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 第103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李御史微微一笑:“我知道周御史你宅心仁厚,可这些狐假虎威的小人,想来是做惯了这种事,待会儿去他们家中一搜,定会搜出不少新鲜物什。若让这起子人在外借着我们的名头为非作歹,那不是误了我们自个儿,索性都换了去。难道偌大的宣府,还找不出几个好人充差役不成。您说是吧?”

  周御史还能说什么,只能唯唯而已。马员外低下了头,只听远远传来几声叫嚷,但很快就被闷哼声取代,接着就连一点儿声音都没了。被拖出去了……他正满心茫然时,就听李御史道:“诸位都是有名的绅士,朝廷的官员数目有限,治理一方,整顿风纪,许多时候是靠各位的兢兢业业。”

  众人忙说:“这是份内之事……御史言重了。”

  马员外听到这里时已经有些不解,难道是因为鞑靼犯边,所以朝廷觉得要来给他们紧紧绳,接着他又听李御史道:“宣府地处险要,此地的平安,甚至关系到京师的稳固。是以,万岁才遣本官来,想问问诸位,自己所在的村落中,可有什么难处,需要朝廷来解决?”

  解决难处?马员外心里根本没当真,哪有这样的事,老爷们不来刮地皮找事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们解决事。他听到旁边的张秀才道:“回禀御史,圣上英明仁厚,大人们亦是爱民如子。晚生所在的张家屯,真真是一片和乐。”

  “回禀御史,晚生所在的二台子亦是如此,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齐颂天恩。”

  “回禀御史,晚生所在的郜家洼不仅民淳俗厚,并且年年都是五谷丰登。这都有赖诸位大人的德庇呐。”

  “是是是!”马员外眼见大家都要把词说完了,赶快抓住机会跟上,“回禀御史,我们申家屯村也是……”

  谁知,轮到他了,这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李御史重重将茶碗磕在桌上,道:“够了。”

  马员外被吓了一个激灵,他忙深揖到底,连头都不敢抬。他眼看一双皂靴慢慢踱到他面前来,扶起了他。李御史道:“本官奔波数日而来,可不是听大家这些话啊。即便没有大难处,难不成一点儿小事都没有吗?”

  马员外脱口而出:“自是没有、没有圣上,英明神武,我等沐浴天恩……”

  他说到最后自个儿都说不下去了,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李御史的话想是另有深意啊,他怎么想是期盼他们说出问题来。难不成是官员内斗,他需要谁的把柄,这可万万不能掺和进去。

  许是他的脸色太差,李御史忽而笑道:“你们是想到哪里去了。罢了,就实话告诉大家吧,本官因开罪了万岁出京,到了此地自然是要举止有度、有所建树。而鞑靼年年犯边,我们这儿是胜少败多,皇上心里对各位同僚也有些……是以,我们得做点实事,方能让圣上龙心大悦。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绅士,对所在村子的境况想必是一清二楚,何不说说,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原来是这样,马员外这才放下了几分心,谁知张秀才又道:“竟是如此,御史何不在此修一座报恩寺,为皇爷祈福,这不是比在乡里折腾,更能挽回圣心?”

  一旁的周御史听罢就眼前一亮:“是啊,是啊,李御史,这倒是个好主意。万岁崇佛,若我们能修一座宏伟的寺院,岂不是更能彰显我们一片忠心?”

  李御史摆摆手道:“我也是想过这点,只是这做不到万岁心坎上啊,万岁日日为此地的安稳担忧。咱们修一座庙,不仅耗费银钱,或许还会让圣上觉得我们不务正业,这不是……适得其反吗?依我看,事无大小,仔细做一些,累计起来,也算得是功德了。”

  周御史听罢点头称是,两位老爷都点了头,底下的乡绅才敢期期艾艾地开口。每说一点,李御史就赞一句,说得多的,李御史甚至还会垂询姓名。众人不由起了攀比之心。

  就连马员外自个儿也不愿落后,他已经两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准了方向,当然要多说一下,从流民流窜,说到水旱蝗灾害,再谈到鞑靼烧杀抢掠,说到口干舌燥方停歇。

  李御史听得颜色愈发和煦,当日中午就在观风堂中摆宴,宴席之上诗词唱和,甚至提出还将他们的诗句集成诗集,以传后世。这对文人来说,是天大的荣耀。到了最后,大家个个喜笑颜开。

  马员外乐陶陶地回家,马太太早就已经失魂落魄了,见他这样欢喜地带着一堆礼物回来,正是如坠五里云雾中。马员外拍拍马太太的肩道:“不用害怕,不用害怕,原来是到这儿来累功勋的,我帮了不少的忙,御史待我十分亲切,还说要把我的两首诗刊印成书呢,到时候一定要供在祠堂里,光宗耀祖。”

  马太太还是听得懵懵懂懂,却不由跟着高兴起来。这两夫妻以为事情到了这儿应该就了了,没曾想到,他们再回村里去收租时,就听到家里的长工激动不已地道:“老爷,老爷,王麻子全家都被抓起了,还有沙河塄村的孙大、刘虎……他们都被绳子牵着,被兵爷押着,说着是要给我们修河堤呢!”

