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42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转头看着卫燕歌站在门口,她笑了笑,道:

  “清歌还算有些悟性,你顾师写的书不能带离北疆,待我们回去之后你记得跟我要令牌将你顾师写的第七卷 借出来给她看两天,若是能说出来我与世家到底如何不一样,明年与蛮族决战,我许她带一百兵马跟着莺歌。”

  “是,元帅。”

  卫燕歌应了,过了片刻,又说:

  “家主,顾师说她自有极乐归处,不去黄泉,想来也不会等您。”

  “我知道,你放心,我想做之事也许百年都未必能成,又怎么舍得早早去死。”

  说这话时卫蔷眼眸生光,人却没笑,卫燕歌反而放心下来。

  卫蔷看了眼她手中拿着的信笺,说:“是有什么消息?”

  “鱼肠部传信,蛮族可汗胡度堇已知朝中议定通商之事,召迭剌部首领释鲁北上回话,释鲁应之,举部北上,途径兀古部时以兀古劫掠羊马为由开战,兀古部早有防备,如今且战且退,正在南下,似想与六奚部汇合,另有之前在蓟州附近游牧的古其拉部也往西北方向迁徙,似乎也有汇合之意。”

  “且战且退?看来兀古部首领也不是个傻子,让你手下的人继续缀着古其拉部,他们之前依附迭剌部,此番也不是没有意图夹击兀古部的可能……传令新州、蓟州两地守军出兵,跟在古其拉部后面,以徐做虎将军为统帅,若有机会就择机出战留下他们的马匹和羊群,必要让他们无心或无力合围兀古部。”

  “是,元帅。”

  卫蔷又想了想,道:“八月之前,必要让世家将钱送到丰州……去信给越管事,她所备的‘乌护商队’可以入关了,令其只在太原一带活动。”

  “是。”

  “元帅,还有一事。”

  “什么?”

  卫燕歌从袖中拿出一被磨到尖利的金簪。

  “这是今日从于妙容床下搜出来的。”

  卫蔷接过来看了看,有些诧异:“她竟然就想以此物杀我?”

第45章 银杏 “我之错,错在我无谋事之智,无……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郑兰娘看着自己昨日抄来的文章,神情又比从前松缓,昨日崔夫人对她说她蒲团生灵芝一事乃是宫中祥瑞,寓意北疆边市必成,是先有了宫中让她们赴北疆的旨意,才有了她蒲团生的灵芝。

  这让郑兰娘心里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开了。

  不管旁人信与不信,有了崔夫人此话,至少她在定远公府可以撑着几分体面,而不是被当做在宫中钻营未成还拖累了其他人的“罪人”。

  早食刚刚用完,她坐在桌前读书,有人在看院子里闲逛。

  这处院子比她们从前挤住在一起的院子要小些,整个院落地势稍高,显得屋宇疏阔,清晨有鸟落在高大的银杏树上叽叽喳喳,还有可以坐在上面小憩的假山石,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也不知从前是何人所居之地。

  “阿姊,墙上那些蔷薇是从咱们住的院子里连成了一片的,咱们路过巷道时所见的藤门竟是蔷薇连起来的呢。”

  郑兰娘松了一口气,她两个堂妹也放下了心,恢复了几分贪玩本性,趁着早课之前在院中游荡起来。

  蔷薇?

  郑兰娘抬头去看,只看见了一片碧绿叶子里疏落落的一些朱红的蔷薇花。

  “这么一大片重台蔷薇,应种了很多年了,可惜盛花之时已过。”陆佛奴也看着铺满了一墙的蔷薇,她素来喜花,见花开得疏落,不禁惋惜说道。

  陆明音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厉声道:“能活快三十年的蔷薇本就罕见,有何可惜?”

  陆佛奴皱了眉头还要说话,陆明音将她从蔷薇墙边拉开,低声道:“此处院子与郑兰娘她们住的满布蔷薇,定远公与皇后闺中名讳就是这二字。”

  手掌捂在自己嘴上,陆佛奴眨了眨眼,几乎想把刚刚说的什么“可惜”都塞回嘴里。

  “你是说,这里是皇后从前住处?”

