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28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吴三捂着肚子,他大喊道:“他们要杀李御史,他们是故意不救援的!他们要杀李御史……”

  游击被唬得魂飞魄散,他一面叫人按住他,一面用土填了他满满一嘴。可无论怎么打他,他都还在继续叫嚷。眼见周围的兵丁都渐渐围了过来,他恨得又踹了吴三几脚。吴三的口鼻都沁出血,他的新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他捂着肚子,已经像本能一样念叨:“他们要害李御史,咱们去救人吧,我娘说了,做人要有良心……”

  游击恨得咬牙切齿,当他再次要踹吴三时,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卒子却一口咬住了他的腿。他的眼睛亮得瘆人,深深从他的小腿上咬下了一块肉。游击在剧痛之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举起刀对着吴三扎下。

  血像喷泉一样射了出来。与热血一道涌出的,是这些早已麻木的军户心中的怒火。他们齐齐涌了上去,将游击乱刀砍死。这时,邓平的呼救声也被传递到这里来,武定侯府才几十个仆从,怎么敌得过宣府的大军。兵丁杀过去,终于将宣府的长官们救了出来。

  刘瑾一出门子,就招人道:“去把郭良绑也给咱家绑来,这个怂蛋,耽搁了多少事!”

  朱振则急急问道:“怎么样了?”

  副总兵陶杰激动道:“局势好转了,蒙古人居然开始内斗了!”

  刘达满眼犹疑道:“好端端的,蒙古人怎么会内斗起来……”

  “自然是因为有人在尔等尸位素餐之际,千里奔袭去了永谢布部,说动了亦不剌太师。”董大风尘仆仆,憔悴不堪,手持令牌上前来,“千载难逢的良机,你们还不快动!”

  邓平忙道:“不是这样的,是武定侯府,是他们趁机抓住了我们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董大的眸光一闪:“竟是如此。”

  两军战场上,月池紧紧靠在时春的背后。她明显能感受到她的气力不足了。她张了张嘴,想说把我放下去吧,可嘴唇嚅动,却始终说不出口。她不忍伤害时春的一片心。她不忍在时春拼死保护自己的时候,还给她拖后腿。最后,她说出口的是:“咱们一起死,也挺好,是不是?”

  时春咧开嘴,她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咱们既是夫妻,又是战友,本就该同生共死。”

  连达延汗都为时春的勇猛惊叹,他遥遥喊道:“没想到,汉家女子中,也有这样的人物。李越竟然躲在女人身后,真是无用。那女子,不如弃暗投明……”

  时春却指着他骂道:“要你假惺惺在这儿嚼舌头根子,你不仅躲在女人身后,还靠女人上位,靠女人上位后还踩人一脚。你他妈的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娘宁做英雄死,不做汉奸活!”

第235章 谁念苍生可正哀

  真是一匹好马啊。你们可比人好多了。

  这恰是在往达延汗的痛处捅, 当众揭他的短处。他在这两口子身上吃得亏太多了,早已恨不得生啖其肉,但如今……大局为重, 等瓦解了明军的斗志, 必将这二人五马分尸。

  他忍着翻滚的怒火,朗声道:“你们在离城这么近的地方浴血奋战, 援兵却迟迟不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们那些大官,根本就不管你们的死活!既然这样,你们又何必为这样无情无义的朝廷卖命?我们蒙古人敬重好汉,从不背弃兄弟。谁要是肯投降, 我不仅赏金十两,还会予以重用!是死, 还是跟随明主好好活命,我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

  时春狠狠呸了一口,可剩下的一撮残兵败将中,的确有人心思摇动。谁都是爹生娘养,谁的命都只有一条,怕死是人之常情。遭受这样的背叛,在此孤军奋战良久, 怎会没有怨怼之心呢?

