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66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现在,傅则安转目看向姓庾的儿子,昨日大长秋死到临头还要用性命作保,说太子对皇后做下的事一无所知。

  可李景焕既然朝夕与簪缨相处,他又不是傻子,是真的看不见还是不愿看见,是庾氏瞒得太好还是他根本不曾用心?

  傅则安用尽全力仰起半个身,拼着骨头再次断裂拔下头上的簪子,划破自己衣摆,声音嘶哑:“仆与太子,今日义绝。”

  “你这是做什么!”

  李景焕神色终于冷了,看着他挣扎喘息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地伸手,“则安,有话好好说就是,到底发生何事?”

  傅则安嘶声反问,“你何不去问问你的好母后,当年对簪缨做过何事?”

  卫觎说得对,此事传扬出去,对簪缨来说是第二次伤害,他无证据,不

  会胡乱透露的。

  尤其太子自退婚以后心性不明,簪缨又明显不再想入宫,他怕太子伤害她。

  对!他必须养好伤,必须站起来,去保护他的小妹妹。

  哪怕不认他也没关系,唾弃他也没关系,左右他也不是人了,他不是了……

  傅则安伤处崩裂,倒回床板大口大口喘息,眼角滑出一滴泪,没入雪白的鬓发中。

  李景焕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形容,他从小到大的好友,与他割袍断义,而今日已是第二次有人让他去问母后,她当年做过什么?

  李景焕心绪茫茫地向下坠,母后到底做过什么?

  显阳宫。

  经过御医一日一夜地施汁,惊吓过度而晕厥的庾氏终于悠悠转醒。

  才醒,她倏尔回忆起昨夜铺展在眼前的惨景,未等开口,又吐两回。

  举目四望,她身边的贴身心腹只剩了关雎一个,待她从关雎口中听闻这一昼夜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动,庾氏憔悴的脸上忽然浮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抓紧女官的手臂问:

  “你说太子自己去找大司马算账了……不、不,快叫他回来!”

  大司马都敢公然调兵反叛,万一一个不忿把太子也跺成肉泥……

  “呕!”

  庾灵鸿第三次大吐起来,到最后吐无可吐,瓷盂里已全是黄色的胆汁。跟着,她全身冷汗淋漓地发起抖来,因为庾氏忽然想到,大司马捉去她的心腹整整一日,是为了拷问什么。

  当年调教傅簪缨之事,她千辛万苦瞒着所有人,尤其是焕儿,她不敢告诉他分毫。

  如果卫觎从佘信几个嘴里撬出了东西……如果他告诉焕儿……如果他公诸于众……

  等待她的,只会是夫妻失和,母子反目,身败名裂。

  “不,快把太子找回来!!”

第52章

  “大司马此举, 是险而不险。庙堂视大司马,是怕而不怕。”

  簪缨且不理宫廷内外的一塌糊涂,她只惑于小舅舅调兵后可能面临的局面, 从沈阶那里,得知了更多关于北府形势的细情。

  她看着案上一张弯弯绕绕的舆图,眉头也不由纠结,“又怕又不怕?何解?”

  一场雨水后, 树上黄莺啭,又是风和日丽。簪缨跽坐在堂中采光好的位置,一案对面, 便是画灰谋事的沈阶。

  簪缨坐矮榻,他坐棋子方褥, 本该比主君低一头, 却因他个子拔群, 两人发顶看上去平齐。

  “京口之于整个南朝的重要性,可分对外与对内两者, 女郎听阶细说。”

  他的音色低介,没有花哨,却不显得阴沉寡淡,为使簪缨听明白,刻意放缓语速,“且不说京口作为军事重镇的作用,从经营上说,京口首先沟通着三吴与京城的水道粮道。”

  沈阶骈指搭在羊皮地图上的三吴之地,“三吴之富, 众所周知, 向有‘丝绵布帛之饶, 覆衣天下’的说法。建康一城数十万众的口粮,大半全赖三吴给养。可是又有一说,三吴易动难安。”