  马员外听得一愣,他回想起自己在李御史面前说得话,流民、水患,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第193章 乌纱头上有青天

  无妨,皇后生一个也是一样的。

  东岳庙的院落中, 时春拎着食盒,急急忙忙地进来:“快别看了,刚熬出来的燕窝粥, 赶快喝了。”

  月池放下文书来, 乖乖地坐到八仙桌旁。时春打开食盒,先取出粥来, 白瓷碗中血燕呈现深红色,晶莹剔透。接着,她又拿出药瓶来,取下瓶塞,倒出一粒丸药, 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

  月池看到血燕时还有几分开心,可下一刻瞧见了药, 神情一下就变了。时春望着她:“看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贞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盯着你吃,一天都不准漏。自这一日日地药补食补,你的脸色好多了。吃完休息一会之后,咱们再出去打一套长拳。”

  “又要打拳?”月池扶额,“好姐姐, 今儿饶了我吧,让我歇歇成不成, 这还有不少情报要看,晚上还要开会呢……”

  “公务是做不完的。”时春皱起眉,月池来宣府的这一次大病, 着实把她吓坏了,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你不是答应我,我一天研读几页书,你就锻炼多少刻钟吗?我把《吴子》的治兵篇和论将篇都记下来了,好逐字逐句做了注解。”

  月池目露喜色:“大姐这是发奋图强了啊。”

  时春扬扬眉:“都来了这儿,我岂能不多加用功。”

  月池拍拍手:“好得很,大姐一看就有梁红玉之风。”梁红玉是南宋时的巾帼英雄。

  时春失笑,她把药丸推到月池面前:“御史老爷也颇有房玄龄之相,只是若再健壮些,就更像了。快吃吧。”

  月池无奈,她一面喝药一面苦笑道:“我看,我只有惧内时,最肖房玄龄。”

  时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走到书案前看到堆积如山的纸张,只见上面事无巨细,从村落的人口、田产,到当地的公共设施情况,应有尽有,不由疑惑道:“阿越,张彩虽说不顶用,但锦衣卫做得却不错。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召集乡绅,当面问他们呢?他们支支吾吾半天,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结果说得还没有这上头记得多。”

  月池硬将药丸吞了下去,又灌了好几口白水,这才将味道压下去一些。她一勺一勺喝着血燕,向时春解释道:“使密探刺探民间到底不是长久之道,也不是正道。关键还是要打通言路。乡绅如此行径,虽让我不满,可后来仔细一想,也怪不得他们。你还记得上行下效的意思吗?”

  时春点点头:“齐桓公喜欢穿紫衣服,一国之人便都学着穿紫色。邹君喜欢戴长缨,满朝文武的帽子上便都有长缨。上位者是什么风气,下位者就有样学样。”

  月池道:“记得很好。这些乡绅照面就是厚礼美女,开口就是歌功颂德,一拍脑袋就是媚上之策,难道他们天性就是奸诈小人吗?显然不是,是以往在此的官吏大摆威风,才把他们慢慢变成了这样。”

  她起身负手道:“朝廷高居于草野之上,普通百姓有灾有难有苦,很少直接惊官动府。他们与朝廷之间,使用得最多的连接中介,就是乡绅乡贤。村中如有小困难,就由乡绅乡贤与族里一道解决,如有大困难,就应当由乡绅们向衙门反应,由政府来解决。但如今,这条连接的渠道,被这群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给毁了。百姓有苦楚时,能忍就忍,忍无可忍时,就只能铤而走险。”

  时春恍然大悟,她道:“就像我们家一样。他们逼上门,害得我们全村都不得安宁,可我们连一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最后就只能当逃犯,哥哥他们也都去了。我要不是遇见你,我早就没命了。”

