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43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欢姐儿是个小娘子,不是小娃娃,申酉时分又最是官爷们要下值喝酒去的当儿,你此刻去报官,彼等一烦躁,也没个章法,街上巷里随处喊去、问去,那些闲汉姑婆们听个只言片语,回头传扬欢姐儿是教歹人掳走了,再添油加醋乱描一番,她的名声可怎办?”

  沈馥之怒道:“名声,名声比命还要紧?”

  蔡荧如安抚炸毛的猫儿般:“你就是脾气急得像爆竹。我何时说过命不要紧了?太学里有个我相熟的学生,阿爷今岁刚升了右厢军巡院使,此地十几个坊的军巡铺,调起人来还不是院使一句话?你等着,我现下就赶回太学去。”

  沈馥之稍稍冷静了下,但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见今日收的银钱不够,又赶回家里翻出去王诜家做宴席得的几贯钱,预备着打点军巡铺的巡吏们用。

  蔡荧果然神速,天擦黑的时候,已带了两位三旬年纪、样貌威武的巡街军吏来,说是院使交待了,今夜各所军巡铺挖地三尺,也要将姚家娘子找出来。

  沈馥之千恩万谢,向领头的军爷说了姚欢的模样和今日所穿的衣服,那两人仔细记了,正要分头去布派各铺的巡吏出动,曾家的马车夫找上门了。

  沈馥之的小院里,厅堂中。

  姨父蔡荧客客气气地送走两位本来要帮忙寻人的军吏,踏进屋来,看到沈馥之正拉着姚欢细问。

  他探寻地看了前妻一眼。

  “茶冷了,美团,你再给蔡学正点一碗来。”

  沈馥之道。

  蔡荧心里头一乐。

  唔,虽然“蔡学正”听着仍很隔阂,但好歹人家又赐座、又看茶了不是?

  姚欢站起,欠身向蔡荧愧疚道:“姨父受累了,甥女蠢笨。”

  蔡荧忙安慰道:“说的甚么见外话,欢姐儿,姨父和姨母一样,本就当你自家女儿般。再说了,你的初衷,是好心去帮人带信儿,何错之有?”

  还身处云山小筑时,姚欢由曾纬叮嘱过,对外说得模糊些,探子赵延,是章惇查明后,与曾布一同命刘锡处置了的。姚欢虽不太信,但朝堂重臣间的是是非非何其复杂,尤其她这样熟知章、曾二人今后还会斗个不停的现代人,本就觉得,能太太平平退身出来,说明此事不算太大,并且几方势力显然已经谈妥了条件,她乖乖地照口径宣科,即可。

  沈馥之听姚欢说完,扭头问蔡荧:“曾家四郎与你叨叨了些什么?”

  蔡荧老实地禀报:“一上来么,自然是编排了几句那什么熙河路刘将军的鲁莽,又代曾枢相说了宽慰之语。接着,就是与我攀攀交情,说如今的国子监一派凋蔽之象,还是我们太学,兴兴向荣,他须多来太学向我请教请教”

  “行了行了,”沈馥之打断他,“人家曾四叔不过是客气,你倒当了真。曾枢相的爱子,还用春闱取士?还用跟你太学攀交情?便如前朝那些宰相们的儿子一般,靠着门荫封个五品官,莫非是难事?”

  姚欢瞄了姨母一眼,觉得她从目光倒语气,分明是嗔意多于嘲意。

  “姨母,我,我想去收拾收拾,歇了。姨父,你再坐,再坐坐,还早,还早。”

  蔡荧对这个甥女不能更赞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波,仍然能发挥正常的助攻水平。

  但他不敢将步子迈得太大,忙接了姚欢的话道:“对对,这大半日折腾的,欢姐儿早点睡,我将这盏茶饮了,也须回太学去。”

  沈馥之道:“方才我问欢儿,她说那边倒是给她吃了些东西。你呢?你来回跑了一个多时辰,晚食没顾得吃吧?我让美团给你煮碗肚肺饽托汤?”

