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36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季时傿顿时神情一僵,她刚刚竟然毫无防备,脱口而出了议论东宫的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

  梁齐因见她面色有异,温声道:“同我说没关系,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讲。”

  季时傿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复杂,她虽时常口无遮拦,但也不至于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刚刚实在是……好像在梁齐因面前她就格外放松,明明其实也没和他接触多久。

  但就是觉得他永远不会害自己,在他面前说什么都行。

  季时傿垂了垂目光,“是我失言了。”

  梁齐因神情柔和,季时傿一直是个直率的性格,从前在春蒐时便是,大概是这些年经历了不少,已经沉稳了许多。梁齐因觉得她真像只刺猬,看着好像很扎手,但只要对谁产生了信任,便会毫无保留地朝对方翻出柔软的肚皮,是乖,但也很容易被伤害。

  “无妨。”梁齐因摇了摇头,轻声道:“在我面前你不必顾忌这些,我总向着你。”

  季时傿心头一热,低下头“嗯”了一声。

  “对了,这件事情既然就这么解决了,那端王那边会善罢甘休吗?”

  梁齐因道:“不会,陛下也知道,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安抚端王。”

  季时傿挑了挑眉道:“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

  梁齐因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吧,至于到底是怎么安抚的,马上就能知道了。”

  果然,地下赌坊被查出来后没多久,李寅元被革职查办,太子与李贵妃被禁足于各自的宫殿。先前提议让李贵妃做继后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再之后没多久,陛下册封端王的母妃皇贵妃肖氏为皇后,百官颂贺,季时傿也进了一趟宫,总算明白,这颗甜枣是什么了。

  ————

  泸州。

  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名满天下的医学世家徐府,最后在大宅子后院的一处角门停下。一个清秀的丫鬟先掀开帘子,张望了一下四周,接着转过身,道:“姑娘,到了。”

  一只玉白的手腕从车厢内探出,紧接着一位清冷温雅的美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下来,白衣飘飘,玉面芙蓉,若姣姣出云之月,在昏暗的夜色中美得不像凡尘之人。

  戚相野勒着缰绳,在树影间停下,却见那传说中的温小姐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缓缓俯首行礼道:“多谢戚二公子一路相送。”

  戚相野一愣,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一直在,他从马上跳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啊……我就是顺路那个我也正好要来泸州……”

  他磕磕绊绊地差点咬了舌头,咋说都怪怪的,最后索性不说了。

  温玉里并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要转过身。

  “哎!温小姐你……”戚相野见她要走,下意识脱口而出就喊了一下。

  温玉里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情绪,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戚相野顿时呼吸一滞,想到之前在京城看到温府正在办丧事,他们都说是温小姐病故了,连温大人在旁人的询问下也是这么回答,甚至传说温夫人因为伤心一病不起了,可为什么他却能看到温玉里好端端地活着,甚至跋涉千里从京城跑到泸州。

  温玉里看出他在疑惑什么,淡淡道:“假死一事,还望戚二公子能替我保密。”

  “为什么?”戚相野愣道:“你为什么要假死,明明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而且你一个姑娘家……”他顿了顿,“从京城到泸州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路上不知道有多危险。”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拦路打劫的马匪只是纸老虎的话,又恰巧他和吴飞泉他们正好在那处树林,就凭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一个车夫,要是被人抓走了,她们根本别想活着逃出去。

  温玉里道:“京城虽好,但到底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戚相野怔然,“那你想去哪儿?”

  “哪里需要大夫,我便会去哪儿。”

  戚相野满脸震惊,像温玉里这样的大家闺秀说出要当大夫这句话无异于是离经叛道,脑子出了问题。在京中当个安乐的富贵花不好,居然想到跑出来受苦?

  “你可是……”戚相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不是别人,那可是温玉里,京中无数闺秀中的楷模,无数人争着求娶的温玉里啊,一旦假死,就再也无可挽回,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手边唾手可得的富贵身份,跑到外面风餐露宿的。

  见他困惑,温玉里便解释道:“人活一世不过几十载,我不想永远被缚囚笼,我总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愿意做的事。”

  她的母亲作为外祖父唯一的女儿,也是外祖父最具有天赋的弟子,却因为嫁给她父亲,为了做好一个治家有方,温婉贤淑的主母,不再抛头露面治病救人。

  母亲不止一次地同她说过,她年少时期的梦想就是游历天下,救济穷人,治疗疑难杂症,能为后世留下医学典籍。但是这个梦想却因为嫁给父亲之后被扼断,她只能被困在后宅里相夫教子,而再也没有能飞出去的机会。

