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 第37章

作者:许乘月 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穿越重生

  云知意坐在他的左边,这微凉轻寒正扑上她的面庞。

  正专注的云知意突然被惊扰,自是猛地抬头嗔瞪过来,左腮被糖球圆鼓鼓顶起:“霍奉卿,你故意找茬是吧?”

  她说话间吐出混着薄荷清冽的浓郁蜜味,幽幽萦绕在霍奉卿鼻端,迫得他喉间偷偷紧了又紧,抓心挠肝。

  “失手。”他以眼神扫过云知意今日未点口脂而呈樱绯的红唇,无可自制地齿颊生津。

  他心下赧然,但不得不羞耻地承认,自己这可不是馋人家的糖。

  薛如怀与顾子璇齐齐看过来。

  “看书久了容易火大。别吵架别吵架,”薛如怀赶忙笑道,“不如来聊聊天吧?正好大家都歇会儿眼睛。”

  “谁要吵架了?”云知意颔首勾唇,站起来活动活动。

  霍奉卿放下书册,轻咳一声,徐缓冲她摊开手掌:“给颗糖吃?”

  另两人见鬼似地瞪大眼看着他。

  云知意似有所悟地笑笑,一言不发地摸出袖袋中的小竹管递给他。

  霍奉卿两耳发烫,半垂眼帘不看任何人,拔掉竹筒的塞子倒出一颗蜜丸塞进口中。

  清冽的薄荷味与浓郁蜜甜交驳相融,在他口中化开与云知意嘴里相同的味道。

  这让他心尖一阵悸动微颤,忍不住贪心又取一颗含住,这才将竹筒还她。

  “你倒不见外,还一次吃我两颗,”云知意不太认真地笑他一句,随口道,“求人也不知客气点,不像话。”

  “要你管。”他垂睫掩住眸底浅笑,口齿含混地嘟囔。

  ——

  要你管。

  霍奉卿常对云知意说这三个字,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

  可这回不知怎么的,她竟从这三个字里听出几许异样波澜,一时却又想不明白有何奥秘。

  当着顾子璇与薛如怀的面,她也不好追问什么,便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笑着请教他俩:“从前我没留心,不知同窗们在一道时大都闲聊什么?”

  她从前独来独往惯的,是真不知道同龄人凑在一起时,除了功课外都聊些什么闲事。

  顾子璇歪头想了想,认真为她答疑:“若是近段日子,大家在备考之余,当然是聊‘若考上了,是想进州丞府啊还是州牧府’这种话题啦。”

  “不过都是些发梦胡诌的话,自己逗自己玩儿罢了,并不当真的。”

  薛如怀很有自知之明:“除你们这种能进甲等榜前五的人有资格‘打算’,我们这些追在你们后头跑的,便是考中了,那也不过是听从州府安排啊。”

  顾子璇被他这大实话惹得会心一笑,随即宽慰道:“也不能这么想。万一你家祖坟冒青烟,你就考进了前五呢?”

  薛如怀哈哈笑得没心没肺般:“别诓我了。我几斤几两,自己还能没数吗?哪怕我家祖坟起了熊熊大火,顶天就在乙等榜吊个尾巴。要是今年没有合适官缺,多半就接个‘待用学士’的牌子干等着。”

  原州取士的惯例是从甲等榜上的人依次任用,轮到乙等榜就不剩多少官缺了。碰不上官缺的人若无门路,就只能领个“待用学士”的牌子,每月领三个银角的补贴,眼巴巴等着不知何年才会到来的机会。

  薛如怀家祖上也曾风光过,如今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眼下是既无人脉通路也没钱打点,再加上他从前走了些许歪路,耽误了学业,这半年虽拼尽全力,但底子在那儿摆着,谁都知他没可能进甲等榜的。

  如此一来,他显然就是待用的命。

  薛如怀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暗藏了几分落寞。

  云知意先与顾子璇对视一眼。

  其实,莫说是云知意出面,就是顾子璇回家向父亲开个口,也能帮薛如怀谋到个小官小吏的门路。

  可薛如怀又何尝不是骄傲少年?他当眼前三人是朋友,接受大家在临考前帮扶学业尚可,但若由同窗朋友直接帮他谋前程,那只会挫伤他的自尊心。

  云知意想了想,走过来小声道:“我透个风,你们别再对旁人讲。今年的‘待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薛如怀顿时来了精神,“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不止他,连霍奉卿与顾子璇都齐齐仰头,目不转睛看着云知意。

