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47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庭院中寂静无声,只有夜风轻缓拂动起他耳畔的碎发。

  少年微微侧头,手中长箭带着破空之势射出,那三根箭矢如疾风般瞬间驶向箭靶,狠狠地穿透了穆傅容先前正中红心的箭尾!

  那三根箭尾顷刻间轰然炸开,箭身四分五裂,化作几块碎木跌落在地。

  而祁宥的箭矢则狠狠地穿透过箭靶,带着入木三分的劲道,羽尾还铮铮轻颤,迅雷之间,以红心为点,厚实的箭靶已向四周蔓延开无数细密的裂纹。

  霍晁和陈元思惊呼一声,连丞相大人也微微讶异着睁大眼睛。

  穆傅容:……

  顾云嵩:……

  可恶啊,好像、真的被他装到了。

  祁宥扯下眼上的发带,淡然地看了眼这场面,将弓丢给大呼小叫的霍晁,又回到了崔锦之的身旁。

  刚才还寡淡凉薄的少年,顷刻间变得温顺起来,恣意的眼睛里盛满了烛火摇曳的细碎,星星点点地漾着柔意。

  “殿下好厉害。”她粲然一笑,望向祁宥。

  他还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此刻内心的想法。

  霍晁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把弓,小声地同陈元思咬耳朵:“你觉不觉得……殿下……像、像……”

  “……开屏的孔雀。”元思淡淡道。

  霍晁赞同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心机了。

  他化悲愤为动力,又抓着两位将军指点武艺去了,他就不信了,有这两位杀神亲自指点,还不能在科举上拿个好名次了?

  几人在庭院中来回的切磋着,荣娘和清蕴就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说着趣事。

  崔锦之则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眼底是温和的笑意。

  “臣从来没有想过,竟还能过上这样一个年。”她轻声道。

  前世永远是冷清空旷的府邸,没有一丝烟火气。

  而却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改变了许多。

  他会在她重病时日夜守在床前,会拼死负伤救出她来,还会在除夕宫宴中偷溜出来,只为陪她守岁。

  崔锦之微微侧头,清亮的眼眸中映着少年的模样。

  薄唇轻扬,少年一双黑沉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璀璨的星河,夹杂着难以窥探的情意,轻轻地握住崔锦之略带冰凉的手,“我也从没想过。”

  他曾以为,自己的结局不过是孑孓独行,可凭空却多出来个她,让人不禁对这浊世也抱有期待。

  有时候祁宥甚至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黄粱一梦,手中温软的触感告诉他,并非虚妄,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原本细碎的小雪逐渐变大,洋洋洒洒地落下,转眼间便将院中素裹起银装。

  天空中骤然绽放起璀璨夺目的光芒,划破黑夜,直冲云霄。

  夜明如昼,银花火树,犹如流星陨落四散。

  嬉闹的众人皆安静下来,抬头望向那一簇簇绚烂耀眼的烟花。

  唯有一人漠不关心地低下头来,只看向身边之人。

  少年澄净的双眸中清楚地倒映出崔锦之的身影,檐下的灯笼晕着光圈,在她的身上投射着朦胧的暖意。

  像是察觉到了一旁的视线,崔锦之微微侧头,在斑驳如水的月影中望向祁宥。

  她眉眼清润,带着温和内敛的笑意,眸色波光潋滟,像泛着暖洋洋的烛光。

  “新的一年到了。”崔锦之抬头笑道:“希望我的殿下,喜乐安宁,万事顺遂。”

  衣袂在夜风中纠缠,两只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滚烫的血液缓缓流动在四肢百骸。

  目光交汇的瞬间,祁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嘈杂的世界顷刻寂静无比,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皎皎的月光分明洒在她的身上,却直直地照进祁宥的心里,就好像在无尽的深渊中,骤然划过一颗耀眼的流星,刺得他眼眸中都泛起湿润的水光。

  胸腔内跳动着那颗鲜活的心脏,轻轻地震颤着。

  仿佛就这样和她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他不信鬼神,却在此刻怀着最纯粹的情意向上天祈祷——

  岁岁年年,长似今宵,只愿共看余生雪。

  雪落无痕,月色冷艳,祁宥多年后想起她此刻眉目温雅、神情柔婉的模样,仍觉得惊艳至极。

  只可惜当时的少年并不懂得世事无常的真正含义,以为只要怀揣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就能轻易横跨那道名为离别的天堑。

第七十一章 猎物

  春寒料峭,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窗棂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殿下,请用茶。”

  一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递来一杯泛着热气的茶水,汤色清澈,绿叶舒卷,一看便是上好的品色。

  临坐窗边的清贵少年五官周正,眉眼雅致,如松如竹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一副淡漠的黑白山水画。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撇开浮沫,微呷一口,语调温和:“滋味清淡,清爽回甘……是福鼎白茶?”

  “殿下竟连这茶也识得?”那中年男子微微讶异,旋即一笑,“殿下果真博学多识。”

  少年亦笑道:“不过是老师爱茶,日积月累下来,让我学得一二罢了。”

  “等到科举结束,陈大人便可入宫复职了,这数月以来,倒是委屈您了。”祁宥缓缓放下茶杯。

  这中年男人就是传闻中抱病数月的内阁侍读学士陈峙,听了祁宥的话,神色无半分波动,恭谦道:“殿下哪里的话,为人臣子,自然要为殿下排忧解难。更何况臣在内阁,整日里不过纂修古籍,无甚作用。”

  “若真如殿下所说……科举后必定有大事发生,倒还要感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祁宥摇摇头,状似惋惜地叹道:“陈大人满腹经纶,见识卓绝,有经世之才,只不过萧薛两派牢牢掌控住朝野,大人无处施展拳脚罢了。”

  陈峙眸色微动,却仍然低着头。

  少年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缓缓转动着茶杯,又从容地品了一口杏黄的茶汤,眉目始终波澜不惊。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对面的陈峙抬起头来,神色几分犹豫:“殿下如何得知,薛首辅他们一定会在科举选拔中动手脚?”