  “看院内残留摆设,应是定远公从前居所。”

  陆明音说完,又四下看看,她自己心中也有几分惊异,那看起来带着肃杀之气的定远公,竟然是在这般清雅的院落中住过的。

  她正想着定远公,定远公就和崔夫人联袂而来,还有伍夫子和承影将军,浩浩荡荡已然过了花门。

  陆明音连忙拉着陆佛奴回到桌案之前,崔夫人虽然看着和气,却在细处用心,不让她们这些姐妹聚坐在一起,看着陆佛奴拎着裙角跑到两丈外坐好,其他姐妹也都安坐,陆明音松了一口气。

  她旁边坐着的是谏议大夫家的于妙容,据说昨日有些不适,陆明音看了一眼,觉得于妙容脸色还有些苍白。

  走到院中,看着一群姑娘从胡凳上起来对自己行礼,卫蔷看了一圈,点点头,道:

  “幸得请来了崔夫人,借一双慧心妙手,短短两日就让你们有了好容色。”

  说完,她先对穿着牙色大袖衫的崔氏行了一礼,又说道:

  “我擅带兵,孔子云‘兵之情主速’,要求兵贵神速,就要千日练兵,练出悍不畏死,练出令行禁止,你们既然将来要当北疆的官,道理亦是相同,今日你们所学来日都将用之于民。你们所念的书所写的字可修心养性不假,可也有一日,你们的字要摆给北疆百姓去看,你们心中所知的道理,你们要在北疆示之以行。”

  坐在前面的姑娘都稍小一些,头上还多梳着双角。

  后面的姑娘们年纪稍大一些,穿着青色衣裙,有已及笄的,梳着简单的发髻。

  在她们身后,是高高的银杏、假山,和垂了满墙的蔷薇。

  卫蔷的眸光一扫而过。

  “上次我如这般站着说些长篇大论,还是去岁击破蛮族我在庆功宴上提酒欢歌。你们来了这些日子,我一心想着是如何安置了你们,到现在终于能松了口气,安置了衣食居所,也得安你们的心,有些规矩我也可以与你们说上一番。”

  听见规矩两字,不少姑娘身上一疼,上阳宫里被“立下”的“规矩”,过了这几日,还重重压在她们身上,想起来就觉得痛。

  郑家一个姑娘晃了晃,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她们看着穿着茜色大袍的定远公,一时间畏惧得像是暴雪来临时无栏可归的羊羔。

  “第一,我知你们从小在家娇养,可在此处,铺纸磨墨,穿衣洗漱,洗碗洗衣,铺床叠被,屋舍打扫你们都要自己来动手。”

  “第二,听课之外,每日夫子还会留下功课,功课必要完成,按照年级大小分成‘春’‘秋’两部,每部设助教一人,每旬一考,每部考试成绩最差的三人就要扫一旬院子。”

  “第三,每部再分‘风’‘雅’两队,设队长,每旬考校、平日言行皆以分计,计分之事由各位夫子和你们的督官卫清歌来做,一月一结,结出一部中分数低的一队每日清早要去厨房帮忙。”

  说完,卫蔷看着她们。

  姑娘们也看着定远公。

  卫蔷挑了下眉头,问道:“你们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洗月自然明白这些姑娘是如何想的,想想上阳宫里那些折腾人的法子,到了这里只听了“扫院子”“厨房帮忙”,自然惊诧至无言。

  于是,她先抬头回道:“回国公,没有。”

  “好。”卫蔷笑了,“薛洗月你就当秋部的助教。”

  薛洗月瞪大了眼睛。

  她并非出身世家,在这些姑娘中一直是不被看见的人物,她也乐得清清静静自寻前程,在上阳宫时也只有裴盈那小丫头跟她两个有几分相濡以沫的情谊,国公大人让她盘点库房,她还觉得自己早早被用上了,没想到库房盘完了还要接着读书,读书也就算了,怎么先说了一句话就又有了差事?