  “之前在槐陵时,京中家里给我传了封家书,我回来才看到的,”云知意倒也不卖关子,“朝廷已陆续派出‘采风巡按使’下各州来,代陛下巡察督导各州民情、疑案,为期一年。届时‘采风巡按使’会在‘待用学士’中挑人做助手随行办事。”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大家就懂了。

  薛如怀有些兴奋,但又不免忐忑:“若一年内跟着钦使能办成几件像样的差事,这也能算我的履历了吧?”

  “何止履历上的加持?能代陛下巡察民情的钦使都是朝中的人精,就算只白白跟在他们后头跑腿一年,能得到的进益那也胜读十年书了。”

  云知意笑吟吟轻拍薛如怀的肩:“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进乙等榜,明白吗?别瞧不起这跟班差事,再苦也就一年,后续的好处可大了。不骗你,到时连我都要去应这个的。”

  霍奉卿神情转惊,原本噙笑的眸底渐凉:“云知意,你又在胡闹什么?!”

  只要她正常考,无论如何都在甲等前五,州丞府州牧府任她选。为何要去做餐风宿露的钦使跟班?!

第三十六章

  霍奉卿这话语气有点冲,若照以往惯例,云知意必定火大到与他吵起来。

  顾子璇忙不迭劝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别吼。”

  薛如怀也道:“就是就是,闲聊而已。大家各有各的道理,将各自的想法讲开来,求同存异,这不就行了吗?”

  在他俩的圆场下,霍奉卿和软了神色,轻声对云知意解释:“我不是要吼你,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走弯路。事关前程,你不要冲动。”

  他很怕这姑娘是一时头脑发热,自毁前程而不自知;又不舍她在外餐风宿露奔波一整年,去苦哈哈任人差遣。

  而且,他私心里也不太高兴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整年。

  云知意居然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只是深吸一口气,稳了稳,这才重新坐下,不喜不嗔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并非冲动,是深思熟虑后才做此打算的。既已决定走这弯路,便是我认定有这必要。”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威严凝肃,莫名给人一种“不可造次”的压迫感。

  如此气势很少出现在十七岁的云知意身上,这让霍奉卿有些惊讶,在场的顾子璇与薛如怀甚至暗暗打了个寒噤。

  “闭嘴,看书。”云知意说完便不再理人,重新拿起算学题集。

  看这意思,她是打定主意要做一年钦使跟班,不会被谁的意见动摇决心。

  为免再生波澜,顾子璇与薛如怀便识趣地闭嘴,各自安静地翻起书来。

  霍奉卿虽也在看书,还极力绷着冷淡平静的脸色,可暗藏懊恼的眼角余光却总不由自主地斜飞向云知意。

  但她心无旁骛,似乎根本没察觉他的偷偷打量。又像是察觉了,但就是不想再理他。

  霍奉卿心下有些慌,当着两位同窗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暗暗轻动石桌下的长腿,以脚尖碰了碰云知意的鞋帮。

  等到云知意不堪其扰,终于缓缓抬眼看过来,他赶忙以口形无声道:出去谈谈?

  可惜云知意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完全不想和他说话。她很不给面子地冷笑出声:“不好好看你的书,踢我做什么?若是你腿长到没处放,可以考虑现剁一截扔掉。”

  霍奉卿被她噎得讪讪:“那晚些散学后再与你细谈。”

  “谁要和你细谈?哪边凉快哪边去,最近少和我说话。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怕听了来气。”云知意冷淡垂眸。

  霍奉卿乜她片刻,薄唇微抿,识趣地没再出声。

  顾子璇与薛如怀如临大敌地悬着心,却等了良久也未听到以往那般的唇枪舌战。于是不约而同地双双抬头,以惊奇目光在云知意、霍奉卿之间来回逡巡。

  这两人今日着实反常,居然这样都没吵起来?

