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月宴
舆论沸沸扬扬，吵得不可开交，又过了几天，平静无风的时候，海边频繁出现奇怪的景象，据有识之士说，那是海市蜃楼，是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有的人还在蜃景中看到了遨游深海的巨大鱼类，所有人一致认为，那就是传说中的神鲲。
既然有人亲眼看到了，那么神鲲的存在也毋庸置疑了，百姓们更加疯狂地在海边寻找起来，搅得沿海一片风云涌动。还有的渔民，甚至拉帮结伙，一同出海寻找神鲲。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那群海盗再大胆，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与此同时，泉州府的地下黑市来了个面容俊美、豪掷千金的小公子齐九，他向往海外诸国的异域风情，不惜耗尽家财，收购富有异域特色的一切宝物，听说就连一只花纹形状特异的普通瓷瓶，在他那里都能卖上一千贯钱！
又过了几天，小公子玩厌了收来的宝物，执意组建船队下海寻宝。要组建船队，就要买船，至于他的座船，小公子在船坞里挑来挑去，最后竟选了一艘“奇形怪状”，不同于普通海船的新船。听说这艘船乃是一位东京客商半年前定做的，名叫“鹦鹉螺号”，他不光定了这艘船，还秘密训练了一批船员。小公子觉得有趣，便把附带的船员也一起买了回去。
船坞中所有懂行的匠人都说，这艘船的设计和做工都十分粗糙，还是赶工赶出来的，恐怕没出船坞就要散架。鹦鹉螺号的风帆，昨天晚上才刚刚挂上去，最后一道清漆的味道，还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小公子奇奇怪怪，“鹦鹉螺号”奇奇怪怪，就连他们的船员也都奇奇怪怪的。
所有人都说，小公子齐九，定要死在他的任性妄为、不听劝告上。
小公子下海那天，岸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都等着看鹦鹉螺号下水散架，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捡到一些小公子的宝物。
忽然，人群一片哄动，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他们的新知府苏子瞻，带着一班衙役，也站在了码头上。
“哈哈哈，小公子也算有面子了，就连苏知府都来看他的热闹！”
“你们猜齐小官人的船几步落水？”
“我赌百步！”
“我赌两百步！”
人们的笑声更大了，纷纷叫嚷着，让齐小公子快些出来，他们好早点回家吃午饭。
鹦鹉螺号千呼万唤始出来，船头出现在船坞出口，船底用布包着，一群人簇拥着它，用力拉着儿臂粗的绳子。然而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船底固定了一批滚轮，这些人拉着的绳子，是怕船滚得太快，失去方向。
走了没几步，鹦鹉螺号便落入了长方形的海池，海池与大海相连，方便新船入海。
只见它首尖体长，下窄上宽，状若两翼，梁拱小，甲板脊弧不高，入水的时候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在海面上摇摇晃晃的，像只海底动物。鹦鹉螺号与普通的海船有很大差异，再加上它并不高大威武，一点都不符合齐九公子财大气粗的气质，反而和它的名字一样，像个小小的海螺。
齐小公子骑着马出现在码头，身后跟着大群侍女仆役，大堆的木箱包袱，是了，这艘全新的海船还没有装饰过内部。百姓们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位齐小公子人傻钱多，若是因此出事，还真是可惜。
齐九公子在苏知府身后停下，主动下马，躬身行礼，苏知府将他扶起来，两人相顾无言。有靠近这两人的，似乎从苏知府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承蒙苏知府不
辞辛苦，前来送行，齐九不胜荣幸。”
“哪里哪里。齐小官人才高志远，此次出海，必有收获。若是遇上了本官苦苦寻觅的神鲲，还请小官人写信告知于我。”
“这是自然，”齐九一挥手，身后的仆人们手脚麻利地爬上鹦鹉螺号，开始打扫和装饰，“苏知府，你看我这小船，是不是很好看啊？”
苏轼看了两眼，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围观众人为之绝倒，敢情齐小公子是觉得这条船好看，才会买下来啊。可在沿海人民的眼里，这条船平平无奇，哪里都值不上一句“好看”，顶多是丑得很有特色。
装饰海船的过程并不算长，但年底的海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冻人，不少老幼妇孺熬不住，纷纷回家去了。
剩下的人都等着看鹦鹉螺号什么时候散架，毕竟它也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了，好像没什么问题。
“船橹一动起来，肯定出问题。”
日头偏移，已经快到午时，人群渐渐稀疏，苏知府仍然站在码头上，齐小公子与他并肩而立，一高一低，竟然意外的十分和谐。
“报，一切准备妥当，可以起程了！”
齐九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苏知府一眼，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对这位等候许久的知府说：“苏知府，该回家吃饭了，嫂夫人等着你呢！”
