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穿之东坡妻 第55章

作者:奚月宴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王弗知道程氏对她有些心结,她不会刻意去讨好,却也不会忤逆程氏,该做的分内事都会努力去做,尽量不让苏轼难做。

  于是一上午她们都在程氏处理杂事的偏房待着,王弗看账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却能精准地找出问题所在,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就向程氏虚心求教。程氏坐在一旁喝茶绣花,渐渐变了神色。

  苏轼的乳母任氏任采莲,也是程氏的得力助手,在苏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很清楚程氏的脾气,她其实是一个外圆内方的人,看着柔和,心中却极有主意,很欣赏有能力的人,奖罚分明。外界传闻都说王十娘脾气古怪,任氏看到的却不一样,她觉得王十娘与程氏很像。

  等王弗查完了手边那一摞账本,程氏忽然开口:“也不必急着今日看完,歇息片刻吧。”

  “是。”王弗乖巧地在程氏身边坐下,任氏上前沏茶,对她说:“娘子好本事,寻常人看恁多账目,没个一两天看不完,您只用了半晌午就看完了,想必是有什么诀窍?”

  “看账本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记账,若能熟知记账法则,再看这账本,便如同庖丁解牛一般,诸事都明了了。家父恰巧在编制账本上有些心得,曾对此著书立说,像和乐楼和益州印刷行会,都是用的这种‘借贷记账法’,简单明了,十分易懂。这账目虽不是用借贷记账法做的,却也有其内在的联系。”

  “不知娘子可否赐教?”任氏听说王弗虽然脾气古怪,却是个不吝赐教的人,只要有人问她,她都愿意尽力解答,所以才大着胆子向王弗求教。

  王弗看了看程氏,后者点点头,她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借贷记账法,果然一屋子的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但即使不能完全弄懂,他们也能听出三分奥妙来。八娘直呼:“十娘,你这方法比原来的记账方法好记多了,令尊不愧是中岩书院最受欢迎的算学老师。”

  “爹爹有意将之推广开来,这几年也有了些成效,如今东京城里很多商家都改用了这种记账方法,说不定过几年朝廷也会普遍使用借贷记账法,若是你们有心想学,可以去书院旁听,或者看看赵家书籍铺出的《借贷记账法》这本书。”

  “不知王家与编制《太平廷报》的司马官人可有联系?”

  程氏是个爱读书的,《和乐小报》她也是一期不落,司马光经常转载《和乐小报》的内容到《太平廷报》上,以前她就和苏洵讨论过,或许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在,今天听到王弗说起记账的方法,她就想起了这件事。

  王弗听说七月张方平已经就任益州知州,便知苏家一家人离开蜀地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王家在朝堂上也有些隐形的人脉,到时候肯定用得上,也不必再对程氏隐瞒,直接说:“家父与司马官人、欧阳相公称友,年节时亦有来往。”

  程氏长叹一声,心知她与苏洵先前都看走眼了,原来王家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怪只怪王家人都不好奢华、不爱张扬,除了赵家书籍铺做得大些,其他的东西都借了他人的名头,又居住在青神这么个偏僻落后的地方,不为人所知。再加上王弗将大部分盈利投入到了培养人才和进行科研上,外人看来,他们家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若是有人细细追究,就会发现她的高明之处。

  但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程氏不会刻意提起往事去为难王弗,此刻知道了王家的底蕴,更不会突然谄媚王弗,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既不亲近,也不生疏。

  下午程氏没有让王弗再去看账,只让她去做自己的事,她没什么事可做,就和八娘一起看孩子织毛衣。小石头从小就乖巧可爱,如今能跑会跳,说话奶声奶气的,很讨人喜欢。

  “小石头?你看看谁来了?”小石头体弱多病,受不得惊吓,这两日家里人员混杂,八娘便一直把他放在屋子里,所以他不知道王弗已经成了苏家人,就算知道了这个经常陪着他玩的姑姑嫁给了他

  舅舅,他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是小姑姑!”小石头张开双臂,蹦蹦跳跳地要王弗抱他。

  王弗俯身把他抱起来,在院子里逛了两圈,八娘从屋子里拿了装针线的笸箩出来,笑着对他说:“可不能再叫‘小姑姑’了,得叫‘舅母’,以后舅母每天都能来陪小石头玩,你高不高兴呀?”

