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710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道:“没有给你涨啊。”

  江政道:“您哪怕再给涨一些,我们使君也能给您凑上来,只是百姓又要苦一些了。您加一成,使君就给百姓加上两成,种田的不是他、催收的也不是他。他给您交的粮草”

  祝缨道:“豪强兼并?”

  江政点了点头:“您任过地方的,豪强兼并之后,便是租赋徭役压到百姓头上。百姓不堪,就逃亡。逃亡户口的租赋徭役又转到剩下的人头上,剩下的百姓更加艰难。”

  祝缨问道:“这难道不是地方官员的责任吗?”

  江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您,该我做的,我是一定会去做的。”

  祝缨问道:“逃亡的事情,你有实数吗?有实证吗?”

  江政道:“有。您能办得了王氏吗?”

  祝缨道:“我为什么要办王氏?给我一个数目,我会派人去核实,果如你所言,我与张使君聊聊去。”

  江政目光坚定地看着祝缨,祝缨也回看他,江政道:“好!今晚我去府上拜访。”

  祝缨微笑道:“恭候大驾。”说着,把手里的公文往前一推,江政取了笔,签名画押,两人各执一半,留在户部的这一半存档,明年这个时候再来“交功课”。

  江政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了王大夫,江政从容行礼,王大夫送也毫无愠色。两人在门口聊了两句,王大夫询问江政:“别驾所奏之事,可是属实?”

  江政温和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不属实,岂不是下官构陷了?”

  王大夫道:“是老夫失言了。”

  江政又是一揖:“大夫言重了,大夫为御史,有疑问就应当提出来的。”

  祝缨从里面踱了出来:“我这门口的太阳好?都在这儿晒太阳了?”

  王大夫一笑,江政也是一揖,向二人告辞。

  祝缨请王大夫入内坐:“您一来,我腿肚子都打转。”

  王大夫道:“御史每每挑剔别人,如今我倒被别人挑剔啦。自王相公走后,这些人就开始上蹿下跳!”

  祝缨笑笑:“谁能挑您的错处?陛下不信任的人,早挂在脸上了。您不会有事的。”

  王大夫道:“你就别宽慰我啦!‘内乱’哼!”

  祝缨摆了摆手:“那也与您没关系。”

  “说出来都是姓王,乡野村夫哪里会分辨呢?”王大夫又将分家的理论说了一大通。

  祝缨道:“这些道理,大家都懂的。”

  王大夫道:“大理寺也会明白吗?”

  祝缨的头轻轻地歪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王大夫低声道:“大理寺核查案情,还请代为转圜,不必他们枉法,但也请不要穷治……”

  与大理寺联手反咬江政一口是不太现实的,但是希望不要牵连太过。希望不要重点攻击王氏的“门风”问题,就当成一件普通的案子办就行。

  祝缨道:“我这儿是户部,您得找施、林二位。”

  王大夫摆了摆手:“我固然能寻他们二位,但都不如来求你呀!”王大夫看得明白,施、林是现管的没错,但是大理寺上上下下许多人,人心未必齐。如果说还有一个人,一句话能够让大理寺尽可能多的人听话的话,那就是祝缨了。

  他却不知道,大理寺在祝缨手里就有一个习惯——我可以不全部报上去,但是大理寺得尽其所能把真相给查出来。是不一定报,不是不查。

  祝缨当即满口答应:“我与他们讲,但愿还能看我几分薄面,成与不成,却不敢写包票的。府上的事情,也请尽快自家弄个明白。该收尾的收尾,该安抚苦主的安抚苦主。

  买卖田地,同族优先,怎么就卖给异姓了?上等田什么价、薄田是什么价?江政还是没写太细呢,地方上干过的,扫一眼就知道其中有隐情了。这些事儿您不给抹平了,日后翻起旧账来,大理寺未必愿意跟着折进去。”

  王大夫道:“我让他们收尾,他们要做不好,那我也不再管他们了。”

  祝缨道:“那就说定了。”

  “好,多谢。你这份情,我会记得的。”

  祝缨亲自把王大夫送出户部,王大夫道:“留步。”

  “慢走。”

  祝缨送走王大夫,先去吏部与姚尚书勾兑,说的是赵苏的事情。

  之前,姚尚书给她递了个条子,让她对姚尚书的一个堂弟手下留情。这位堂弟在外任上,今年的粮赋有欠,希望明年能够往下减一点。

  祝缨也有自己的打算,答应了姚尚书,将文书上的数字略改了一改。

  见到她来,姚尚书笑道:“稀客。”

  祝缨道:“当我是客,就允我一件事,如何?”