  月池拍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我们相遇得太晚了,可在这里,对有些人来说,我或许来得还算及时。一场两场的暴乱和民变,都会被这些地方官压下来,往往只有席卷多地,人数众多的大规模起义,才会让中央略略重视,但也不一定会采取对策。但那时官民之间的矛盾已然十分尖刻,朝廷在平民心中也是极不可信了,这样的大起义多来几次,王朝的覆灭也就在眼前了。”

  时春撇撇嘴:“或许换个人来,还会更好些。你那么讨厌那个人,为何还要为他们家的天下费尽心思。”

  月池无奈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家之天下。若闹到那一步,只怕早就是白骨成山,生灵涂炭了。再说了,若没了这家,最有可能的就是外头的北元卷土重来了,那还不如这一个呢。”

  时春默默点头:“好吧,好吧,汉家江山,总不能落入胡虏手中。唉,你说,先帝爷为何就不多生一个呢?”

  月池一时忍俊不禁:“无妨,皇后娘娘生一个也是一样的。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再静待时机也就是了。我既然到了这里,虽然不能像在京一样大动干戈,但至少得做一点实事,要让这边塞之地,更加安定。首要第一步,就是要重建公信力。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

  时春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脸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双眼明亮如星子,朝气和锐气重新在她身上出现,她又开始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又问道:“那第二步呢?”

  月池开始来回踱步,慢慢思索着说:“第二步,我想效仿先辈,设立数个缿筒,到处摆放,让百姓可以匿名投状纸进来。这样,我通过筛选,将其分门别类,交托到各级官吏和里老手中,要他们一桩桩地处置。”

  时春听到了一个崭新的名词:“缿筒是什么?”

  月池道:“是西汉赵广汉的创制,仿照存钱罐的模样而设立的举报箱,形状就像瓶子一样,顶端只有一个小孔,状纸一投进去,就取不出来,除非手里有钥匙。我还可以张贴说一定会保守秘密,鼓励他们畅所欲言。哎,大姐,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她转过身望向她,阳光从她的身后慢慢流淌进来,轻盈柔软得就像梦一样。时春的眼角突然有些湿润,她吸了吸鼻子,笑道:“当然可行了。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比起在京里和那群混账勾心斗角,如今做得事虽小,却有意义多了。”

  月池想了想叹道:“可如不勾心斗角,就只能动一些边边角角。”

  这下轮到时春来拍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些乡下人比宫里人要有良心得多,也要苦得多,只要能保命糊口,就很好了。咱们慢慢来,能捞一个是一个,捞两个就是赚了!”

  月池笑道:“对,捞两个就是赚!”

  月池素来是个行动派,打定了注意之后,第二日就去见了都御史刘达。刘达在知晓她不收厚礼,又处置衙役之后,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不管在哪个时候,能拿钱解决的事就不算大事,如果既不贪财又不好色,那就证明此人所图甚大,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在听月池说罢来意后,就感觉十分棘手,因为若是帮了忙,万一李越得罪了人,他也要受池鱼之殃,可出言阻止,开罪了李越,也不是明智之举。

  他索性让出讼议之权,只道:“您果然是年少有为,一心为民呐。此事老夫本应亲自出面,与您一同主理此事,只可惜,为防鞑靼来犯,老夫得去主持营修防御工程,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若这样,您就在巡按察院主事,院中的官吏悉听您的调遣,您看如何?”

  月池看到他闪烁的神色,就知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她乐得独掌一院,怎会不应允。她想了想还道:“院中的衙役数目有限,恐不够用。前日抓捕流民和犯人,有劳朱总兵差人,您看是否可以向朱总兵求一道令牌?”

  刘达道:“您既开了口,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们这就去与朱总兵商议,索性让他拨一队人马听从李御史的号令。这儿就是兵多,尽管用。”

  月池笑道:“这感情好,有劳刘翁费心了。”这下有了公堂,有了官吏,还有了兵卒,还有刘公公在一旁搭手,做事就要方便许多。

  月池即刻就差工匠定做了数十个缿筒,又让兵士将缿筒安置在小巷深处,又命师爷写了几十张告示贴到了公示处。刚开始,所有的缿筒都是空空如也。后来,月池派遣士卒抓捕流民,将这些人全部充作劳改犯,和乡民一起修建水利等公共设施。

  至于资金和具体营造安排,全部由刘瑾负责。虽说地方上太监本来就对城池营建有建言献策之权,但他没想到,自己落到这里来,竟然混到了在村里给这些下等人做监工的地步。可李越以势压人,他不得不从,并且只要有工程就有牟利的机会,他手里有了钱,就能打自己的小九九。是以,刘公公还真是干得热火朝天,效率奇高。

