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24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屋内二人相对而坐,卫觎也未露出过于意外的神情,只问:“为何?”

  簪缨一顿,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与皇室翻脸的缘由。

  前世发生的一幕幕在脑中回闪,她无从说起,也不愿说起,垂眸,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我想试探对方的底线在何处,痛击一下,看他们如何反应,我等着接招。”

  声色稚嫩的小女娘,磕磕绊绊地说着对衅交锋之言,身经百战的卫觎却不轻视,又问:“虎口大张,涎腥齿利,如何应对?”

  “断腕。”

  簪缨毫不犹豫,睁着漆明的眼眸:“换只手,再捋。直到拔光胡须,敲断牙齿,制住利爪。”

  然后看一看,在那张张牙舞爪

  的画皮下,还有什么可倚仗伤人的。

  她想要伤害过她的人,通通付出应有的代价。

  【二更】

  建康宫,式乾殿,一室灯影掩映,帝后对太子带回的消息始料未及。

  “这是何意?还?还什么?”

  此事给庾灵鸿的冲击过大,她姣丽的面孔因表情过于用力,显出几分刻薄之相,指着地上的那摊布,心肝发颤。

  “这些年杜氏代唐家向宫中进献之物,都是他主动为之,公心为表对天家敬爱,私心却是想让缨丫头过得舒心些,说到底,为的都是他家小主子,难不成还是皇宫主动索要的?那宗室成了什么?照这绢上所列,倒是半个内库都成他们唐家的了!岂有此理,此为大不敬!又非坊间籴米买菜,一笔一笔记算得如此清楚,难说是否早有预谋!”

  李豫背手立在百宝阁旁,久久未语。不防一转眼,将格子上好几件精巧的器玩与那绢布上所列的名目对上了号,沉晦地收回视线。

  他问太子:“阿缨还说了什么?”

  李景焕将牙关咬得腮骨棱起,再无力地放开,哑声道:“说五日之后,若不归还,便去找……白马寺的抄经生。”

  帝后二人俱是一惊。

  庾氏声音都抖起来:“她要干什么,她敢威胁宗室?难不成她是个债主,宫里不还东西,她便要将‘账单’广而告之惹天下人取笑吗?”

  “陛下,”庾氏怒其不恭地转向皇帝,神色哀婉,“这丫头不成了……臣妾有罪,多年来细心教养培育她,怜她孤弱,怕她受屈,不成想宠着护着到头却养出一头白眼狼。妾恳请陛下下旨,这便派人将傅簪缨带回皇宫,以免事态扩大,皇家颜面有失。”

  “不可强行召人。”李景焕反应过来,“母后,她只是一时……神智有失。”

  庾灵鸿怒道:“吾儿还心向此外向女?”

  “够了!”李豫沉沉打断庾氏的聒噪,褪下腕上的黄檀珠串捻动静心,思索应对。

  下一刻,皇帝又蓦然想起,这串已经用惯的手持也是簪缨进献的,顿时憋闷不已,本想撂在一边,指腹摩挲到温润的触感,重又带回腕上。

  “太子,阿缨当时说话时,大司马可也在场?”

  李景焕一听此人,目光便沉了下去,“在马车中,不曾露面。”

  庾氏觇察皇帝的神情,捏起嗓子怯声问:“陛下的意思,是大司马在后头撺掇缨丫头如此?”

  皇帝此时却不吃她枕边风这一套了,轻哼道:“他但能硬来,何屑于此。子童夜寝于室,岂不知之?”

  庾氏当即想起了寝宫朱柱上那道二尺枪痕。

  这是她此生中最大的一道耻辱。

  而陛下脱口便揭她的短处,显然是已经动怒,不顾情面,将这摊子事怨怪在她头上了。

  庾灵鸿悲从中来,她这些年为皇帝生儿育女,兢兢业业管理后宫,却犹不及那个已死的人吗,连她胞弟如此狂逆不驯,陛下也能容忍,反观自己的兄长幼弟,而今尸骨安在?

  可庾氏不能表露出分毫对陛下的不满,甚至不能有委屈。

  她勉力弯起失色的唇瓣,“陛下说得是。缨娘子之事……请陛下放心,她到底在臣妾膝下长到十五岁,臣妾定在五日之内妥善解决,必不使宗室蒙羞。”

  皇帝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摆摆手,“退安吧。”

  庾氏道是,忍气与太子退出中斋。

  才出殿门,便听背后响起黄门侍郎的声音:“摆驾毓宁宫!”