  蔡荧久旱遇甘霖般,涓涓喜意流出心田。

  沈馥之又道:“我也饿了,美团,煮两碗。”

  美团殷殷地“哎”了一身,和姚欢相傍着出了厅堂。

  二人转到屋角的阴影里,对视一眼,压着嗓子扑哧笑起来。

  翌日,姚欢病倒了。

  王府西园的一日劳累,云山小筑的半日惊骇,又或许随着曾纬走那段夜路时受了凉风,姚欢发起高烧来。

  沈馥之自然想到了邵清。

  “汝舟,你今日去学堂,和邵先生说,你阿姊病了,怕是风寒,问问邵先生散学后,可否出一次诊,瞧瞧她的病,开了方子好抓药。”

  姚汝舟再是不喜欢邵清,姚欢这个阿姊总是亲的,一见姚欢蔫蔫地如发了瘟的鸡,面颊通红,汝舟不由紧张害怕起来,连连点头应了,心道:我须将阿姊的病说得再厉害些,说不定邵先生午后就放了私塾赶过来。

  然而,到了申初时分,与姚汝舟一同来到沈宅的,却是邵先生的婢女。

  “俺家先生,今日已约了朋友,要引荐周邦彦周学士的弟子认识,或可有助于明年的科考,还请沈家二嫂包涵则个。不过,先生命我带来治伤寒的方子,二嫂可依此去抓药。”

  沈馥之不由失望,可瞧邵清遣来的这个叫叶柔的婢子斯有礼,她也只能摆起姿态谢过。

  叶柔走后,沈馥之叫来汝舟:“你亲口和邵先生说的?”

  汝舟撅着嘴:“是呐,我说阿姊的额头,烫得都可以炙猪肠子了,人抖得像筛子。可邵先生说,他早已和人约好。然后他便写了这方子,叶阿姊要去抓药,先生却板起面孔说,抓药自然都是病患的家里人去药局、盯着配,叫她一个下人莫多事。”

  沈馥之“哦”了一声,心里不免嘀咕,于功名有关的事,男子看得分外重些,原也是常理。不过,如此看来,这位邵郎中,邵先生,对欢儿,似乎确实没有思慕之意。

第七十八章 晓色初现,始知看云

  姚欢在突如其来的高烧中,时而昏睡,时而头痛欲裂着醒来。

  睡着时,她的梦境五花八门、不断切换,有前世的,有这刚刚开始了三个月的今生的。

  只是,无论关乎缘起情灭,还是病痛生死,无论关乎青壮时便要踽踽独行的命运,还是时空穿越后遇到的各色人等,所有这些场景,都并没有给梦的主人带来蚀骨揪心的惊骇凄惶。

  姚欢觉得,自己仿佛是躺在桑叶上的蚕,在浑沌里默默飘游着。

  因为经历了过去,所以并不畏将来。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阿甘正传里这句台词,放之四海而皆准。

  重生与穿越,都成了爆款,巧克力盒子里的口味之奇幻,可不就是,早已超越了影视台词的认知。

  所有经典的哲理,都会被后来的普通人,用自己个性化的经历,继续演绎与升华。

  不是每个主角,都必须成就大开大合、大是大非的传奇,但他们,在每个时空里细微却绵长的体验,就是一种具体而温和的人格展示。

  对抗虚无的假大空的“神格”最好的方式,就是尽情展示“人”格。

  姚欢清醒的时候,她有点明白了,梦境中那种不容易抓住的感觉是什么。

  “顺势而为”

  比“一跃而起”的勇悍和“随波逐流”的妥协,都更需要智慧的“顺势而为”

  就好像邵先生说的,庖丁解牛,剔骨鸡爪。

  对了,前日姨母端来第一碗药的时候,提到邵先生没空过来,去搞人集团社交活动去了。

  蛮好蛮好,邵先生你要加油,快点金榜题名,成为大人物的女婿。你看看前朝的那些榜样,富弼是晏殊的女婿,王拱辰是薛奎的女婿,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

  教权贵人家相中,只要不是做皇帝的女婿被管束起来,谁不是在仕途上少奋斗二十年。

  何况,邵先生,你确实人品端方、性子随和,学识怎么样我不懂,但论语孟子、唐诗宋词,不必百度而张口就能来的,想必平均水平以上是起码的。字又写得好看,还懂美食。你简直就是一个减配版的苏东坡嘛。

  这样的人,不说国士无双,进入臣集团,无论如何,应该不会比后世那些半桶水晃荡的干部差吧。

  柏拉图他老人家说过,最大的正义就是,能力不同的人在正确的岗位上,各司其职。邵先生这样的人,至少可以做个大宋体制内的中央机关某部门处长。

  北宋的官,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公开高薪,因而,姚欢觉着,如果要找投资咖啡店或者饭店的大股东,邵清是很不错的选择。

  首先,不违反领导干部纪律禁忌。蔡京能开精品商务酒店,章惇能开天上人间会所,邵先生和他的官二代太太,怎么就不能投资北宋星巴克了呢?