  簪缨想起上一次小舅舅给她讲的京畿地势,恍然点头,“江左依山环水,京城拱卫甚多,看似繁固,可正因繁庶,难以牢固。三吴到京城最主要的水路,是破岗渎,然而其中一段转折恰经京口……”

  她沉眉想了想,“所以一旦此段被卡,便等同断了京城的往来给养。”

  她之前翻看唐家名下产业,见有商船、水碓舂米船、行海船以至受命为白石垒水军打造的战舰,便向杜掌柜多问了一些行船事宜,恰好了解此事。

  沈阶颔首:“是。历来内乱,先断东吴道。是以若京口不守,则京师不宁。”

  “这是其一,其二,是要达成荆扬相持的局面,不使一方独大,拱卫京师。”

  他再指地图上的荆州,取出随身挟带的一截炭笔,在代表长江的那道蜿蜒水道上重重加粗。

  “长江是南朝的天然屏障,却分上中下三游。水往低处流,若乘舟从上游攻下游,则朝发而午至,午发而夕至,若由下游逆流争上,却是大大受限。荆州,恰处江水上游,天然压制建康地势。当初大晋在建康立都,固然因望气师言此地有龙气,然建康在长江中下,长期处于荆州的压力之下,也是不争的事实。历来对荆州刺史的任用,便是晋君头疼的一大难处,很多时候,不是皇帝想任用谁就任用谁,而是哪个世家势焰强大,此权柄不想交也不得不交。北朝常笑我朝天子为‘白板天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言及此处,沈阶目光微厉,握炭的指尖在豫州重重捺下一笔,“虽常设豫州辖衡荆州,做为肘腋之防,然肘腋之利一朝翻转,也可能成为肘腋之患。防了荆再防豫,防了豫再防荆,纷纷惚惚,无一定之时。这时,便要在回护建康最近处,设下一重镇,厉兵秣马,镇守门户,亦震慑外州,令其不敢轻启衅心。”

  簪缨边听边记,又皱眉道:“那为何——”

  “女郎欲问,那朝廷为何便信任北府京口,笃定卫大司马不会生异心?”

  簪缨点头,沈阶目光内凝,“这便要说到京口对于抗击北胡的重要地位,与大司马其人其志。”

  他微微停顿,一裘青衫背对着大敞的堂门,却不曾回头,只望向他效力的主君,“接下来的话,多有涉及大司马,女郎得保证我今日能活着走出去。”

  他并不像个怕死的人。

  可看他认真的表情,又不像在说笑。

  簪缨今日最想求知的便在于此,岂容他藏掖,眨眨眼道:“你正议事,自然无碍,你非议人,我自不许。”

  半真半笑,同有些不明意味的张驰道理。

  沈阶目光向回让了让,年纪轻轻,一脸不苟言笑,“小人岂敢非议。”

  他用炭笔在京师东南一指半处画一圈,“京口,东至北固山,西达江乘县,境内有八所镇守、城垒十一,烽火楼三十六。其在建康东门,临长江南岸,安流民,垦荒田,屯兵甲,作为胡汉之间最重、也是最后的一道缓冲带,枕戈待旦以御羌胡,此不必缀言。然女郎可知,京口之所以兵力强劲,令外族多有忌惮,令朝中提防甚重,所为何来?”

  簪缨认真听着。

  沈阶给女公子讲解得很细致:“在两样,一是民,二是兵。民,是流民,自从胡人入关,乱我中原,汉人南渡,这百年间陆续从淮北流亡至京口、晋陵两地的流民,依阶估算,不少于二十万众。这些流民之所以渡水后便停在北府,而不去更富庶的三吴,是因三吴乃江南本土世族与吴人世代扎根的地方,形成复杂,连初渡时,以王谢为首的北方大家,都不敢在三吴之内与南方世家争地,纷纷跑去更偏远一些的会稽、彭城等地封山占泽建立别墅,就是根基尚弱,怕与本土的吴人起争端,使朝局无法在江左安稳下来。而晋陵一带的好处,在于地广人稀,可安置下这些外来者,但弊端同时存在,便是土地荒芜不沃。吴人有句俗谚,叫‘生东吴,死丹徒’,说的便是东吴富饶,可以在此安居乐业,丹徒贫瘠,土地坚紧如丸,只适合死葬。丹徒县,正在京口境内。可就是这样的土地,老一辈的北府府君致力于开垦田荒,大修水利,用来安置流民,并许诺只要在此安居下来的人,便处与田宅,分地给流民去种,让流民足以糊口饱腹,不必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般一年年一代代地经营下来,有了人,便有了民力,百姓种田便有粮谷积蓄。有了人,又有兵员,可以组织操练起来,以备对抗胡家。