  虽然不解其意,但他还是听懂了八娘的后半句话,“啵”地一声给了王弗一个湿漉漉的吻,高兴地挥舞着双手。

  王弗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去玩。

  “你给爹爹和阿娘织的毛衣,虽然他们不说,但我看得出来阿娘是满意的。你们的婚事颇多波折,来之不易,先前阿娘对你也有些误会,你不要放在心上。人心换人心,你对阿娘的关心敬爱她是能感受得到的。”

  王弗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她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只是为了苏轼,愿意略微收敛锋芒。

  两人坐在阴凉处一教一学,一下午的时光很快消磨过去,待到晚饭时分,王弗特意去厨房做了桂花藕粉和秋梨酿,吩咐七喜送到各处。七喜还没回来,苏轼倒是先回了。

  “近来不是在学文章策论,忙得很吗?”

  “新婚才一日,难道我就不能忙里偷闲,过来接你去吃晚饭吗?”

  王弗眉眼弯弯,上前牵了他的手,好像过去和未来的时光,也像此刻一般宁静安然。

第115章

  苏轼把她的手完全握在手心里, 心情一下子从枯燥无味的故纸堆中跳脱出来, 怪道古人都说:“美人冢即是温柔乡”, 原来与喜欢的人分开一刻,都会让人觉得如隔三秋。

  “今天做了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 都是些琐事, 看看账本,一日也就消磨过去了。”

  苏轼为她拂开低垂的树枝, 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语气低沉:“不论十娘想要做什么, 都尽管去做吧, 我既求娶了你,也答应过老师, 让你一生平安喜乐,就不应该把你困在家里。”

  “苏哥哥,或许我的内心——远比你想象的更坚不可摧呢!”王弗微笑着, “你不必担心我的事, 苏家,也不是困住我的牢笼, 因为有你在。”

  苏轼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丈夫,会照顾到妻子加入新家庭后生活和心理上的不适应, 虽然王弗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但有跟没有,区别还是很大的。

  “明日郑大夫就要启程了,我们三朝回门, 正好去送送他。”

  “郑大夫要去开封府了?”苏轼之前就听王方说过,王弗婚礼过后,郑为就要上京去为一位友人治病,没想到这么急。

  “嗯,苏哥哥,我与你坦白一些事情吧。”王弗早就打算把王家同朝廷的关系说出来,只是一直没找到好的时机,而且也没必要,如果贸然说出皇城司的事,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郑大夫此去,就是为了缓解官家愈发严重的风湿,麻醉药已经初具成效,也试用了好几年了,风湿难以彻底根治,一旦疼得难以忍受,恨不得生剜其肉,用了药,至少能有一夕安眠。”

  苏轼沉默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先前朝他射箭的那个人,是这个意思。

  “既是夫妻,自然风雨共担,欧阳公数次邀请,爹爹早已意动,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府城拜访张方平张知府,我与同叔,也要下场考试了,到时候你与阿娘、阿姐同在家中,记得照顾好自己。”

  “不,我要和你们一起上京,不止是我,阿娘、阿姐还有小石头,都一起去。”

  “可是——”

  “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考不中?还是觉得同叔考不中?”王弗揶揄他,心里却在想,程氏一生都没有走出过益州府,苏氏兄弟高中之后,三苏赶回眉山,却只看到满园荒芜,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主人,已经溘然长逝。

  程氏去世的原因王弗并不清楚,但山河壮丽,能开阔人心,多让她出门走走,看看天下之大,又有王弗帮忙调理,或许能和八娘一样,多活几年。

  “你也知道,我在家是拿惯主意的,等会儿我提出来,你来说让阿娘她们一起上京,免得阿娘心里不舒服。”

  “这倒没什么,只是阿娘恐怕不会答应,到了开封,先不说住处的问题,一家人的开销也不是小数,阿娘节俭惯了,恐怕要等我们考中,得到朝廷任命,再行决定。”

  “我会劝说阿娘的,你现在的唯一任务,大概就是好好读书了,到时候欧阳公见了你,要考校你的学问,总不能让他觉得你名不副实吧?”

  苏轼屈指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呀,总想占些口头上的便宜,我就不和你争了,免得你说不过我,哭鼻子!”