  村中没有流民,治安自然是立竿见影地改善,而堤坝、水井和蓄水池等的修建,又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慢慢的,村里人对这个新来大官的感官有了变化,缿筒之中也开始有了状纸了。

  月池每日看着这些状纸,真是哭笑不得,大部分都是财产纠纷,雇工与雇主间的矛盾,地主与佃户之间的拉扯。虽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月池也没指望一上来就办个大案,要是连小事都断不好,老百姓怎么敢将大事托付于她。

  她将状纸依照原告、被告的身份分派给里老、绅士、知县和知府,全程注目、责令他们速速办理。这也让总兵官朱振、都御史刘达以及京中的勋贵放下心来,还以为李越是要闹个大新闻,没想到只是这些事,那还是多盯着万岁这边,不必对他空耗神思了。

  皇上亲阅东官厅,可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其背后的政治意味,让人不由深思。

第194章 弹剑歌和志阆巅

  今日既是大阅之礼,也是谢师之礼。

  《明史·礼志》有云:“亲征为首, 遣将次之。方出师,有禡祭之礼。及还,有受降、奏凯献俘、论功行赏之礼。平居有阅武、大射。”皇帝亲自参加的京师阅兵典礼被称为“大阅”, 是最为隆重的军政之礼。

  在洪武至永乐年间, 大阅之礼经常举行,往往是在皇帝御驾亲征之前, 由皇帝亲自检阅军队。但随着重文抑武的加剧,皇帝们的体格也一代不如一代,阅兵礼在朱厚照的爷爷宪宗爷时,一共就小打小闹地举行了三次,其中还有两次, 都是在西苑办的。在父亲孝宗爷在位时,更是一次都没有举行过。而正德爷登基后, 他破天荒地说要办了,而且不是在西苑里凑合来一场,他是要去近郊大办。

  这可难坏了众人,在朝会上是众口一词,都说没钱,没有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

  朱厚照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他道:“朕也知晓国家艰难, 太仓空虚。先帝在时,朕便主持削减宫中开支, 这些年来不论是两宫千秋还是朕的万寿,都以简朴为主。怎么,即便如此, 还是连一场大阅的银钱都凑不出吗。唉, 那朕明日就只喝粥果腹罢了。光禄寺卿来算算, 朕喝多少天粥,能勉强凑够这阅兵的银钱?”

  这种混不吝的话,古往今来也只有他能说出口,虽说大家都知道,他是绝不可能只喝粥的。可他这话既然说出口,就算是装样子,大家伙也不能直挺挺立着了。百官都齐齐跪下,言说万万不可。光禄寺卿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不是在谈大阅吗,怎么会扯到他头上来。

  他忙伏地道:“圣上万金之躯,又正值壮年,怎可如此损毁,叫臣等委实良心难安啊!”

  他忽觉恍然大悟,万岁一定是又嫌弃光禄寺既花钱多,饭又做得难吃了。万岁做太子时整顿宫廷财政,也一并好好敲打了光禄寺,问他为何开国时每年都只需十来万白银,如今每年却要花上三十万之多。八千多名厨子做得饭,连经筵上的臣子都吃不下,只能去喂饱仆从。圣上还责骂他道:“这就是身为小九卿做得事,连寻常管家都不及?”

  他那次被唬得日夜难安,回去好生整顿了一番,将厨子裁到了六千名,又少贪钱送礼,将花费压到了二十万白银左右。看来这还是压得还不够。

  他忙道:“万岁恕罪,万岁恕罪,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好生整顿寺内财务。还请圣上千万保重龙体才是。”

  朱厚照高居宝座之上,手下的蟠龙扶手辉煌夺目。他道:“鞑靼连年犯边,杀我军士,害我百姓,朕为天子,不能庇护子民,连阅兵练兵的银钱都拿不出,叫朕还有何脸面保重自个儿。”

  文武百官的头伏得更低了,从内阁首辅和勋贵武将开始,都在一一请罪。《国语》有言“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皇上若一味强逼,他们还可直言劝谏,可他如今竟然学会了以退为进。皇上这样说来,他们若再想不出法子来办大阅,便是既不能抵御外敌,又不能侍奉主上,日后史家工笔,岂不是满纸的庸臣。

  可若要办大阅,也是件难事。户部提出,他们需要筹集资金。礼部尚书表示《大明会典》和《大明集礼》都没有先例可行,种种仪制需要礼部再重新商议。工部尚书请旨是不是得修个观军台,再整修道路,镇远侯和王侍郎也表示东官厅演练方阵、骑射也需要时间和精力。这一起了一个头,就有遥遥无期之态。