  庾氏脚下一崴,险些跌倒,幸被太子扶住。

  她反手扯住儿子的衣袖,夜色掩住了她的脸色,看不出是气是恐,然而那把声音,却是真切地咬牙切齿起来:“同母后回殿里好生说一说,

  那丫头当时还说了什么?她是给你养的,你要振夫纲,要想法子把她笼络住!”

  李景焕却摇头说不,“我这便回去整理她的东西,她既要,我便还。还尽了,孤再向她讨要,这些年我待她的心意,她又拿什么还?”

  说罢径自回了东宫。

  庾氏听见这赌气的话,气上加气,回到显阳宫,连摔几只杯盏,还不慎折断了精心保养的指甲。

  这在端庄雅惠的皇后娘娘身上是极其罕见的,陆媪忙掺住皇后,“娘娘万莫气坏了身子。”

  庾氏不知是想到皇帝去了梁妃那个狐媚那儿,还是愤于被养熟的狗崽子咬了一口,既懑怒又不解:

  “为了个傅妆雪,就至于闹到这地步?眼大心空不懂事的东西,她难道以为她进了东宫,此后太子身边就不能有别人了?混账!”

  陆媪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斟酌着言辞:“娘娘,会不会傅娘子记起了小时候的事……”

  庾氏神色一僵,摆开陆媪的手,斥道:“她五岁前都不记事,能想起什么!

  随即问道:“差你彻查玉烛殿的仆婢,有何发现?”

  陆媪便不敢再提那件事,答道:“回娘娘,皆查过了,都说在及笄宴前傅娘子并无异样。除了有时她与春堇独自在内室里说话,因傅娘子素来倚重她,旁人也未留意。”

  “春堇,也是个吃里扒外的贱婢!”

  庾氏骂了一声,眸子里精光熠烁,“她想要回贱婢的奴契,想得美!去,传本宫密谕给傅家老夫人,令她想法子给傅簪缨施压,让她家孙女收回这些幺蛾子心思,否则,傅容的死后哀荣,就别想要了!”

  庾氏的近侍女官蒹葭轻道:“娘娘,婢子听说那傅娘子已与傅家决裂,傅老夫人之言,她当真会听?”

  “一个孝字压死人。”庾氏刮磨着小拇指指甲的断面,唇边浮现一抹阴恻的冷笑,“前年不是出过一桩陆氏五娘因不敬后母,被一句‘忤逆亲长’逼到悬梁的事么。缨丫头,呵,已对未来夫主不贞,又对君主不忠,若再敢对嫡亲祖母不孝,纵她有卫家竖子做靠山,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她,本宫看她还怎样活。”

  “娘娘。”

  这边才吩咐下去,大长秋自殿外进来,绕过满地的碎瓷片,近前低禀:“太医院的医丞方去看过郗太妃,说老太妃若再不进饮食,怕是……不好。”

  庾氏眉心复又拧紧,“徽郡王妃不是进宫侍疾了吗?”

  这郗太妃膝下独子便是蜀中王李境,当年,先帝曾有意立李境为太子,受世家王氏百般阻挠。

  后李境见朝臣因立储之争而结党伐异,不顾民生,主动请旨离开建康,放弃储位,入了蜀城为大晋戍守西边门户,这才有了当今的上位。

  如此过了近二十载安稳岁月,蜀王在长子李容芝长到十五岁时,将其送入京城,名为请皇帝为子侄赐婚,实则却是质子表忠的意思。陛下感念其忠心,便封李容芝为徽郡王,其所娶王妃,是江东豪族义兴周氏之女。

  蜀王父子皆是纯孝之人,如若郗太妃真在宫中出事,且非寿终正寝,而是无病无灾地饿死,便兹事体大了。

  佘公公回说郡王妃去了也不成,往日都是傅小娘子去服侍,太妃娘娘神志不清,只找傅娘子。

  庾皇后听后又想砸盏子了,这一个两个的,也不知被那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都把她当成一块香饽饽。无法,只得捺下火气,亲去太妃苑走一遭。

  这一夜,是没个消停了。

  西山行宫,南殿阁中。

  卫觎听到那句“断腕”,略一沉默,也未责她胡言,缓徐声道:“暴虎冯河,有勇无智。既存断腕之心,对宫中会做何反应,可有预判?”