  “我并不知道。”少年眼眸深深,轻抬下颚,“只是这些年来,萧薛两党的势力正被父皇和老师一步步削弱。陈大人认为,品尝过权势滋味的宗室贵戚,会这样心甘情愿地任由他人收回吗?”

  “科举之时,便是他们重新把持朝政的好机会。”

  祁宥轻掀眼帘,近乎冷漠地望向檐下细密的雨帘,不疾不徐地开口:“当年处置薛氏一案时,首辅停职归家,内阁如无头苍蝇般乱作一团,是陈大人一手稳住内阁上下,草拟奏章,为父皇排忧艰难。连父皇当时都同老师赞赏过陈大人,只可惜……”

  只可惜薛成益重新担任首辅后,再也没了陈峙出头的机会。

  “庸碌无能之辈居于高位,超世之才却被埋没不显。”少年语气平淡,却好似让人听出了其中的叹息。

  陈峙眉心微微一动,又很快压抑下来,“殿下谬赞,陛下知贤任能,臣不敢有任何异议。”

  祁宥微不可察地讥笑一声,抬头望向陈峙,举手投足间竟流露着迫人的气息,“那么元思呢?”

  “陈大人忠心为国,不在乎身居何职,只愿老实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哪怕郁郁不得志,也不愿争抢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自上打量着陈峙,“老师曾说,元思虽年纪尚小,却深识远虑,有将相之才,陈大人亦甘心元思像自己一样被权党压制,只能做一个清闲一生的小吏吗?”

  陈峙那淡然的模样终于消失不见,复杂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几经变换,最终化作一抹坚定,直直地同祁宥回望着:“臣应该如何做?”

  少年嘴角轻扬,终于在此刻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温和道:“既然他们需要一个——高才博学却又出身微寒的读书人,我们为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愿呢?”

  越是穷苦无依,越能成为萧薛眼中的猎物。

  可惜他们却从没想过,自己早就成了他人的盘中餐。暗中窥伺的猛兽目光炯炯,只待权党放下警惕之时,一口咬破脆弱的喉骨。

  想要在万众瞩目的殿试中徇私,无非就是三条路。

  第一,泄题,但从拟试到最终定题,出题者用火漆封存好考题后,由宫中禁卫统一带走看管,殿试结束前不得同任何人相见。

  为了杜绝任何一点意外,祁宥甚至让霍玉山亲自带领禁卫日夜看守。

  第二,殿试阅卷时借卷面判别。先不说整张卷子不得有任何标记符号,只看读卷官便有整整九位,内阁派遣四人,剩余五人分别为丞相、御史台两人、翰林院两人。

  先由读卷官将考生的策论从高到低排列好,再交由令和帝亲自过目,定下一甲三名。

  要想在这一步上动手脚,也得看读卷官是不是自己的人。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便是——调换考卷。

  殿试之时,先由考生书写一份墨卷,为防止字迹辨认等情况,会遮住其名字,由专人用朱笔誊抄试卷,称为朱卷,送给读卷官判阅。

  调换者春风得意,被调换者名落孙山。

  薛氏最好的下手机会,便是誊抄试卷之时,而身无靠山,哭诉无门的贫寒读书人,自然就是他们牺牲的对象了。

  陈峙骤然一惊,无言地和祁宥对视着,少年幽深的眼眸看不清任何情绪,唇边却还带着微微弧度。

  喉间干涩,他下意识开口:“殿下……怎么能确定薛家一定会这么干呢?”

  “我不能确定。”祁宥低笑一声,摇摇头,“可惜有野心,就代表欲望,有了欲望,那便必然会有漏洞。”

  “做与不做,全在薛家的一念之间,并不是我一人能推动的。”

  他嗓音和缓,周身冷淡得如同山巅的寒雪。

  陈峙看着窗边那爽朗清举,遗世独立的少年郎,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身冷汗,后背尽数湿透。

  是呀,祁宥什么都没做,更没有强迫任何人。

  他只是把其余的可能性抹杀,再给薛家留下唯一的路,冷漠地看着薛家一步步踏入既定的陷阱,最终万劫不复。

  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沾染上分毫,不过是给薛氏留出舞弊的空间,恰到好处的献上一个毫无背景却惊才艳艳的读书人,又将任命誊抄朱卷之职的权力交给内阁。

  真如祁宥所说,做不做这件事,选择的权力都在薛家的手上。

  一种近乎刻薄的残忍。

  陈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中全是黏腻的细汗,沉默良久,轻声问:“若是薛家,没有按照殿下想的那样行动呢?”

  少年修长的手指搭上茶盏,冲着窗外举起,淡然地笑了笑:“那么便遥祝百年薛氏,又能再延续一段时日了。”

  茶水倾泻而出,没入窗棂下的青砖,同泥土合为一体,在湿润氤氲的水汽中,少年隽秀的面容若隐若现,带着处变不惊的冷傲。

  祁宥收回手,站起身来,挂上客套的笑:“今日叨扰陈大人了,时候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陈峙拿过门边的油纸伞,递给祁宥:“外面还在下雨,殿下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