  其次,大家知根知底,彼此明白对方做事很靠谱,还有着讨要地屋牙行赔偿金和学龄儿童教育的愉快合作先例。

  再次,自己是个名气在外的节妇身份,也没啥家世和化,邵太太应该不会有其他想法。咳,大不了让邵太太做控股股东嘛,月月给她分红,让她私房钱匣鼓起来。

  姚欢不由自嘲,姚大娘子啊,你就这点儿格局,规划未来的时候,说得好听叫顺势而为,说得直白些,还不是“赚钱”二字。

  不过,一想到“牌坊”、“节妇”这样的词,姚欢又有些沮丧起来。

  曾经有个啥外国学者说过,如果给个选择回到过去,他最希望回到中国的北宋时代。

  老天爷倒是让她姚欢来到了北宋,但同时,老天爷也非常有想象力地,叭叽给了个贞节牌坊。

  此前的两个多月,姚欢忙着适应新鲜的坏境、收集姚家姑娘的过往信息、盘划着自己将来的生计,真没空去细思,这个与自己的心理没关系、只是姚家姑娘的人设的牌坊,会是个多么大的问题。

  然而,那日在云山小筑的后院,曾纬的举止、神情、嗓音,这些一个男子用以表现情起之意的载体,就如骑士突然地一掣缰绳,将闷头体验大宋生活的、其实有些浑浑噩噩的她一把拽住,令她诧异、发懵、心动、回味。

  她坚信自己当时的后退是对的。

  曾四郎顺应了她的退意,也令她高兴。

  她因疑虑纨绔薄幸之类的故事而后退,而曾纬对这第一道题,就答对了,答在了她的好感点子上。

  一个男子要掌握到女子在意的微妙分寸,不容易。

  左一步便是冒失,右一步便是怯懦。

  不左不右的分寸怎么掌握呢?如曾四郎那日的做法,即可。

  咳,其实又哪里有什么教科书式的答案。不过是因为,或许你本就对他有好感,因而他的举止在你看来就是典范。若对面站的是那熙河路少帅刘锡,他不说不做不迈步,便只是正常地呼吸,大约也是错的。

  姚欢嗔骂够了自己的思路,还是要回到纠结的主题上。

  后头呢,后头会有什么事发生?阿甘说的那块巧克力,若滋味离经叛道,自己接受吗?

  姚欢这般胡思乱想着分散分散注意力,烧得晕乎乎的脑袋,倒仿佛没有那么痛了。

  天光还没暗下来的时候,沈馥之竟已回来了。

  她在院子里,对正守着小炉子煎药的美团问了几句,便跨进姚欢的屋子。

  “姨母,我能喝点粥了,你不必担心。中秋前后,夜里舒爽,游客多,铺子就阿四一人,怎顶得下来。”

  “你姨父管着呢,不担心。”

  啊?

  姚欢愕然。

  姨父可以啊,如火如荼的追回前妻行动,终于有突破性进展了?

  沈馥之却面色如常地,将手中还提着的一个大包袱放到床榻上,缓缓打开。

  “今日申时,你姨父又来饭铺了。曾四郎从国子监去太学找他,托他将这些,送来给你。说是曾缇他大娘子,给你做了件衣裳,并两件首饰。”

  姚欢直言道:“应是慰劳之物吧,因了章惇那云山小筑里的风波。”

  沈馥之道:“管它是什么缘由呢。曾府光明正大送的,你就收着,穿着,戴着。来,看看。”

  姚欢没什么力气,但有兴趣欣赏礼物,恰是避免姨母担心的好法子。

  她于是起身靠在枕囊上,去接沈馥之递过来的衣服。

  “这曾家也是讲究,衣服上薰的香,可不是凡品。”

  姨母嘀咕着。

  姚欢一怔。

  旋即也闻到了。

  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