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67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沈阶等女郎心情平复,同样默着。

  屋里静了,屋外喧吵的黄莺唧唧又占上风,沈阶余光见案上有几滴茶渍未干,不知在想什么,走神似的取帕擦拭。

  袖头里的白丝帕才拈出来,少年忽凛然回神,又塞回去。

  “咦,似乎有些眼熟呢。”敞开的堂门廊子上,穿绿襦绿裳的阿芜探进小半颗脑袋,那一角丝帕没逃过她的眼。

  原本小娘子问策光明正大,一园子里又都是自己人,便没有避人,也不防着人听。阿芜对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是不感兴趣的,只是隔着门棂,听见少年口齿清晰,嗓音低冽如潺潺泉流,不觉被吸引。

  于是耳朵越听越往前凑,不觉间便探了半个脑袋进去,正撞见那一幕。

  没等阿芜想起来那帕子有何古怪,被打断了思绪的簪缨抬头。

  她不明所以,先看了眼沈阶,见他神色冷静如旧,只是向阳的那侧耳尖被晒得有些红。

  簪缨让他不妨往右边挪挪垫子,又嗔视阿芜,“不可失礼,来给沈先生倒茶,润润喉。”

  阿芜趋步入室,弯身在沈阶旁边续上茶后,余光悄悄往他的袖子瞟。

  目不旁视的沈阶已敛起袖管正襟端坐,道声多谢,又下垂视线对女郎道,“阶今日多言了。”

  “半点不多,犹嫌太少。”

  经过这番长谈,簪缨对此人所怀才学又有了新的认识,由衷道:“你想要吐露这些见解,一定很久了。”

  沈阶持盏的手微微颤抖,茶汤泛起带着涟漪的明光,映入他眼眸。

第53章

  东堂外有个小池塘, 一向忙碌的杜掌柜已经在鹅卵石子路上溜溜达达,背着手看了半晌鱼。

  眼睛不往堂里看, 耳朵却一直竖着。

  不知何时, 他身边多出一人,一道看鱼,堂内并未刻意避忌的谈话也入耳几句, 轻叹:

  “挥毫千策人不问, 腹有千言吐不得。不如种田啊……”

  “你老哥别酸。”杜掌柜看到徐寔,一改帮着小娘子提防少艾郎君的作派, 挺直身躯, “怎么样,我们小娘子拾到宝了吧?”

  徐寔捋须不置可否, “无多少自出机杼, 大抵是道听途说。尚有可观。”

  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么一句,便已算几分青眼了,杜掌柜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个有见地的年轻人, 何以一直没有崭露头角。”

  徐寔嘴边淡淡勾起嘲意, “小仙翁葛稚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举秀才,不知书, 察孝廉, 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第良将, 怯如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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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先生还是没说明, 如此神武的北府军, 朝廷分明提防, 何以又叫‘怕而不怕’?”

  堂中,簪缨待沈阶喝完茶水,再次发问。

  沈阶点头将手指移向那块由他挥斥谈兴的羊皮图,正待开口,他忽又皱眉,随口喃喃:“此舆图不够大。”

  簪缨心念微动,多看了沈阶一眼。

  她会意地唤人取来北朝疆域图。

  商人所用的地图,与行军的布防舆图是不同的,家下人费了些功夫,才寻来一张标有川势地形的北朝舆图。

  沈阶接过后,略不在意地将两张图上下拼在一起,又指着最上的一条几字形蜿蜒水脉。

  “我大晋北御胡人,最上策为防河。”

  又向下移指,“其次防淮。”

  又向下移指,“其次防江。”

  “十五年前的第三次北伐,刘洹将军率军夺回衮州,是晋朝渡江以后收复的最远疆域,可惜管乐有才,关张无命,将军早丧,其地两年内复失。黄河线失守后,南人日渐堕志,到祖松之将军时期,已只能在淮泗经营,好在祖将军于东豫、南兖两地,颇打下几场硬仗,又经营出了气候。到大司马接手,便一心秣马厉兵,蓄势待发。”

  他循循善诱,簪缨望着那两图相接间的缝隙,心中忽生一点灵犀。

  她突然便知道了卫觎的志向是什么。

  ——舅父之志,又在何处?