  时春眼见情况不对,她斥道:“休得在此动摇军心, 我们在关帝爷前立下毒誓言的同袍战友,岂是你这个鞑子几句话就能动摇的。难道还想我们和你们一样,一辈子不见父母亲友, 靠杀伤抢夺同胞来过日子吗?你自恃兵多将广, 怎么无端端说软话, 怕是自己在外头的军队,都被围堵干净了吧!”

  神佛之誓如枷锁一般套在士卒的心上,毫不犹豫地背弃祖宗,投向蛮族也是需要极大的决心的。士卒们哀叹连连,却没有任何的动作。达延汗暗骂一句贼婆娘,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只能道:“我的确有惜才之心,可惜你们都不惜福,那就别怪我无情了,杀!”

  冲击从未停止,如今由于鞑靼人迫切,变得更加猛烈。明军士卒已经伤亡大半,剩下的个个都是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到了这个时候,为数不多的火药已经告罄。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远程武器抵御鞑靼人,只能用身体抵住盾牌,用长矛劈刺来勉强抵御。时春已然挨了两刀了,胳膊和肩胛上血流如注。月池用手按住她的伤口,可血却怎么样的都止不住,从她惨白的指缝中沁出,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月池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她望着这漫天的血红,从来这么恨过。

  时春仍强自呐喊道:“快坚持下来,他们是怂了,援兵就要到了!”

  这时已经没有人相信她了,但也没有人有力气反驳她,大家都是全凭求生的欲望在强撑。可没想到是,远方竟然真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时春和月池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色。

  月池的心又开始重新跳动。那伴随阵阵马蹄而剧烈跳动的心跳仿佛要将她淹没了,她的眼睛牢牢定在了目力所及的尽头,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她看到的是一队新的蒙古骑兵。唉叹声、痛哭声在她身边响起。这些坚持到现在的士卒们,精神终于崩溃了。他们躲在盾牌后,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然后在精神恍惚中被刀枪刺得肠穿肚烂。剩下的人被一寸之隔的死亡惊醒,他们有的开始求饶投降,有的开始拼命逃跑。步兵阵,彻底溃散了。

  鞑靼人像秃鹰一样冲上来,时春看到了达延汗满怀恶意的眼神,她像护住崽鸡的母鸡一样挡在月池身前。达延汗张弓搭箭,重簇离弦而去。时春翻身抱住了月池,月池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说:“我一直都没好意思对你说,谢谢你。”

  谢谢你将我从死亡边缘冒险扯回来,谢谢你给我习武读书的机会,谢谢你圆了我女将军的梦,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这一箭饱含怒气而来,刺穿了战甲,刺破了皮肉,直直扎进了人的腹中。时春没有感受剧痛,只觉背上一重。她还没有来及回头,就听到了月池的叫声,她叫得是:“仓子!”

  米仓艰难地扭过头,他勉强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我、我只是下等人,您不一样,要报仇、要血债血偿……”

  月池点了点头,只觉他的字字句句都在摧她的心肝:“他们会死的,我保证,他们会身败名裂,会死无全尸!”

  米仓又笑了一下,他提着枪站了起来,他的意识无比清醒,他仿佛回到了校场,那时所有的兄弟都在,他们白天累得像死狗一样,晚上互相搀扶、说说笑笑回家。何大哥想送孩子去一个好私塾进学,他就是想娶一个好媳妇,生几个胖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将枪舞得虎虎生风,没一个人敢靠近。

  他大喊道:“快上马走!”

  月池大喊道:“别去,达延汗,咱们可以谈一笔交易,你放过他们,我……”

  她一语未尽,时春已然劈掌将她打昏。她架着月池,跨上了大黑马。不必鞭打,马儿就发足狂奔。达延汗轻蔑一笑:“看来大家都明白,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骑兵一起冲上来,将这些残兵撞开。米仓身中数刀,在马蹄下被踏得尸骨不全。可大黑马跑得太快了,它仿佛要将自己在磨盘前蹉跎的岁月一次全跑个够,连身子强健的蒙古马居然一时也拦不住它。

  达延汗骂道:“废物,还不快射!”