  朱厚照听得逐渐皱起了眉,可不能这个样子,这拖字诀一起,说不定要到明年去。他多次督促加快进度,最后还是新入阁的东阁大学士予以了解决之道。

  杨廷和道:“我朝太祖皇帝有言‘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倾覆;若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鲜不败者,故使汝等练之。’今圣上秉承祖训,行大阅之礼,也是为督促众兵士勤加演练,不堕先辈之雄风。即如此,何不免去繁文缛节,以演兵对阵为重,一来避免靡费,二来激励士卒。”

  这番话正说到朱厚照心坎上,他本来就只是借大阅督厉众军,敲打各级将官而已,朝廷穷成了这样,他也不忍将军费花在这些虚事上。因此,他听罢之后,龙颜大悦,索性就让杨廷和牵头来主持大阅事宜。杨廷和领命后,果然办得妥妥贴贴,让朱厚照都暗道:“提杨先生入阁,委以重任,果然是明智之举。”

  到了大阅当日,朱厚照难得高高兴兴地早起,在侍从的服饰下着戎服。只见他头戴抹金凤翅盔,身上内着五彩云龙纹窄袖袍,外罩鱼鳞叶明甲。这罩甲精细非常,前胸有赤金云龙装饰,两肩也有金色兽头肩甲。他多年习武,身姿挺拔,又是身居高位,气度非比寻常,穿上这一身,再佩上腰刀、箭囊,尽管前些日子因病瘦了不少,也不损他雄姿英发之态。

  他在落地穿衣镜前转了两三回圈,左右都止不住地夸赞:“圣上威武如此,真乃我朝第一美丈夫!”

  第一美丈夫?朱厚照面上笑意一僵,他斥道:“朕又不是那虚有其表、倔头倔脑的小白脸,要脸蛋作甚,没得让人耻笑。”

  那小太监一愣,忙自打嘴巴道:“是是是,是奴才说错了,万岁是、是满腹真才实学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鞑靼人,满地找牙……”

  朱厚照听这没头没脑的话不由笑骂道:“行了,大喜的日子,朕不想见血。下去吧。”

  语罢,他就骑上他的枣红马,在官军簇拥下,直奔长安左门,一路上钲鼓齐鸣,好不声势浩大。按理说出了皇城,就应封锁道路,让百姓回避。但正德爷觉得,应该让京城百姓都瞻仰他的天颜才是,于是他不顾群臣反对,允许百姓夹道欢迎,在楼宇中观看。

  一时之间,鲜花满天飞舞,欢呼声一重比一重高亢,朱厚照单手牵马,一路都在挥手。从长安左门到安定门这一截路,竟然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了阅兵场后,武将是戎服跪迎,文职上官就是一身大红便服。待朱厚照坐进了御幄后,大阅典礼就正式开始了。

  礼部议出的流程是先是阵型操演,再依次阅射、阅火器。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每一流程,皇帝本人都要亲自掺和进去。李东阳等老臣正立在看台下,忽然之间,眼前的走方阵的将士都开始动起来,一时只见尘土四起,旌旗烈烈。一群老大爷,老眼昏花,半晌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听阅兵场中央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列六花阵!”

  随着帅旗的指挥,士卒在短暂的惊慌后,飞快奔到相应的位置上,在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成了阵型,外侧形成了六个方阵,而在方阵中央是一个圆阵。六个方阵围绕着一个圆阵,就好似六朵花瓣绕着花蕊一般,六花之名由此而起。

  这是唐时大将李靖的创制,堪称是将帅必学之阵,在场的许多武将也认了出来。

  阳武侯薛伦与西宁侯宋恺素来对镇远侯顾仕隆任总兵官一事嫉恨交织,这方阵突然变动,他们料想必是顾家小儿有心在圣上面前卖弄。阳武侯薛伦不屑道:“雕虫小技,也敢出来献丑。”

  西宁侯宋恺正待和他一起讥笑时,忽然瞥见了大阵中央的一点金色,他定睛一看,忙紧紧捂住薛伦的嘴。薛伦被他按得一个趔趄,忙道:“怎么了,你有病啊!”

  宋恺急眉赤眼道:“快闭上你的狗嘴吧,那是皇上!”

  什么!薛伦忙扭头一瞧,只见大阵中央那人,头上红缨飘舞,身上金甲灿灿,手中的帅旗舞得虎虎生风,果然是朱厚照本人。他脱口而出道:“真是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