  ——三哥说我之志,是凌虚蹈空,误国害民。

  “北伐。”

  他的志向,是想促成南朝对北朝的第四次北伐,收复中原!

  “不错。”沈阶点头。

  这亦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凡对大司马的逸闻有心关注之人,都听说过他九岁时读汉史,掩卷后涕泣放言,“此生无他愿,立志复河山。”从此弃文习武,藏剑学枪,被时人评价小时了了,性却喜兵,自甘堕落,引为一时异事。

  但沈阶低估了簪缨长在深宫十几年,对外事的无知程度。

  这些卫觎的旧事她闻所未闻,出宫以来,更没有什么人敢当着她的面谈论卫觎,是以这一点,却是簪缨自己琢磨出来的。

  她一瞬恍悟之后,却更为不解了,这不是好事吗,为何阿父当年会说那么重的话……

  “凌虚蹈空,误国害民……”

  沈阶陡然抬眼,“女郎也如此认为?”

  簪缨后背浮起一层寒栗,“还有谁这样认为?”

  沈阶默了默,眼里凝出一点似刻似薄的光,“很多人,不妨说,整个南朝庙堂,下至所有世家,都不赞同再次兴兵北伐。”

  “为何?”簪缨的心沉沉发

  坠。

  沈阶:“国库不盈、时机不到、劳民伤财、易致内乱、动摇根基……林林总总,左不过这些。”

  簪缨的手掌蜷了又松,良久的沉思后,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何沈阶说小舅舅调走兵防,是险而不险——因为北府虽空,临岸尚有一段四十里宽的长江天堑,小舅舅既有抗胡之志,便非任性之人,胡人倘若想趁隙渡江攻晋,就要掂量掂量这四十里的江水能不能顺利渡过,渡江至半,会不会突现伏击,故不敢轻举妄动。

  她也明白了,朝廷对小舅舅为何怕而不怕——因为北府兵再强悍,小舅舅却一心想要北征,打仗需要各方的配合,比如粮草道不能受卡,四方援引州郡也不能背后捅刀子,大司马再强,也免不了后方配合,所以他不会想要建乱。

  大晋君臣只要抓准了这一点,便等同掣住大司马的臂肘,便可高枕无忧。

  白蚁噬大象,蚍蜉撼高树。

  这些人倚仗的,不过是他志在远方,不过是他无心争夺内政权柄,却反道他是国贼。

  簪缨气息起伏,圆润的桃花眸向内收敛,肘压几案向前一倾身,鬓上珠钗一阵细响,问沈阶:“蹈玉也以为北伐不妥吗?”

  沈阶这半日都是有问必答,听到此问,似在意料之中,却静了许久未言。

  他第一次回过头瞥了眼堂外,与杜掌柜闲聊的徐寔已经离开了。

  少年狭丽的眼锋一绽而收,静静回道:“此非阶可议事。”

  簪缨憋了片刻,徐吐一口气,没再勉强追问。

  她尚且知道自己的斤两,北伐事关重大,还不是她眼下能够得着的。今日她想了解的事,都已知之甚详,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还需留待时间消化。

  沈阶便起身告辞。

  他不放心母亲独身在家,此前婉拒了主家留他住在乌衣巷的邀约。女郎有事召他即来,无事,他便离府。

  “用过午食再走吧。”簪缨留客。

  把人拘来一上午,板板眼眼地给她分析了一大通,末了只给人灌半肚子茶水,怎么也说不过去。

  沈阶谢过她的好意,眉梢和软了些,“家母在家还未用过,阶不敢擅享。何况,阶未向女郎献一策,不曾分君之忧,不敢食君之禄。”