  大黑马挨了很多箭,可它还在发足狂奔,速度没有丝毫的减弱。

  这简直是奇迹了,鞑靼人都在议论纷纷,塔宾泰大吃一惊,想仔细辨认它的品种:“这是什么良驹,怎样会有这样的脚程?”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些乡下人比宫里人要有良心得多。”

  “真是一匹好马啊。你们可比人好多了。”

  达延汗没想到煮熟的鸭子也能飞,他已经快气炸了,哪里还顾及后方的乱子:“还嚼什么舌根子,还不快追!”

  正在此时,哨兵来报:“回禀大汗,不好了,喀尔喀部拦不住永谢部的人,他们快冲过来了。还有明军,明军离此地只有五里了!”

  达延汗目如鹰隼,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塔宾泰焦急道:“大汗,还是撤吧。两军夹击,以咱们今日的人马实在难以应对啊!或许李越今日是命不该绝,咱们报仇得机会还多的是,咱们的伤亡也不小啊……”

  达延汗环顾四周,果然是损失不轻,倒了的一片姑且不论,还立着的人身上个个也有挂彩。先前所抢不多时,他还指望拿李越的人头能挽回一二颜面,谁知折腾这么久,在这荒郊野外损兵折将,还一无所获……他深吸一口气,喝道:“快撤!”

  烟尘滚滚而起,九足白徽旗在风中远去。永谢部的亦不剌太师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千里奔袭来和明军一起围杀达延汗,结果中途先是和喀尔喀部的人打了一仗,等好不容易冲了过来,结果居然他妈的扑了个空。

  亦不剌太师看着张彩神思恍惚的模样,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生生将他从马上打下来。他大骂道:“你不是说你们的人这里堵住了达延汗的去路吗,你们的人呢!在离城这么近的地方,你们的人呢!”

  张彩像被抽去脊梁一样瘫在地上,连日的驰骋让他早就不成人形,大腿处也是磨得血肉模糊。他看着眼前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亦不剌太师看到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他举起大刀,想一刀把这个王八羔子的头砍下来,却被人拦住了。他的爱女琴德木尼摘下铁盔,露出满头的秀发:“额布,饶了他吧。”

  亦不剌太师没好气道:“我们部的男人还不够你玩儿吗?这个必须给老子宰了消气!”

  琴德木尼扑哧一声笑出来:“额布,您想到哪儿去了。这样的,我还看不上眼。我是说咱们来一趟,总不能白来吧。是汉人背信弃义,浪费咱们的军力,当然得让他们拿钱赎人,弥补咱们的损失。”

  亦不剌太师恍然,他道:“说得是!回信给汉人皇帝,不拿足够的财宝来,我就宰了他的特使,丢到宣府城门口去。”

  于是,等到朱振率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满地的殷红和永谢部的书信。他手下的一个士卒突然大笑出来,他道:“总兵老爷,这么多的人头,拿回去够您封个王了吧!”

  朱振捂住脸,他已然说不出话了。

  宣府之中,刘瑾派得人都到了,郭良却还不肯走。他叫嚷道:“快把房门关死,我不去,郭永那个王八蛋,心狠手黑,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管事忠伯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已经被制服住了,郡主说了,您只需要去露个面就好了……”

  郭良还是不肯,他骂道:“那个老婆子的话才信不得。忠伯,你去叫他们走,叫他们走!”

  忠伯悲哀地看着他缩进了桌子下。他摆摆手,其他仆从都犹豫着散开。刘瑾派来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将郭良硬生生拖了出来,绑起来带到了衙门。刘瑾看着他这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的样子就恶心,他嫌恶道:“武定侯郭公,怎么会生出你们这两个小畜生来?”

  忠伯深深地垂下头,他道:“回禀督主,还容小人送他进去吧。”

  刘瑾这一次才注意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仆,站得如标杆一般,手上全是老茧,他问道:“你是军中的人?”