  “这是流民的由来情况。兵,则是营户,即世代为兵籍的人。女郎,我朝兵卒的地位极低,贱于平民,贱于白丁,甚贱于工商杂户。一人为兵,全家受役,老子是兵,儿子也只能是兵,所娶新妇也只能出身下层,叫做门当户对,再生子孙,还是当兵,越级娶妇则犯罪,逃匿征役则犯罪。”

  少年眼底有波澜生起,语气不自觉加快了些,“阶少年师从颍川一位隐士刘公,座下受教,自己也曾负笄游学,走过几郡,所听所观,南朝的军镇无一不是视卒如芥,肆意轻贱。只有北府军不是。”

  他看人时不避人,那片深重孤介的眼神,令簪缨有一刹失神。

  兵者贱这个说法,她是第一次听闻。

  她原以为今下南北两朝对峙,南朝守江山倚重兵士,那么从征者必有厚抚。

  她此前所见过的那些将卫,譬如皇宫禁卫,皆由各武将世家子弟抽调,把守各大宫门内禁,不说趾高气扬,亦是颇受尊敬;再如长公主殿下的那位驸马镇卫将军,也是威风凛凛,旁若无人。

  更不用说小舅舅,自来如渊如岳,华宗闻之退避,王公见之畏惧,他麾下亲兵,也都顾盼神武,不受羁縻。

  所以她下意识便以为,但凡穿甲者,腰杆子里总有一二分硬气的。

  竟非如此么。

  那些下层的兵士,她没机会见到的那些人,原是代代脱不得贱籍,户户娶不得高女。

  簪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脸皮慢慢热起来,暗想沈阶若非为她谋事,只怕会连她一同骂进何不食肉糜里去。

  “北府兵不同?”她不自觉间忘了最初的问题,抓住这一点重复。

  “是。”沈阶道,“北府兵之强,强在骑兵。当年五胡之所以能马踏中原,欺我汉家,靠的便是世代游牧部落超强的骑兵军队。既然世人皆言北人强悍,南人柔弱,祖将军接手北府军后,便拟定“以夷制夷,以硬碰硬”之策,力图训出一支精于冲锋猛战的重骑军。而北胡之

  所以兵卒齐心,骁勇善战,另一个原因,便在于北朝的兵制不同我朝征兵入伍,而是部落兵制,他们部落的酋长与部下往往亲若父子,而非上峰下级的关系,父子同阵,自效死力。祖将军亦效仿之,或者说不是仿效,而是祖公天性大仁,与部下同食同寝,爱兵如子,伍长以上兵将阵亡,皆亲自过问抚恤之事。等卫大司马接手之后,在此之上更添了两条,一是精兵精甲,一是身先士卒。”

  他一气说完,见女郎听得认真,眼神愈发皎亮。

  他这里略一顿,簪缨紧接着便问:“如何精兵精甲,如何身先士卒?”