  ——

  隔天,云知意派人向夫子告了假,自己在家温习。等到第二日,心头那股气消了大半,她才重新在庠学内出现。

  重回庠学这一整日,她与顾子璇、薛如怀说说笑笑,一切如常,只是总不搭理霍奉卿。

  霍奉卿被冷落得心中直发慌,却始终寻不到搭话的契机,只能强行按捺住满心焦虑,耐着性子等候散学。

  申时,散学的撞钟声响起,学子们相互道别后各回各家。

  云知意挥别顾子璇后,径自往自己的马车去,对跟在后头的霍奉卿不闻不问。

  车帘落下,云知意便斜身靠着车壁,从袖袋中摸出小竹筒,倒了颗薄荷蜜丸含进口中,做闭目养神状。

  其实,考官后如何打算自己的前途,这是她的私事,大可不必理会霍奉卿作何感想。若她狠得下心,一句“关你何事”就能将他彻底打发了去,根本没有义务向他解释自己的道理。

  可说来说去,她不就是因为狠不下这心么?

  她上辈子我行我素认死理,与霍奉卿闹僵到死也没怎么心软过的。可这一世重来,她在某些事上有不小的改变,霍奉卿亦然。

  至少,他们都在学着正视自己对对方的心意,心照不宣地各自克制、适当退让,以期寻求一种“就算冲突,也别发展成尖锐矛盾”的相处方式。

  前日下午在凉亭,霍奉卿是真戳到她的某个怒点而不自知。她冷静了一天两夜,还是想试着与他再谈谈,不愿大动肝火。

  毕竟,那个雪夜月下,槐陵客栈后院里那位红着脸支支吾吾表明心迹的少年人,是真的让她欢喜到想要珍惜。

  殊不知,她这么长久沉默,对霍奉卿来说比发火置气要可怕多了。

  在车轮滚动的辚辚声响中,霍奉卿轻咳几声后,浅声徐缓道:“你……是打算故意考乙等,去领待用学士牌?”

  云知意闻言,垂在下眼睑的睫毛像小扇子似地轻扑了几下,却并没有睁眼。

  她暗暗吐纳胸中浊气,直到勉强稳住心绪,才以尽量平和的嗓音答道:“不是。这次我没有半点莽撞,你大可将心放回肚子里。我想过的,若是乙等身份领待用学士牌,明年我的处境就会很尴尬,那便当真自毁前程了。”

  大缙各州取士的底线是“明面公平”。

  要是她为了待用学士牌故意考乙等,明年钦使一回京,她就得与原州历年留下的所有待用学士一样老实等官缺,即便是她祖母那样位高权重,也不好冒着被天下人非议的风险替她打点通路。

  “你没见我近来在拼命背算学题么?若是打算故意考乙等,我费这劲做什么?该怎么考怎么考,若运气够好登了榜首,我就以榜首身份领个待用学士牌也无不可。”

  虽在古往今来的惯例中,“待用学士”都是乙等榜中后段的学子居多,但也没哪条王法说位于甲等榜前列的学子不能主动请求成为“待用学士”。

  只要考进前五,连选择进州丞府还是州牧府的机会都有,选择成为“待用学士”又有何难?

  这事既不违律犯禁,又不冒犯谁的利益,只需她自己担当选择的后果与风险即可。她真没觉得自己这打算哪点不对,所以霍奉卿前日那句呵斥才让她委屈到生怒。

  好在这次霍奉卿没再像前日那样张口就斥责她胡闹,而是百感交集地无奈笑叹一声。

  “别说榜首,只要你考进前五,去领待用学士牌都会惊动整个原州。前无古人,只怕也后无来者。”

  历年考官的学子们除了“考不中”之外,最大的噩梦就是“考中,但只能做待用学士”。

  而今云知意这个能在甲等榜最前傲视群雄的人却要主动去领待用学士牌,到时必定惊得众人眼珠子落满地。

  “惊动就惊动吧。大家最多觉得稀奇,议论一阵就淡忘了。至于之后我会因此吃到什么苦头,根本不会有人真的放在心上。我这么做不会损伤旁人的利益,还算腾出一个官缺,大家只会高兴,不是吗?”云知意反问。

  霍奉卿认命地点点头,却沉声闷闷:“道理大致是对的。但你之后会因此吃什么苦头,有人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