  簪缨觉得她这位卿客旁的都好,就是太较真,仰面轻哂:“也太过谦了,今日受教良多,岂言无策。”

  “那日向女郎投名,本为应对东宫,这几日女郎却从未就此问询一句。”沈阶高高的个子逆着光,声低如石,“想来,女郎当日心中已有定算,却是阶投机了。”

  簪缨无奈,不介意流露自己的心里话:“井蛙看到的天,就只那一点,但对那一片小小天空尚算熟悉。勋贵门阀素来看重的,名望二字而已,我为先君大办丧事后,这一点就有了。借这阵东风,一个‘功臣之后’的言行,又会不会影响众人的判断呢,我拭目以待。之后绸缪,自然需要你。”

  说罢,她心里又自嘲一声:功臣之后。

  前世她为着傅妆雪身上这四个字,被压得死死的。

  就因傅妆雪的父亲在北伐之役中立过汗马功劳,傅则安劝她容让,若不容让,便是不敬大伯这个忠臣,不顾家国之义。庾皇后得知太子与她的交往,及笄宴后,也开导她大度,说此女虽为外生庶女,却是功臣之后,轻慢了她,容易遭人话柄。

  先敬罗衣后敬人,先看品第后看品性,世道如此,她不认同,但何妨借势。

  她现今有父母的荫泽,有长一辈结下的善缘,有小舅舅给的底气,有整个唐氏做为后盾;而庾氏是一门孤女,除了一个皇后的名头和一个太子生母的身份,再无其他倚靠。

  她很想知道,当显阳宫那位辛苦维持多年的贤名出现

  裂痕,东宫为保地位,是会救母,还是绝母?

  簪缨有些寥淡地垂下眼皮,就是有些对不起阿父。

  原该正心诚意为他送灵一场的,却说到底是利用了阿父的哀荣,大张旗鼓,给自己积养名望。

  不过阿父在天有灵,定会原谅她的小小劣性吧。

  一定是的,簪缨虽然不记得双亲,却自作主张地在心里给他们分配了形象,阿父便是那事事听从妻子,却会悄悄护着女儿调皮捣蛋的儒雅君子,阿母便是那会对她叉手瞪眼,但只她一撒娇,就立刻败下阵来的飒爽女郎,说不定看她太过可爱,还忍不住要搂她在怀里亲一亲。

  总之,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宠着她就对了。

  厨房今日做了给老人家进补的蒸羊羔,原是为郗太妃备的,簪缨让沈阶带回去一些给沈母尝尝。

  沈阶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走后,簪缨轻轻捶了下肩膀,向堂外张望,发现之前还在院里晃荡的杜伯伯,随着沈阶离去也溜得没影了。

  她不由失笑,又让春堇把人请回来。

  杜掌柜脱履进门后,簪缨脸上的笑意又消淡了,待他落座,凝色低问:“伯伯,小舅舅改造北府军所耗军资,与唐家可有关系?”

  杜掌柜没想到小娘子如此单刀直入,一愣之后,用一种深许的眼光看着她,也便坦然回答。

  “无。”

  问者问得直白,答者答得笃定,簪缨眉头轻皱起来。

  这个答案,其实未出她的预料,说不上来原因,她直觉小舅舅不会动用唐氏之财。

  那他年年迭代战甲兵器,养活整个北府军的大笔开销,是用什么法子凑出来的?

  杜掌柜这时微叹一声:“小娘子将来若有机会,可去卫府做个客。不过嘛,卫府闭门多年,卫公也有多年不见客了。”

  簪缨似懂非懂,忽才想起,小舅舅回京以来先是住在行宫,后来又住乌衣巷,却从未提起卫府半句。

  杜掌柜见眼前少女神色中天真渐少,思虑渐多,心内犹疑。都说人自识事忧患起,小娘子意欲多识多知,他虽心疼,这些日子也随小娘子的心愿,将唐氏旗下的主业给小娘子说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