苏轼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齐九定定地站了片刻，向他挥手告别，转身上船，很快消失在船舱里。
系住鹦鹉螺号的纤绳全都解开，船顺风离岸，长橹从船的侧边伸出来，“扑通”落水，开始摇动，鹦鹉螺号晃了一下，很快便稳住，在人们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引航的另一条船早已走远，跟着护航的五条船也逐次出发，不论齐九的座船如何夸张怪异，他这一支七船船队，已经算规模很大了，这也是人们忍不住前来围观的另一个原因。
直到鹦鹉螺号消失在天际线，人们期待的散架事件仍未发生，大家互相调笑着对方的看走眼，推搡着离开了码头。
突然，人群中有声音问：“鹦鹉螺是什么螺？”
第179章 转应曲
“仙童, 仙童, 这是什么字啊？”一群半大孩子围住阿弃, 拉拉扯扯, 都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咳咳，说过了, 不许叫我‘仙童’。”阿弃握拳掩在嘴边，用脚把沙滩上的字迹抹去, “好，现在谁能把我刚才写的字写出来，我就把琉璃镜借他玩。”
围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孩子立马举手，捏着树枝在地上写了起来，阿弃一一看去，没一个对的。
“咦？”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一直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 低着头不说话，阿弃也从没注意过他, 但看他的手势, 好像写对了。
阿弃正要上前去看他写的字, 有岛上的孩子拉住他的衣角, 制止了他：“小麻雀根本不会说话, 怎么可能会写字？他这个人很怪的, 阴阳怪气，还会咬人，仙童不要过去, 小心他伤了你。”
“不会，我看他一笔一划都模仿得很像，看来是有读书天赋的，我就去看看，不靠近他。”阿弃爽朗一笑，走了过去。
名叫“小麻雀”的孩子立马两手乱抓，把沙子上的字迹抹去了，如惊弓之鸟一般，飞快地跑到了远处的灌木丛里。
阿弃觉得可惜，但对方不愿与人接触，还是不要打扰他更好，只得转头回来，又在沙子上重写了一遍刚才的字。
他来远岛也有一个月了，凭着仙童的名头，倒也过得十分滋润，赵勇和鱼娘子想把他养起来，日后再用，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不落，早晚还会过来看他，阿弃也知道给他们点甜头，偶尔施展“法术”，就当免费表演。
相较于其他因敬畏而不敢靠近他的海盗，这群“海盗二代”就好收买多了，都是爱玩的孩子，阿弃有无数的花样征服他们，拿鱼鳔做出了一只皮球，天天带着他们在海滩上踢球。他还会做七巧板、魔方、拼图和花牌，这些东西，对孩子们的吸引力是无限大的。
而他藏在鞋底，有幸没被苟五和巴三搜走的放大镜，更成了小海盗们最渴望接触的“圣物”之一。当然，这只放大镜在这里叫做“琉璃镜”，是仙家法器，若有“法力”，就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法力不足，就只能看到眼前景物。
为了方便沟通，阿弃决定教他们认字和讲官话。赵勇虽是个莽夫，却也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性，岛上文化人不多，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更别提管账记账了，而他们有时与外人做生意，不会说官话，也经常被人坑，所以阿弃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混在孩子堆里不过几天，阿弃就成了岛上最受欢迎的人，无他，他讲的故事实在太好听了，让人欲罢不能，心驰神往。
这当然了，阿弃读书万卷，从小就是在故事堆里泡大的，更别提他娘是个编书卖书的。
阿弃在海边燃起篝火，给孩子们讲《芙蓉城志异》，不多时，第一个路过的大人坐下了，又过了一会儿，三四个无所事事的海盗也坐下了。第一个故事还没讲到一半，他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几乎半个远岛的人都来听他讲故事了。沿海与内地的差异，长期与正常世界的隔绝，岛上娱乐活动的匮乏，都让他们对阿弃的故事痴迷不已。
林振玉看着人群中央的阿弃，一句一句跟着翻译，若一时慢了，或者声音小了，就会收到无数的嘘声，还有满脸刀疤的海盗捏着碗大的拳头要教训他。每当此时，阿弃都会出声制止人群的骚动，他声音虽稚嫩，但只要一发言，人们就会乖乖听着他说话。
他不得不感慨，阿弃真是天生的话术高手，高明的领导者，绝对的人群中心。
孩子们围着阿弃写的字，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像是要把那个字刻进脑海里。他们的父母都说了，仙童这是在挑选弟子，只要机
灵点，学得越快，就越有可能被仙童收为弟子，传授仙术！
仙术人人都想学，长生不老更是人人梦寐以求的。
孩子们流出了哈喇子。
阿弃看着他们笔下的字，嘴角微扯，哭笑不得，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基础差，这里的孩子就像野人一般，打出生起，就没见过笔墨纸砚，满岛乱跑，偶尔能跟着父母出船，回一次泉州府，都能夸耀好几年。