  王弗摸了摸被弹得有点疼的脑袋,气鼓鼓地说:“我那是受不了你的唠叨,谁说我认输了?”

  “娘子说得对。”

  “那是。”王弗和苏轼步入花厅,程氏和苏洵已经坐在上首,准备吃饭了,两人连忙把牵着的手分开,各自行了礼坐下。

  程氏见他们夫妻恩爱,苏轼的目光一直放在王弗身上,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感。

  王弗从家里带来了两个厨娘,早就安排在苏家后厨了,今天的晚饭就是她们俩做的,与苏家人平日所食殊不相同,苏洵便多问了几句。

  “都是一些简单的菜色,但有滋补调理的作用,比如这一道栗子烧鸡,能造血疗虚,适合公爹,这一道百合双耳鸡蛋羹,有滋阴润肺、止咳降燥、清心安神之效,最适合阿娘和阿姐食用,这道豆腐干丝,适合官人和同叔这样的读书人,至于小石头,你就吃这个时蔬炒饭好吗?多吃菜,长高高哦!”

  “好!”小石头握着木勺,埋头吃了起来。

  “新妇有心了。”苏洵夸赞了王弗一句,顺便为程氏夹了几块肉,苏轼便有样学样,给王弗舀了一勺乌鸡汤。

  苏辙举在空中的一筷子菜打了个弯,掉进了小石头的碗里。

  “谢谢小舅舅。”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懂礼貌的小石头还是脆生生地道了谢,把他夹的清炒核桃仁吃了。

  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闲谈,虽说现在已经不算热了,但像这种茶余饭后温馨的团聚时光,亦是少有,便显得十分难得,倒也不在乎是不是纳凉了。

  王弗趁着程氏心情还不错,试探着问苏轼:“官人,你说,东京是什么样的啊?”

  在座的除了苏洵,都是连益州府都没出过的“乡下人”,王弗稍微好点,她还跟王瑜一起去过梓州,周边的几个地方也都陆陆续续游遍了。

  苏轼觑了她一眼,无奈配合:“不知道,没去过,你问爹爹。”

  王弗却转头问程氏:“阿娘,您想象过东京的样子吗?小时候我爹爹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开封府的故事,那时我便想着,总有一日要上京去看看。爹爹便说,等我长大了,就让哥哥带我去,说不定还能从金榜底下,捉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呢!”

  王弗主动与她亲近,程氏也不会不给面子,便回道:“记得幼时我爹爹也这么哄骗过我,只不过——”程氏掩面一笑,“我这人惫懒得很,当时只想着在乡下可以随意读书,不必去应酬那些整日上香冶游的官家夫人。”

  这么一说,程氏自己倒是先晃了神,往事太久远,久得她都忘了,她的爹爹也曾那般宠溺过她,她的哥哥们,也曾把她当作珍宝,百依百顺。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曾是任性少女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世俗的妇人,因为儿媳不够端庄文静而阻碍儿子的婚事。

  “等公爹、官人和同叔高中,阿娘就是不想应酬,也不得不应酬了,一门父子三进士,那可是千古佳话,阿娘就应该盛装出游,让那些官家夫人们学习一下,什么叫做‘成功人士背后的女人’!”

  苏八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点着王弗的脑袋瓜,嗔道:“你这小嘴怎么就抹了蜜一般,说出来的话又好听又新奇,同叔年纪小,就算下场,也只是试试,不中也无妨。”

  “阿姐,不如我们赌一赌,我赌同叔此次定能高中。”

  苏辙听她信誓旦旦,好似考试的人是她一般,也觉得好笑,便说:“阿姐,你就与她赌一把,我倒也想看看,考试的人到底是不是姓苏名辙?”

  苏轼用膝盖撞了一下苏辙,后者无语失笑,把蹲在一边抓虫子的小石头抱起来,放在膝上玩耍。

  “小石头,两个舅舅比起来,你更喜欢小舅舅,对不对?”

  小舅舅会给自己夹菜,还会抱着自己玩,选小舅舅没问题,可是除了阿娘,他最喜欢的人是小姑姑——不对,是舅母。“舅舅”和“舅母”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而且阿娘说了,以后还会有一个小舅母,会跟舅母一样疼他呢!