  姚尚书邀她坐下,询问是什么事,祝缨道:“户部现在忙,想调几个人来帮我。”

  “好。”姚尚书没问人名就答应了。

  祝缨把赵苏的名字给报了上去,让赵苏过来做个郎中。之前把赵苏弄到北地攒功劳,如今在鸿胪寺的差使也办完了,调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姚尚书感慨道:“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祝缨道:“那也得他自己争气。”

  两人勾兑完了,姚尚书又说:“舍弟的事,千万不要忘了。”

  祝缨道:“忘不了。”

  出了吏部,再去大理寺。施季行等人与她想的也是一样的:查,查清楚了,再考虑怎么报。大理寺轻易不为人顶缸,想办事,得有诚意,不然就是一点面子情。

  大理寺的暗房里,存着好些积了灰的档。许多是当时拿出来用处不大,日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拿出来,会有更大作用的东西。

  祝缨只消对施季行暗示一下,施季行便明白了。施季行道:“要是属实,想瞒也是很难的。”

  祝缨道:“你先查。”

  “好。”

  祝缨接下来还有一些地方官员要见,彼此一番讨价还价,都是些惯例了。祝缨做预算的时候,留了一个上下浮动的范围,为的就是预防有意外事件发生,可以灵活调整。

  又见了一个刺史、一个司马,与江政一样,祝缨就向他们要一样东西:人口和土地的实数。

  到得落衙时,祝缨回府,门上已经收了一些帖子,小厅里也坐了几位等着见她的客人——外地官员陆续到了。

  祝缨对林风道:“告诉他们一声,今天有事,帖子收下,另约个时间吧……”

  林风道:“您知道了?”

  “嗯?”

  林风道:“您还不知道?”

  “说事。”

  “哦!那边、旧府那里后半晌来报信,祁老翁,殁了!”

  祝缨微张了口,问道:“这就没了?”顿了一顿,才说,“祁小娘子说有什么事要家里帮忙的么?”

  “那倒没有,只来知会一声,说,蒙多年的照顾,又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了,后事让赵苏去办吧,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们也别不管他。”

  “哎!”

  有了祁泰的事,祝缨就更有理由了,让苏喆等人将客人劝走,她自己换了身便服,出门去了郑府。

  …………

  祝缨到郑府的时候,郑家正准备吃晚饭。

  除了郑熹一家,郑衍、郑奕等人都在,祝缨道:“哎哟,我来巧了。”

  郑衍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三郎来了?”

  祝缨的表情无平常无异:“是,有件事儿要同相公讲一下。”

  郑熹道:“随我来吧。”

  两人去了书房,郑衍弟兄二人没有跟去。

  进了书房,两人在榻上对坐。祝缨先说:“您这是,又操上心了?”

  郑熹道:“我倒想清净自在地过上几日,这个人!带他去京兆府去请罪,他还不乐意呢!”

  祝缨道:“能者劳、智者忧,王大夫想必也做如是想。”

  “哦?他?”

  祝缨道:“王家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手里了,他今天找到了我。不太好弄,最好也是个暗中办了,不大肆宣扬。”

  郑熹道:“王大夫没尽全力。那也是个明白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就不能放肆胡为,只为一时痛快四处树敌。

  就说陈大,丞相之子、京兆尹,才上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还不知道吧?那老翁本不敢争执,他女儿在府上也没受虐待,事态本已平息。他店中有个小伙计,一日遇到了一个书生,告诉他,只管告。你猜,这个书生是谁的学生?

  陈大要是不接这个案子,又或者私下卖放,他这京兆尹的名声也就臭了。

  这个时候,不给他个台阶下,倒叫他先主动示好?我得给他什么样的好处,才能叫他明白无误显露出为我所用?

  那个江政,约摸也是如此吧。”

  祝缨道:“我要说的,正与这两个人有关。”

  “哦?”

  “当年,陈、王二位相公还在,政事堂里是陈、施、王三位,他们曾将一批年轻官员外放到各地历练……”

  “我记得有这事,你也是那个时候离京的。不过,有些人是历练出来了,有些人就虚有其表。”

  祝缨道:“我从梧州回来的时候,路过家乡,见了陈相公。他对我说,当时是担心先帝行将就木,年轻人不知轻重卷入纷争,是有保全之意。谁知造化弄人,往事不堪忆”

  郑熹的眼睛放空了瞬间,道:“先帝……太子……”

  谁知道先帝太能活了!

  祝缨道:“江政就在名单上,他并不是刻意针对谁。”

  郑熹的表情微变,祝缨点点头:“这是陈相公给我的,我看过了,从户部与大理寺看来,大多还可以。”

  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郑熹:“江政是个能干的人,还是不要把他推到对面的好。户部没钱了,得有人不竭泽而渔,又能打上几条鱼来果腹。”

  “你以往看冼敬他们还不错。”郑熹接过了纸,发现上面的名字并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多,想来是陈峦手中的那一部分。王、施两人,估计不在祝缨手上。

  祝缨道:“那是以往,自从发现谁做官亲族都容易兼并之后,就觉得有些事情不必那么分明。什么士族、什么寒门,本也不是那么明晰的。”

  郑熹点了点头:“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祝缨道:“忠武军、忠武军如今半死不活。我在北地招募了三千子弟,温岳带着,也带得挺好。”

  郑熹缓缓地点头,比刚才点头的动作要慢一些:“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