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309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李勣大将军倒是无所谓,很快说起了旁事——

  “我去赴约,不过是为了贞观年间那些旧人罢了。”

  其实李勣去赴许敬宗的约,想见到的何尝是许敬宗,而是许多再也见不到的故人。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的雪,对姜沃道:“我第一回 见到魏相,就是这样一个雪天。”

  “那时候,我还未归顺大唐,是在先魏李公(李密)麾下效力。”

  “我攻下黎阳仓后,初次见到了还很年轻的魏相,一见便相谈甚欢——后来,先李公战败降唐,我驻守原地一时主意未定,还是魏相写信劝我归于李唐的。”

  李勣说到这儿转头,看着姜沃,心中不无感慨:数十年过去了,与他对坐之人换了多少啊。

  “对了,还有道国公戴胄。”李勣对姜沃道:“你翻了四十年前的旧档,得知他于贞观初年做宰相之事,那你可知他又是如何归于大唐的?”

  姜沃还真没往前翻,不由摇头。

  李勣笑道:“是平虎牢关一战——当时他还是郑州长史,被我抓到了,荐于高祖。”

  姜沃也不由笑了:“怪道人多谓大将军有知人之鉴。”

  做官至英国公,是真臻于化境。

  早年他便有举荐戴胄这等未来宰相的先例,何况如今——

  如今朝上重臣,多有英国公举荐之人:比如现任中书省侍郎(王神玉下属、中书省二把手)郭正一,就是当年李勣大将军的军记官,其人经行军伍明习政事,如今在中书省这个负责拟诏的署衙中,文辞诏敕多出于其手。

  王神玉再次有了省心的属下,素日依旧快活当他的甩手掌柜。

  再比如现任兵部尚书郝处俊,也是当年随李勣大将军讨伐高句丽的有功之臣。

  对有才能的后辈,李勣大将军多不吝栽培提拔。

  姜沃自己亦是英国公栽培提拔过的后辈。

  姜沃正想到这里,就听李勣大将军嘱咐道:“户部近来刚换过尚书,你要多留些心在户部。”

  她应道:“是。”又笑了笑:“虽说辛尚书人离开了户部,但心还在户部呢,每天都得回去溜达一圈,翻翻公文才罢休。”

  且说许敬宗致仕,门下省宰辅之位空缺。故而今岁,户部辛尚书拜相,为门下省侍中。

  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之位,则由原户部侍郎岑长倩接任:这位对姜沃来说也不陌生,是贞观年间宰相岑文本之侄。

  而当年因弹劾褚遂良抑买强买田地,被长孙无忌发落出京做清水县令的年轻御史韦思谦,今岁亦刚升了‘御史大夫’,为御史台一把手。

  ……

  这两年也巧了,三省六部九寺的重臣,多有更迭。

  姜沃如今列于朝上,便深觉‘一代新人换旧人’,这话一点也不错。

  像是不知天气何时转凉,树叶又何时变更颜色一般,朝臣也是这样一点点,一个个换来,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并非什么‘巨变’。

  直到有一日停下来回头望去,才忽然惊觉:原来,这已经是完全物是人非的朝堂了。

  **

  这日姜沃从英国公府回到家中后,就见曜初在她书房里等她。

  姜沃便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毕竟近来曜初可忙得很——

  一来,她初掌自己的公主府,正在费心一一安排她的职官。

  二来,她今年要接过更多后宫事。

  虽说这两年,曜初也一直在帮母后照管后宫,但并非是全权负责。还有燕国夫人帮着她一起。

  燕国夫人——陛下的乳母卢夫人。

  之前许多年里,媚娘代皇帝理政忙于前朝事,无暇料理后宫。而女儿又太小无法分忧,索性就将后宫诸事委了燕国夫人料理——毕竟,燕国夫人是料理后宫的老手。从做太子之时,李治就完全不放心王鸣珂这个太子妃,只把东宫事交给自己乳母。

  燕国夫人也确实兢兢业业担了许多年的重任。

  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谬:谁家做乳母的,先干太子妃的活,之后又干了许多年皇后的活?

  而且她的情形就跟李勣大将军差不多,因深受信任,想辞也辞不掉。

  直到这两年,卢夫人欣慰见到安定公主长成,可为帝后分忧了。

  想想自己年近七十,卢夫人便也向二圣正式提出离宫,准备好生安养晚年。

  帝后允准,并赐以燕国夫人兴宁坊大宅一座。

  正如皇帝留李勣一般,他也不让乳母离开长安,只赐宅令其与家人留居长安。

  卢夫人深知陛下不足十岁丧母,二人虽名为主仆,然这些年陛下视她如姨姑长辈一般,自不舍她远离再不能见,也就留在了京城。

  而卢夫人在离宫前,自然要将后宫事尽数交代给安定公主。

  故而姜沃只听曜初问道:“姨母,我还有两个姐姐吗?”!

第190章 曜初领悟

  要谈起旧事,难免是一番长谈,姜沃就带着曜初来到窗前榻上,两人隔着一张小案几对坐。

  姜沃觉得有些疲倦,就略倚在熏笼上。

  曜初见姜沃身后没有靠垫,还格外去拿了一个:“姨母去英国公府,一定累了——我听顺顺说过,英国公处还是老做派,不太用胡桌胡椅。姨母是不是又跪坐了大半日?”

  姜沃含笑接过,倚后便问曜初道:“是卢夫人告诉曜初,皇长女与皇次女之事吗?”