  “有

  。”

  簪缨的侧颜在红烛映照下胭若桃花色,绷着小脸严肃道:“往最坏处想,明的,召我入宫觐见,然后将我扣留。我自不会去,难道宫里会派兵来围剿西山行宫?又或以抗旨之罪杀我头?这两者,都是将事情闹大的路数,比我抄经生的法子还快些,皇家在我身上,说到底求的是财,投鼠忌器,理应不会大肆张扬,公然处置此事。

  “若来暗的,最坏不过杀我灭口。我一条命无足轻重,可唐家还有千千万万的掌柜,牙行,伙计,他们总堵不住悠悠众口,到头来是宗室失道,受人话柄。”

  卫觎落睫,指节捏得毕剥一声。

  他听得出来,簪缨虑事尚有稚嫩之处,却已是在尽力思考了。然而一个看起来乖巧无害的小女娘,究竟经历过何事,才会让她在权衡时,首先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家阿奴不该是这样的。

  “重说那句话。”

  声音不重,还带着刻意放柔的稠缓尾音,簪缨却依旧感到案几对面的人有些不高兴了。

  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连忙从头到尾细筛一遍,有些不确定,又想了一遍,才觑着眸色改口道:“我、我一条命很贵重,身后有唐家做依靠,宫里不敢乱来——哦,还有小舅舅,小舅舅会保护阿傅。”

  一记并不怎么高明的拍马,令卫觎目色由翳转睛,没脾气地笑了一声。

  簪缨呆呆道:“小舅舅笑了。”

  她叫得倒顺口。

  卫觎听着也顺耳,无奈道:“我又非木头人。”

  说着,他将南殿那边送来的桂花点心往小囡面前推了推,“阿奴,任何时候都记住一点,命在,机会才在。”

  他墨色的眸海中凶气微荡,立即低头敛住,轻如自语:“天道本不公,想争,只能用最硬的一条命去争。”

  沙场之人,开口便有蹀血之气,这本不是说给闺阁女儿的话,簪缨却听得津津有味,缩回摸糕饼的手点头,“阿傅受教,谨记于心。”

  她是选错过一回的人,最知生命至上的道理。

  卫觎面色复又和缓,拈起一枚花瓣形的糕点递去。簪缨双手捧拢接过,酝酿了一阵,奓着胆子道:“但是这件事,我想自己来,不想假手于人。小舅舅,可以吗?”

  卫觎不答可不可以,理了理袖摆,懒声反问,“不用我,用王家?”

  簪缨口中含糊一噎,对于小舅舅能轻易看透她心中所想的本事,几乎要渐渐习惯了,说是的,“听说王氏与庾氏有旧怨。”

  卫觎问:“那你可知王庾为何结怨?”

  簪缨道:“因王家不愿太子临政。”

  卫觎又问:“王家为何不愿太子临政?”

  簪缨:“因为他们夙有旧怨……”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不像话了,微微挺直身板,“舅舅教我。”

  卫觎望着她求知若渴的模样,淡笑,随口拣几句与她听:“王氏,世世相国,代代公卿,一言可左右政局。你可知不止南朝有王氏,北朝魏国的丞相也姓王,二者同出一族,可攀得上堂亲。只因当年南渡时,大半王氏族人渡了淮河,剩下几支留在了祸乱的洛阳,却也凭自身的士族威望,在乱世扎稳根基。北魏拓跋氏,本胡人,欲习中原风俗文化,欲统治羁留北方的大批汉人不生异心,便要用汉人的名门世家。民间有句话,王与帝,共天下,由来于此。”

  从未有人与簪缨讲过这些,她想起前世李景焕登基后的那场大乱,不由认真聆听。

  “所谓世家隙怨,利益相左耳。王氏不愿太子临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

  簪缨正努力消化着方才之言,闻言微微吃惊:“我?”

  卫觎点头,“太子母家无势,但他有你,有唐家的财势。

  唐家经营遍布三吴与荆豫湘淮几州,远达北朝,唐氏麾下之人呢,三教九流,盘根错节,混杂其中。从大晋立朝伊始,便一直是士人统治寒人,贵族凌驾平民,可一旦太子登庸,利用唐氏的财富与人脉冲击世家门阀,对于百年世族而言,便是场本末倒置的灾难。他们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有寒士崛起反过来打压世家的那一日,所以如临大敌,用尽一切办法也要防范这一日的到来。”

  他的这番言论,如同在簪缨狭窄的世界里破开了一扇窗,簪缨震惊于阶级倾轧的复杂,也透过这扇窗,第一次窥见了几缕若隐若现的远光。

  她如今对此却还不甚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