  所以她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温玉里身上,温玉里按照父亲的期望成为了名满盛京的大家闺秀,如今,她想要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浮名声誉于她而言不过肩上薄雪,拂去即可,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温玉里:“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的道,所以我不后悔。”

  戚相野顿时愕然,一瞬间居然为他这些年来的浑浑噩噩,碌碌无为而感到羞愧,连像温玉里这样的弱女子都能为了心中所想奋不顾身,他却还在因为跟父亲闹别扭而离家出走,文不成武不就,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活得还不如一个闺阁小姐般通透。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更偏爱大哥,大哥十几岁的时候便在父亲面前立誓要坚守己心,修身治国以平天下,父亲不是气他不如大哥,而是气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戚相野心里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温玉里已经进了徐府,他转过身,呼出一口气,在原地伫立长久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想北上参军,不是因为和父亲赌气,而是想真的挣出个名堂来。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宫前再会

  熹微时分, 天光乍现,弧月隐隐欲现,与初升的朝阳遥相对应。

  梁齐因站在屋檐下, 从木桶里舀了半瓢水,缓缓地浇在玉兰花的根部四周。春日将尽,花期也到了末尾,地上有许多落花, 陷进雨后的湿泥里,连空气与尘土都带着馥郁的香气。

  陶叁急匆匆地跑上山, 累得在住舍门口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 梁齐因眼皮微掀, 淡声道:“怎么了?”

  “青河那边的暗桩传了信,说是最近有一批人正在调查崔氏。”

  “谁?”

  “我们查了, 是镇北侯府的人。”

  梁齐因握着木瓢的手一顿, 神色微凝, “查什么?”

  陶叁道:“查崔氏如今的住址,以及她的亲属。不过青河当年遭受重创,死了太多人,他们就没查到,而且崔氏也被我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暂时没让他们发现什么。”

  说罢又有些犹豫道:“公子,你说……季将军怎么突然想到要调查崔氏, 过去的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嘛,还是说她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了?”

  梁齐因神情凝重, 没有答话。

  其实成元二十年那场举国震惊的通敌案与侵地案并不算完全了结, 崔氏口中与季瑞合谋陷害镇北侯的人也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 最后只按在了蒋搏山头上便草草结案。

  以及天牢森严, 季瑞死得也很凑巧,偏偏就是四境受侵,蒋搏山叛逃,季时傿不得不挂帅出征以解困局的时候,季瑞的死其实就是背后之人的最后一颗棋子,坐死了镇北侯侵地的罪名,只是没想到意外被崔氏的出现全都搅黄了。

  后脖颈下有类似于鸟一般尖嘴的图案,单听这么笼统又模糊的描述其实是联想不到什么。梁齐因后来派人去查过好几次,但都一无所获,他直觉这件事情是危险的、不可控的,所以权衡之下,当年送崔氏进京诉状,便让她将这个细节隐瞒了下来。

  为什么时隔多年,阿傿会突然想到要去查崔氏,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什么,也在怀疑这件事情另有隐情吗?

  陶叁道:“公子,那现在怎么办?”

  梁齐因沉默片刻,叹了叹气,轻声道:“让她查吧,再给青河的暗桩回个信,让他们多帮衬着些。”

  陶叁一愣,“啊?要是季将军查到崔氏当时隐瞒的那件事怎么办?要是真有什么,季将军会不会……”

  梁齐因将木瓢放进水桶里,道:“无妨。”他顿了顿,“我是她的后路,真有什么,我替她担着。”

  ————

  三月甘八,是继皇后的册封大典。

  前一日百官告祭天、地、太庙,原本封后的金册,金宝是交由礼部尚书谭桐与内阁大学士李玮准备的,但因为地下赌坊一事,李贵妃与太子被禁足,李玮身为李贵妃的父亲也只能避避风头,借故推脱了此事。最后是由谭桐与戚方禹一起担任册立正副使。

  册封当天,礼部官员在承天门宣读翰林院制定的诏书,百官上表称贺,季时傿作为在京武官便也进宫参与了封后大典。

  像这样的场合太子是必然要参与的,舅舅被革职,母妃还在禁足期间,他却要对着肖氏喊母后,季时傿跪在下面的时候,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太子和李贵妃该不会牙都要咬碎了吧……

  册封礼结束之后,帝后需前往慈宁宫拜见太后,百官本可以告退,但太后派女官来请,想让季时傿去宫里陪她一会儿,季时傿便只好留在宫里了。

  她从承天门赶到慈宁宫时,帝后仪仗已经停在宫外,禁军呈两排守在一旁,为首的是已经升为禁军统领的梁齐盛,身姿挺拔,肩披盔甲,上面的纹饰熠熠生辉,使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添了几分凛然。