  “此事,但留心者皆知,并非隐秘,想来我说出口,大司马当恕我……”沈阶低念一句,骈夹指间的一截短炭无意识搓动,染黑指甲,继续为女郎解惑道,“在卫大司马接手京口之前,北府兵丁所穿的战甲,不过是造价最低的皮革甲,这是没法子的事,北府的嫡系兵户加流民兵力,不少于二十万众,朝廷下发边费年年不足,只靠本地田赋助军,早已捉襟见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使祖将军能征善战,用装备参差的兵甲去对抗更为骁勇的北胡骑兵,胜也胜得艰难。

  “大司马上位后,魄力极大地将玄铁锁子甲普及到下层士兵中,并设立什长以上,用七札鞶甲,幢主以上,铁甲内加皮革,校尉以上,玄甲内加蚕丝,参将以上,便配裲裆甲、明光甲这等昂贵铠甲。

  “盔甲如是,兵器亦如是。据闻大司马擅用武器为马槊,槊,自古便是马上兵器之王,一槊在手,万军辟易。然而槊的制作方式又极为繁琐费时,一杆好槊,不是铜铁所制,而是韧木胶合,风干再三,再用一根麻绳系在槊端二尺处,检验两端是否不坠不浮,全部通过,才算合格。所以有一槊百金的说法。这样的武器,一般将族子弟尚且用不起,只有高门世族,身家底蕴深厚者才配用。然大司马却说,愿使帐下骑兵人人用槊。”

  簪缨听到这里深深屏住一口气。

  一槊百金,却使人人用槊。

  又是精甲,又是强械,又是战马,朝廷负担不起这笔庞大的开销,那么这笔钱是从哪来的?

  “如此靡费,钱从何来?”沈阶适时接下去,问得与她心里话如出一辙。

  簪缨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这笔军费是由唐家暗地里支持的?!

  可是不对,据她所知,唐氏与北府军队之间并无往来。至少杜掌柜从未向她提起过。

  沈阶接着道:“当时朝中不少人皆说,大司马年少气盛,一意孤行,既不懂治军底里,也不晓治家艰难,如此做是舍本逐末,尾大不掉,早晚有一日无以为继,会拖死整座军镇。可谁也没想到,大司马就这样一年一年地将焕然一新的北府军撑了起来。听闻,大司马曾在三军之前笑言:只要能给他打胜仗,他就愿意用好马好鞍好刀好枪伺候着,肉食麦饭管够,立了功说不上媳妇的,他叫徐军师亲自保媒去。”

  簪缨目光闪动,在他栩栩如生的描画里,她仿佛看见一个意气风发又带着点蓬勃痞气的披甲将军,横槊作笑谈。也有几分能想象,徐先生听见那祸水东引的壮军辞时,是怎样一种无奈的神情。

  少女洁白的眉心舒展又凝住。

  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位北府战神在短短几年里,从那般意气风发,养成如今沉如渊岳的气质?

  不是如今不好,只是,“他很艰难。”

  “这便是艰难了吗?”

  沈阶低沉了嗓音,“又闻大司马带兵与匈奴列阵对战,次次一马当先,冲锋最前。凡兵者,有先冲锋锐,有镇军主将。先锋负责冲刺,主将则坐镇中帐,运筹帷幄,像大司马这般不要命的打法,遍数南北两朝,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朝野上下,便又响起一种声音,道大司马单逞匹夫之勇,不顾谋略调度,是谓飘

  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终有气衰力尽的一日,到那时,侥幸赢了几仗的北府兵便成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砰地一声,一只粉拳忍不住砸在案上,溅出盏中的几滴茶水。

  沈阶的眉心跟着跳了一跳。

  “说风凉话的人,何不去沙场守疆一日?”簪缨雪腮紧绷,重重道,“我舅父从未输过。”

  沈阶唇角动了动,掩睫道:“是,据仆所知,大司马至今无败绩。他如是一位天生的战神,不可以常理揣度,马上用玄铁重武,次次身先士卒,这么多年,依旧不见疲态。连礼仪化外的匈奴也要敬佩一声,‘此子真无敌’。”

  “女郎,你可知,由大司马统领的北府军,在这五年大大小小的抗胡之战中,死伤率低得有多惊人。”

  簪缨不知确切数目,却能够想象,一个不惜用精甲精器去武装自己部下的人,一个对阵时打马冲在最前的人,不会允许手底带出的每一个兵枉死。

  爱兵如子,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只是这世道,却觉得爱兵如子等同爱草如金,不过笑谈。

  簪缨垂下的浓密曲睫微颤,被沈阶一气灌输了这许多军政之事,胸臆有所充溢,却一时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