  “春部也要一个助教……”卫蔷看见有几个姑娘的脸上浮现跃跃欲试之态,“郑兰娘。”

  郑兰娘有些惊惶,随后才是喜悦。

  “是,是,国公大人!儿,啊,我,我尽心竭力……”深吸了一口气,郑兰娘突然觉得从那棵灵芝而来的苦痛惧怕和悔恨都成了委屈,委屈被压成了泪,她又把泪憋了回去。

  “谢国公大人,我必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先把各自的两个队长选出来,我等着看你们表现。”卫蔷对着红了眼眶的少女点点头,仿佛她郑兰娘与薛洗月并无什么不同。

  说完了定远公府的规矩,卫蔷便想离开,可那银杏那蔷薇又入眼帘,她又停住了脚步。

  “昔年有一人,在此处时,也如诸君之昨日,自以为波澜永寂,岁月长宁。”

  清风拂动绿叶,簌簌有声。

  在叶声中卫蔷握住了自己的刀柄,缓缓走向站在七十四位姑娘的中间。

  “此人如今复又站在此处。”

  卫蔷四五岁就被祖父、父亲带在身边,本就少回长安,更遑论洛阳,可那些昏黄暗梦中,除了小时候在云州军营校场的摔打玩闹,也会有这些地方,这些树,这些花。

  祖父去后,她在这里住过些日子,那时觉得院窄屋低,只喜欢躺在石头上看树叶招摇。

  谁能料,那时的穷极无聊,后来也是不可再有的岁月?

  “她亦曾恨这世间风浪不休,她明明未做过一件大事,却在破家之祸中如一片枯叶,几番挣扎不得解脱。这世间可恨之处,便是此等事端永不止歇,当年是世家寒门党争之乱,如今亦是世家寒门党争之乱,当年是我这卫家女,如今是你们两京十三世家之未嫁女无一幸免。”

  心中将旧梦一抹,卫蔷看向这些细骨柔腰的姑娘们。

  “我亦问过自己错在何处,家世出身?容貌秉性?乾宁十五年春,我融了一把从南吴流兵手中换来的横刀,请工匠打造了一把刀,后来随着我年岁渐长,气力越大,刀渐渐被打造成如此模样,而这刀,就是我给自己的一答。

  “答我错在何处。”

  薛洗月、郑兰娘、陆明音……甚至裴盈,很多姑娘,她们抬头、转头纷纷看向了那持刀之人。

  她或许是定远公。

  可在她这旧日的院落中,她也许只是一个能解她们心中所苦的前辈。

  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离家到上阳宫,被封为女官,又被派往北疆送来了定远公府,她们不知因果,不知前路,只知道万般辛苦皆压在她们的身上,而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卫蔷却笑了,她笑着看着曾经满目繁花如今已成了老藤的蔷薇,对眼下站在银杏树下年少的姑娘说道:

  “我之错,错在我无谋事之智,无决断之心,无行事之能,所以我亦曾只能随波逐流,不求自寻善果,只求忘却前尘。”

  好像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陆明音抬手捂住了半边脑袋。

  郑兰娘一手攥紧了书案上的纸页,任由一篇“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被揉皱成了一团。

  她读孟子,亦从来自以为“王”,有孟子面授“仁”道,至此时,方醒悟自己不过一随波小民,闻车马之音便悲喜不由自主。

  想起几月来比话本还纷乱的命运跌宕,薛洗月想要低下头,还是硬撑着自己继续看向前面那人。

  看见她茜色绣袍上有墨线绣出的缠枝花纹。

  胸中喧嚣无数,耳边却仿佛安静了,连风声都不曾闻。

  “好在,我以此刀搏杀了出来。”那人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今日的我已建出了一个北疆,一多风,多沙,多雪,亦多战火之地,可在这般的北疆,你们尽可去求谋事之智,决断之心,行事之能,只要诸君想要这些,北疆绝不予半分桎梏。”

  声似又极重,砸在了人的心上,在胸膛深处无尽回响。

  “只盼来日诸君离此院时,心中有憧憬而无惊惶,有北疆之筋骨,无东都之陈规,有一副唇朱面粉的好气色,亦有面迎风雪狂沙之大魄力。”

  说完了想说的话,卫蔷最后看了眼那蔷薇前银杏下的假山石。

  然后转身离去。

  几片绿色的银杏叶缓缓落下在山石上,所落之处,曾有一姑娘练武练得一身汗,便躺在那,假装睡着了,听不见自家妹妹要自己帮忙挑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