  季时傿在太后身边的女官的带领下,拐进慈宁宫前的大道,远远地便看见宫门旁的禁军,而恰巧那些人也注意到她,为首的禁军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齐盛看清是谁目光顿时僵凝住,季时傿身着朝服,梳着干脆利落的发髻,较之于五年前的她来说,季时傿的相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更多的是气质上的不同,历经沙场的人就算再掩盖,也很难遮住身上杀伐果断的冷厉气息。

  五年前他怎么都没想到季时傿居然能活着走出天牢,甚至最后能正式出任北境统帅,品级比他还要高,连他现在看见季时傿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大帅,梁齐盛心里不可谓是一点情绪也没有。

  而且他和季时傿之间还有过节,真要清算起来,是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仇恨。因而他甫一看到季时傿,竟然有一瞬间产生了想要逃的冲动。

  季时傿走近慈宁宫的宫门,不可避免地与禁军统领梁齐盛对视了一眼,她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因而季时傿又奇怪地多看了他几眼。

  他与梁齐因除了身高一样出类拔萃外,长相上全无半点相似,梁齐因气质上若高山雪松,清冷但不孤傲,端的是萧疏轩举,淡远风神。梁齐盛也不丑,可以说是气宇昂扬,英俊非凡,但季时傿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甚至心里隐隐起了几分杀意。

  奇了怪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季时傿只淡淡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可这不咸不淡的模样落在梁齐盛眼里就成了挑衅蔑视的意思,他登时紧了紧按在佩刀上的手,面上覆上了几分寒意。

  季时傿这个人,果然还是与从前一样,不识抬举。

  过了许久,帝后终于拜见完太后,在礼官的指引下走出慈宁宫,乘上轿舆,接下来还有内外命妇的庆贺,季时傿在宫门前跪下,等帝后仪仗离去之后,她才站起身。

  梁齐盛带领禁军随行左右,神色庄重,气氛肃穆威严,季时傿凝眸望了望他的背影,心绪有些不宁,连身旁的女官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季将军,季将军?”

  女官面露微笑,轻声道:“太后娘娘正在殿内等您呢。”

  季时傿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点了点头,随着女官走近慈宁宫中。

  去年成元帝微服私访却遭逆贼拦杀,梁齐盛护驾有功,回京之后被特封为宣义侯,没多久便从庆国公府迁居了出去。

  原本梁齐因得了眼疾之后,外界冒出了许多言论,说是爵位应该给身居要职的梁齐盛来继承,不过成元帝一直没有正式提起过这件事 ,再后来梁齐盛突然被封侯,又从国公府分居出去,基本上是无缘国公爵位了,不过作为宣义侯,也是尊贵非常,更何况他还有职务在身。

  之前季时傿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经过上次梁齐因的提点后,也大概能摸清了成元帝许多作法的用意。

  帝王最擅平衡之术,又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又怕他们太过“贤能”,索性纵容着太子与端王两方势力的争斗,有时也会出手拨正,避免有任何一方压过另一方。

  李梁二家结了亲,可以说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眼瞧着李家外戚干政,越做越大,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着李寅元在背后搞小动作,最后再一击毙之,大煞了李家的威风。

  放任流言不管,激化了梁齐盛与国公府的矛盾,再默许梁齐盛从梁家搬离,分化了梁家的势力,再给梁齐盛一颗甜枣封他为宣义侯,他还不得感恩戴德,好好做一条衷心的狗,而不是想着帮助李梁二家拥护太子。

  禁军作为帝王手边的一把利刃,最忌惮它会生出将刀尖偏移的心思。

  陪太后说完话后,季时傿出宫回家的路上竟在侯府门口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戚相野。

  听戚府说他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过家,这么久以来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横竖饿不死,反正还能靠一堆狐朋狗友救济。

  季时傿从马上翻下,将缰绳交给了侯府的下人,而后抱臂将戚相野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啧啧叹道:“落魄了呀渟渊兄。”

  戚相野尴尬地扯了扯身上穿了几天都有些皱的衣袍。

  季时傿挑了挑眉道:“怎么,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打算找我借钱?”

  戚相野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没,我一会儿要回家了。”

  季时傿一愣,一个多月前戚相野还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戚府,反正他爹也不待见他,怎么现在终于改变主意了?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戚相野嘀嘀咕咕道:“哎,我就是忽然觉得……在外面疯了这么久,说实话,还挺没意思的。”

  季时傿道:“那你打算如何,要浪子回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