  曜初点头。

  说来,不是姜沃都不肯称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一声某某公主,而是……皇帝根本还没有给这两个女儿封公主,亦没有封号,姜沃就先按序齿叫了。

  按例,公主生下来,会记为皇x女,之后什么时候封公主,又全看皇帝什么时候下旨了——

  比如先帝的几位嫡出公主,就都是年纪很小就册封公主,甚至拿到了实封。

  但庶出公主的册封年纪,相差就很大了,有得宠封的早的,也有封的晚的:如先帝第十二女,武德六年出生,直到贞观十五年才封临川郡公主,也就是说直到公主十八岁出嫁前,才终于有了正式封号。

  而萧淑妃之前所出两女,莫说没有封公主,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逢年过节皇帝一家子团聚的时候,也从没人提起这两个公主,而年节下的赏赐,曜初这个安定公主所得,皆是按嫡长公主份例(若是祥瑞年份,皇帝还不忘给曜初翻一倍)。

  姜沃有时候觉得,皇帝那本就不充足的精神,是真的已经忘掉了还有俩女儿。

  她也再次体会到,皇帝对于在乎和不在乎的人,心的冷与热到底差多大。

  完全是赤道和北极。

  故而别说曜初幼时跟她长在宫外,不知宫里还有两位皇女,只怕连太子,若是没有人格外向他去提,都记不起这件事。

  姜沃就问道:“曜初是听闻了此事就直接来了?还未问你母后?”

  曜初点头:“我不知过去之事,怕骤然问起让母后为难。就先来问问姨母。”

  姜沃温声道:“卢夫人是如何与曜初说的呢?曜初又还想知道什么呢?”

  “姨母也知道卢夫人的性情,每一句话都很留心。向来是能说一句就不说两句。若不是此番卢夫人要辞去离宫,估计还不会提起这件事。”

  “卢夫人就只与我说:‘两位皇女的生母从前是萧淑妃,永徽五年因罪废为庶人没入掖庭,两位皇女当年一个十岁,一个七岁。随母而居,多年未出。’”

  曜初打小跟着姜沃,数算学的很好。

  当时很快算出来——十三年过去了,两位皇姐应该分别是二十三岁和十九岁。[1]

  于是她当时就追问卢夫人道:“按例公主十五岁,宗正寺就会向父皇递奏疏的。”

  这是宗正寺的职责,提醒皇帝,陛下您有女儿到了年纪该出嫁了,别忘了。(这在公主多的朝代是很有必要的,比如宫里有二三十个皇女的话,皇帝肯定是记不住每个女儿具体年龄)。

  说来,曜初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自己刚经历过——

  她听说宗正卿李珍去向父皇母后说起她满十五岁,可以开始选驸马后,就连忙去寻父母,表示自己完全还不想嫁人。

  而皇帝接了宗正寺的奏疏,原本还有些伤感,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掌上明珠怎么就从襁褓婴孩,变成了宗正提醒他该选驸马的大姑娘了呢?

  但见曜初这一幅对选驸马避之不及的样子,皇帝又开始担心,还私下问过皇后:“媚娘,朕在朝事上信得过姜卿——但,她不会把曜初教成跟她一样不愿成婚吧?那可不成!你得跟她谈谈。”

  媚娘:……陛下,真的,要不咱就起来看几本奏疏吧。

  甚至心内叹息道:陛下精力不济尤其是目眩视力不佳,不管朝事就算了。但说是管孩子吧,结果这太子也没教好,显儿也没教服,如今又开始瞎担心女儿,还催她去跟姜沃谈心——

  这怎么不帮忙还天天倒着给她添乱呢?

  *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有细小的雪花飘进来。

  曜初继续道:“卢夫人说,大皇姐满十五岁时,宗正寺就给父皇递过奏疏,父皇只道两个姐姐年纪相差不大,等等一起指婚。”

  “四年前,二皇姐满十五岁时,宗正寺又递了一次,父皇又说先等一等。”曜初顿了顿:“卢夫人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些了。”

  至于为何四年过去了,皇帝还在‘等一等’,到底是忘记了,还是不想指婚,还是另有缘故,卢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揣测圣意的话。

  她是要退休出宫养老的人,江湖越老越谨慎,她可不会多说一句话。言尽于此,曜初是多半个字也问不出来了。

  曜初就来问姜沃了。

  之所以不直接问母后,是因为——“姨母,我算过了,宗正寺递这两封奏疏的时候,母后已经开始临朝听政了,也一直在帮父皇看奏疏。她一定也是见过这两封奏疏的。”

  “我不知母后是这四年事多,也忘记了再提醒父皇两位皇姐的指婚,还是另有缘故。我生怕冒失提起,倒是让母后为难,故而先来问姨母。”

  曜初稍微犹豫了下,到底问道:“母后,是不是很厌恶萧淑妃?”

  姜沃颔首。

  思绪被曜初带回了永徽初年。

  *

  如今外头虽是冬日黄昏,然姜沃听到曜初问起萧淑妃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把早产的曜初带出宫廷的那个夏日。

  永徽三年,她将曜初带出宫来抚养,除了曜初是早产体弱外,更多是彼时后宫形势云波诡谲的缘故。

  那时候,柳奭联合长孙太尉刚刚‘请’皇帝立了皇长子李忠为太子。

  而皇帝偏又给媚娘的孩子取名为意义不同的‘李弘’。

  那时候,王鸣珂的生母魏国夫人,为了李忠太子位的稳固,当然是很希望媚娘母子赶紧去死的。而萧淑妃为了帝宠和儿女,也是这么想的,两方甚至一拍即合起来。

  故而当年姜沃不得不把曜初带走——当时宫里的局势,四面都是明枪暗箭。这样脆弱的早产的小小婴孩,如同漂浮在一个满是恶意的激流中。她还太小太弱了,一个轻微的闪失都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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