他耐着性子，重新教了几遍，直到确定所有人都学会了，才开始教下一个字。
远处灌木丛里的小麻雀又一次爬了出来，一边伸长了脖子看他写字，一边拿着树枝模仿。
“林大哥，悄悄问一下，小麻雀是谁家的孩子。”阿弃低声对林振玉说。
“这孩子有鬼？”
“不是，就觉得他很聪明，以后可能派得上用场。”
林振玉便拉了两个老实孩子来问，才知道小麻雀原来和他们一样，也是被拐来的，不过他被拐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与他阿娘一起被拐上了岛。他阿娘生得好看，被个小头领看上了，想带她回家做娘子，他阿娘为了保全他，就说，要想得到她的人，就得连小麻雀一起接纳，不然她就跳海自尽。
就这样，小麻雀活了下来，不过也是吃不饱穿不暖，他阿娘为那小头领又生了两个儿子，他在家里的地位就更低下了，每天洗衣做饭、打鱼晒网，包揽所有家务，还要被两个调皮的弟弟欺负。小麻雀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挨的打多了，不敢吱声，每天见了人就跑，大家为了嘲笑他，就把他叫做“小麻雀”。其实他本来也没有名字，因为他阿娘怕丈夫嫌弃，把他赶出家门，从来不敢亲近他，连个名字都不敢给他取。
阿弃皱着眉，看着那个看似七八岁实则已经十二岁了的少年，矮小瘦弱，晒得漆黑，像只没毛的猴子。
不一会儿，远处就跌跌撞撞地走来一个中年男人，骂骂咧咧的：“你个死麻雀！狗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想把你老子饿死啊！”
小麻雀听见他的声音，抖如筛糠，甚至不敢往灌木丛里躲，抱着头蹲在地上。他的继父见他在这里凑热闹，一脚飞踢过去，将小麻雀踢得满地打滚。
那些不明是非的小孩都开始叫起好来，只有少数几个女孩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看小麻雀的惨状，周围的所有人，没一个上前劝阻。
小麻雀没哭没叫，任由继父殴打，在地上滚来滚去。但阿弃注意到，他把自己的要害部位保护得严严实实，继父的拳脚还没落到身上，他就巧妙地避开了。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阿弃站出来，高声阻止小麻雀的继父：“你想把我的大徒儿打死吗？”
林振玉本就看得不忍，想上前制止，但他毫无地位，在这里存活下来的原因不过是能替阿弃翻译，根本护不住小麻雀，阿弃就不一样了。他眼睛一亮，赶紧把阿弃的话翻译出来，围观的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把醉酒打人的小麻雀继父压在了地上。
“仙童，小麻雀没那个资质，他不行啊！”
“仙童收我家小海吧！”
“仙童，收我家小乙吧！”
人们七嘴八舌地求着阿弃，都想他收自家的孩子，有的甚至直接拉着孩子在他面前跪下磕头了。
阿弃笑了笑，对所有人说：“修仙求道乃逆天而行，若想取得成就，不仅要有慧根，有仙缘，更要动心忍性，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苦。今日学字，我观小麻雀一遍就能记住，便觉得他天资出众，这是慧根；在诸子之中，我一眼就留意到了衣衫褴褛，形容落魄的他，这是仙缘；小麻雀忍受继父殴打，不动不泣，
不喊不闹，这就是他的韧性。如此符合我收徒要求的弟子，我怎能不收？”
小孩子们都低下了头，羡慕小麻雀的同时，扪心自问，如果让他们忍受十年如此折磨的生活，他们都不可能做得到。
林振玉将他的话翻译完，看小麻雀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赶紧跑过去把他拉起来，带回阿弃身边，又对其他人补了一句：“从今天起，小麻雀就是仙童的首徒，跟我们住在一起，所有人对他，要像对待我们一样，不准再欺负他！”
“尤其是你！”林振玉指着小麻雀的继父，怒目圆睁，格外愤怒。
小麻雀的手动了动，悄悄牵上了他的衣角。
晚上，阿弃正在房间里装模作样地打坐，林振玉带着小麻雀在外面吃饭，赵勇不请自来，一脸兴奋与慌张。
“仙童！仙童！出大事了！”
阿弃心里咯噔一跳，赵勇都如此激动慌张，难不成真出了大事要让他去摆平？
“何事？”他底气有些不足。
“泉州府传信来，说海上出现了神鲲，吃了它的肉，就能长生不老！连泉州知府都下了文书悬赏，要抓神鲲献给皇帝，一条线索就值十贯钱！”
阿弃听罢，突然抬起手，捂住下半张脸，转身冷静了一会儿。
神神叨叨的传说，加上泉州知府，再加上巨额悬赏，天底下还有谁的想法与他如此一致？
阿娘来救他了！
他还没来得及激动，赵勇又说了一个更让他热血沸腾的消息：“还有，泉州府来了个傻子齐九，花重金购买有异域特色的玩意，还买了一艘又丑又贵的新船，叫什么‘鹦鹉螺号’，带着六条船往咱们的地盘来了！开张吃三年，咱们这次发了！”
去你的！你才是傻子！
第180章 九能归
王弗作男装打扮, 确实像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一双杏眼光彩流离, 唇红齿白, 一把鸦青色的长发用玉冠束起，手上拿一把苏轼亲自作画的竹石图折扇, 身上穿一身高调奢华的蜀锦紫衣，腰上束着镶满翡翠碧玺的玉带,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个“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