  大舅舅苏轼在一旁“虎视眈眈”,小小的人儿只能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奶声

  奶气地说:“我喜欢舅母和小舅母。”

  众人都笑破了肚皮,八娘说:“阿娘你看,就连小石头都在操心同叔的婚事呢!”

  “说到同叔的婚事,我这里正好有件事要与你商量。”苏洵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程氏,“昨日我舅家也来了人,说到一位表兄家正有个小女儿待字闺中,聪敏毓秀,有意与我家同叔结亲。”

  苏洵的舅家史家是四川旧家,世代都在蜀地扎根,有一定的名望,家中虽没有出仕的高官,但在乡间很受百姓尊敬。不过,因为他们是乡翁,家里没有多少银钱,恐怕女儿并不那么好嫁。

  程氏明白,苏洵此时提起苏辙的婚事,就代表他心中早有定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苏辙去延续两家的姻亲关系,顺便提携史家。当年苏家吃不上饭的时候,是苏洵的母亲史氏回娘家借粮,才渡过难关,苏洵对他的舅家,有很深的感情,不论苏轼、苏辙还是死去的景先,总有一个是要娶史氏女的。

  儿女们的婚事,她都是做不了主的,现在想想,好歹有个十娘是苏轼自己挑的,也不算“全军覆没”。

  “那咱们是不是得开始预备同叔的婚事了?等同叔成婚了,全家人一起上京去,那可就太热闹了!公爹他们下场去考试,我就带着阿娘、阿姐、小石头还有弟媳,一起去汴河泛舟,去金明池看榜,去樊楼吃席!”

第116章

  王弗暗中踩了苏轼一脚, 苏轼赶紧说:“这恐怕不妥吧?若是一家人都上京去, 哪里租得到合适的房子?”北宋的官员没有朝廷分配的官邸, 不论到哪里做官,住房问题都得自己解决, 连欧阳修都没能买上一套帝都的房子, 至今都在租房子住,还写诗吐槽房子漏水。

  程氏瞟了苏轼一眼, 对他们俩的小动作了如指掌,轻飘飘一句:“你成了婚, 倒通了世故了, 原先诸事不管,我还以为你不懂呢。”

  “现在就托人找嘛, 肯定找得到的。公爹,您也舍不得把阿娘留在家里吧?阿娘在家操劳二三十年,都没见过山河湖川的壮丽, 您应该带着她多去看看才是呀!”王弗转向苏洵, 开始拉盟友。

  苏洵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程氏表情平淡, 看不出情绪波动,只淡淡地说:“年轻人总是异想天开, 十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官人前程未卜,就拖家带口上京,未免显得急功近利, 为上官所不喜。”

  王弗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愣,她还以为,原历史中程氏和“王弗”、史氏没有跟着上京,是因为缺钱,现在看来,缺钱只是最表面的原因,在古代生活,还是有不少禁忌的,对于苏洵这样的士人来说,好的名声更是不可或缺。

  她都想放弃劝说程氏了,苏洵却突然开了口:“十娘说得也有道理,往日我出门游学,辛苦娘子在家照看孩子们,如今正好趁着上京赶考的机会,一路自三峡而下,沿途碧岩千仞,遮天蔽日,猿鸣渔歌,直教人心神激荡,颇感寰宇之广袤神奇,娘子和八娘,正好从未见过,好好赏玩一番,岂不美哉?”

  王弗听了,悄悄在心里给苏洵竖起了大拇指。

  “可——”程氏还有几分犹豫。

  王弗赶紧从苏辙膝上把小石头抱过来,问他:“小石头,你说说,想不想外祖母陪你一起去坐大船、看大江?”

  小石头最听她的话,立刻张开双臂要程氏抱他,糯糯地说:“要外祖母抱抱,要外祖母一起!”

  程氏无奈一笑,把他抱过去,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弗一眼。

  她对王弗的所有小心机都洞若观火,但正因为如此,她也有几分感慨,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心地纯粹之人,难怪苏轼非卿不娶。

  八月的夜色凉如春水,雾纱银光般的月光倾洒在院中人的脸庞上,苏洵诗兴大发,命两个儿子作诗助兴,又让任氏取来自己珍藏的雷琴,着苏轼弹奏。

  苏轼放下手中狼毫,赶紧洗手焚香,端坐在厚厚的坐垫上,抚弄了两下琴身,便有淙淙流水之声从琴弦上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