,他皱眉看谭振兴,不知是不是吓着他了,落在谭振业肩膀的手突然放轻,语气骤然转好,语重心长道,“坏弟弟啊,哥哥的坏弟弟哟……”

  说这话时,他小心观察着谭盛礼表情,见谭盛礼沉默,他心里摸不准谭盛礼想什么,兄弟反目定会遭训斥,既是如此,除了原谅谭振业他还能怎么办?身为兄长,总是要吃些亏的,他弯腰扶起谭振业,大度道,“你肯和我说这事便有心悔改,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会记恨你的。”

  与其他揍谭振业几下再被谭盛礼揍,不如心平气和地把这事揭过,免了顿打不说,还能在父亲眼里留下宽容的印象,而且,谭振业虽陷害他,认真想想,自己在刘家人面前也是出了气的,兄弟互惠互利,用不着太计较得失。

  他想得明白,谁知揣错了父心。

  谭盛礼并未因他的大度包容就称赞夸奖他,相反,又打了他。

  谭振兴:“……”

  虽说打的是手掌,不如打后背疼,但也避免不了他挨打的事实,他捂着疼到麻木的左手,呜呜呜哭泣出声,“父亲……”

  他真的太难了,到底要他怎么做啊。

  看他懵懵懂懂,谭盛礼道,“有容人之量是好,但不可盲目,兄弟犯错,身为兄长,你有权苛责训斥教之悔过,不愤不威,他日再犯岂是好事?兄弟如手足,手足如有病,自该请医救治,若放任不管,手足之病必蔓延五脏六腑,大隐患也!”

  谭振兴:“……”要他教训谭振业早说啊,他呜呜呜大哭,“父亲,儿子懂了。”

  这顿打,真的挨的冤!

  不就要他狠狠发泄被兄弟戏弄陷害的气愤吗,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都领悟到,谭振兴抽搭了下肩膀,哭得痛不欲生,泪眼模糊中,看谭盛礼又挥起木棍,吓得他浑身哆嗦,闭目咬唇,好不害怕。

  奇怪的是,木棍好像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因为他听到了声不适宜的闷哼,偷偷侧目,看谭振业低着头,齿贝在打颤,他微微抬头,就看木棍咚的声落在谭振业后背,力道不轻……

  谭振兴松了口气,心头不免觉得自己挨得算轻的,论惨,还是谭振业惨。

  “兄长博爱宽容,你可否愧疚?”打完人,谭盛礼放下木棍,坐在桌边品茶,不露声色道,“你虽聪慧,心计却过于深沉,立身于世,不修德行,其诸事钻营皆能达?”

  谭振业撑地磕头,“父亲教训的是。”

  “回屋抄《论语》20遍。”

  “是。”

  反复品味谭盛礼教育他们的话,谭振兴惊人地发现,父亲疼爱自己甚过谭振业,毕竟那‘博爱宽容’是称赞自己的,难怪自己只是被打了手掌,他揉揉掌心,心情莫名大好,宽慰谭盛礼道,“父亲,三弟已经知错,往后定不会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