  忠伯讶异抬起头,他道:“正是。以前曾跟着昌大爷,在军中呆过一些日子。”

  郭昌正是永嘉大长公主的孙子,侯府的嫡长孙。刘瑾道:“原是几代的老仆,听说郭昌是文武双全,温和悯下,可惜生子不肖。因着他拖延不至,我等制不住郭永,以致贻误战机,这不知死了多少人呐……”

  忠伯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他道:“是我们的不是。小人此来,正是为了亡羊补牢。”

  刘瑾挑挑眉,他道:“那就好。那就好。”

  忠伯押着郭良进去,不到两炷香的时间,里头就传来了惨叫声。忠伯满手血污,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他大叫道:“永少爷把良少爷杀了,他竟然把良少爷给杀了!”

  郭永在房中破口大骂:“放屁,明明是你这个老东西动手,还来污蔑我!”

  忠伯的泪水汩汩而下:“老奴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呀,你们是开国豪杰的后裔,身上还有洪武爷的血啊,你们、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头撞死在廊柱上,此地的泥土亦被血染透了。

  刘瑾冷眼旁观这一切,他道:“到底是洪武爷的外孙女,这才叫把罪状坐死。”

  紫禁城中,朱厚照正在雕琢。内库中一块翠质青绿的玉髓。他突发奇想,想将其制成一管碧玉笛。他素来跳脱,父皇在时老说他是开了闸的猴子,没有一刻的安静。父皇恐怕永远也不想到,他会在这么多个秋夜,辗转难眠,独自地坐在烛火下一点点地打磨,雕琢一只笛子。

  他自嘲一笑,轻轻吹散了笛上的粉末。终于到了玉笛通体修长,触手温润的时候,他却为笛声之上应当篆何字而犹豫。他迟疑半晌,终于刻上了“月照流黄”四字。

  窗外冷桂遇露水沁透,开得正盛,冽香阵阵袭来。他拿起这管笛,侧倚在朱户边,轻轻吹起。笛声低幽婉转,呜呜咽咽,直入天际而去。一曲终了,四下寂寂,只余月白风清而已。朱厚照静默良久,忽听啪的一声,原是殿中的灯花爆了。常言道,灯花报喜,他如今喜又从何来?

  正怔神儿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顷就出现了萧敬惨白的脸,他道:“启禀万岁,有边关捷报。”

  既是捷报,你为何是这个神色?朱厚照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慢慢从窗户上爬下来,步履稳健地将笛子放置在架子上,这才去接军报。他手指发抖,扯了两次,才把军报展开,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那句话。“不幸殒身”四字如刀锋一样扎进他的眼眶。萧敬担忧地望着万岁,却惊奇地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完全是一片空白。朱厚照将军报合拢,交给萧敬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噢,叫他们给朕上些点心。”

  萧敬欲言又止,只得说了句是。谁知,尚膳监今日不知是何故,竟然在一众糕饼中,上了一碟三层玉带糕。萧敬瞥了一眼朱厚照,就要亲自去撤下糕点。朱厚照却道:“不必,就要那样。”

  侍膳太监闻言,忙将一块玉带糕捧到他面前的青花海兽纹碟中,他用犀箸去夹,竟然七八次都没夹起来。在场无人胆敢作声,只见他将筷子远远一丢,直接用手拿起来吃。

  他笑道:“还是这么吃爽快。”

  他咬了一口,想了想道:“有些甜了,下次叫他们少放……”

  一语未尽,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突然低头全部都吐了出来。萧敬吓得魂不附体,他忙颤颤巍巍地跑过来,竟然看见一口鲜血在地上。

第236章 一向年光有限身

  阿越、时春,我来带你们回家了……

  萧敬脱口就要叫太医, 却被朱厚照止住。他身子摇摇欲坠,眼睛却亮得瘆人,只是道:“管好自己的嘴。只是急火攻心而已, 不必声张。”

  众人被他的眼神慑住, 一时不敢作声。直到他如往日一般就寝后,萧敬方问道:“万岁, 您前些日子本就病过,如今又……老奴斗胆,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朱厚照闭目养神,他哑着声音道:“葛林不是已经在路上了,等他回来再瞧就是。”

  萧敬想说, 太医院又不是只有一个院判,但见朱厚照已然背过身去, 黄河琉璃色的罗帐中,皇上的身形隐隐绰绰。他情知朱厚照是定了主意了,亦不敢再多言,只得告退。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伴随着一声轻响,内殿的门合上。偌大的一个暖阁中就只有朱厚照一个人了。

  他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像,只是眼珠微微一动间, 两行清泪还是从他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金丝软枕中。这一日, 自李越不肯跟他回来时,他就早有预料。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 可没想到,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 他依然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萧敬第二日上午一得空,便去了王太皇太后所住的寿康宫中。这位忠心老仆到底放不下朱厚照的身子,他虽不敢直接向王太皇太后泄露实情,但却可旁敲侧击让老娘娘多看顾万岁。谁知,他还未跨进正殿的大门,就听里间传来哭泣之声。

  萧敬一惊,这可是宫里,哭声是大忌讳,谁敢在太皇太后宫中如此放诞。他只是微露疑色,一旁的小太监就会意道:“回萧爷爷,是瑞和郡主和郭昌之妻曳夫人。”

  萧敬在英宗爷在位时就入宫伺候,对于郭家这一堆烂事自然也是心中有数。他摇摇头道:“这下是真把天捅破了。”

  瑞和郡主依照辈分是朱厚照的表太太太姑婆,即便是王太皇太后按辈分也得叫她一声太姑婆。张太后素来我行我素,也不想在她面前失礼,只得由她一早就来啼哭不止。并且,瑞和郡主哭得十分有技巧,不仅不叫两位老娘娘觉得厌烦,反而使她们感同身受起来。

  郡主今日的仪态亦是一丝不乱,仍是按品级大妆,只是在细节处展现哀思。譬如,她破天荒地没有戴假髻,一头华发白得如雪,面上也没有再用脂粉遮掩。一个白发苍苍、皱纹密布的老太太抛却素日的刚强仪态,在殿中哭诉,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她哭道:“臣妇还记得,良儿将将长成,臣妇带他入宫。彼时太后正抱着太康公主坐在一侧,良儿声音响亮,竟然惊动了公主。先帝非但不怪罪,还赞他是个好人才。往事历历在目,可人却已经……老天啊,我这把年纪,为何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他是风华正茂,正当壮年,怎么不干脆叫我替他去了,也免得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在世上受苦啊。”

  这一句扎了两个人的心,太康公主是朱厚照的同胞妹妹,四岁时就夭折了。她没时,张太后几乎哭瞎了眼睛,幸好有孝宗皇帝在一旁悉心抚慰,才逐渐走了出来。瑞和郡主旧事重提,张太后想到自己的女儿没了,丈夫也没了,哪里还忍得住,跟着大放悲声。

  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自从身边的人一个个故去,愈发喜欢儿孙和乐,也是看不得这样的事。她勉强开口道:“郡主放心,良儿之死,皇帝必会彻查,一定会给他一个公道。”

  瑞和郡主哽咽道:“多谢娘娘。当日李越到臣妇的府中,力陈军民困苦,求我看在历代祖宗的面上,捐献家产,以资军用。他说得字字恳切,臣妇也动了怜悯之心。”

  瑞和郡主发现,一谈及李越,适才一言不发的夏皇后,一下就抬起头来,却立刻用手帕挡住了半边脸,她鬓上金嵌宝玉佛挑心微微颤动,而顷又归于寂静。瑞和郡主了然,到底是亲妹夫。孰不知,夏皇后已然咬得满口腥甜,险些把持不住。沈琼莲担忧地看向婉仪,婉仪强笑着点头,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不是贞筠,连为他公然举哀的资格都没有,她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