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38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胭脂交待过,去寻一个叫王犁刀的汉子,就说老乡托人带话即可。

  姚欢穿越来两个多月,自己觉得,虽开局有些狗血,莫名其妙背了个贞节牌坊,可在这北宋社会融入得还不错,且交了邵先生、孟掌柜、高俅这样的朋友,又自带一口开封官话,她便乐观地膨胀起来,今日来妓院送信,也愿意单枪匹马,想来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来瞧瞧北宋市民社会的一种业态嘛。

  姚欢于是迈步往门口走去。

  这云山小筑,和一般的高级正店酒肆还真不同,敞开的大门内赫然一方影壁,乃石刻山水图。安静的门廊两边,还挂着书法条幅。

  要不是门口那做了特殊标记的红栀子灯,乍看之下,谁能想到里头是个金风玉露、鱼水欢悦的场子呐?

  可以可以,北宋到底风雅底子扎实,一个天上人家夜总会,搞得像社区化馆似的。

  姚欢正探头往里张望,门口又凑过来一个人。

  那人是个面相憨厚的小郎,跑堂伙计打扮,袖子上还沾有油污。他瞄了一眼姚欢背上的襻膊、扎起的袍袖、以及劳动阶级的群衫质地,便客客气气地探问:“这位娘子,同行?”

  姚欢点头:“俺家也是做饭铺买卖,不过今日俺来他家,是替熟人带个口信。”

  伙计道:“哦,我是来结账拿钱的。”

  “结账?你家卖他们什么呀?”

  “烧鹌鹑,鸡签子,鸭签子。他家菜式雅致,但客人不是还有留宿的嘛,有时候要吃夜宵,吃腻了厨房的那些高级点心,里头的娘子们就会想着给客人们换换口味,从街上叫些有趣的风味吃食。”

  嗯,有道理,家花没有野花香,家食没有外卖香。

  在这云山小筑过夜的男子们,一定更能体会这个道理。

  其实姚欢对眼前这庵酒店,往深了想想,还是觉得挺别扭的。

  她毕竟是女性,现代女性也是女性,就算努力告诉自己现在身处千年前的封建社会,一想到女性的社会地位,姚欢仍会黯然。

  她只能勒令自己再把注意力又放回和饭食同行讨教经验上来,作了漫不经心之意,问那伙计道:“生意好不?”

  伙计笑道:“能不好嘛,全开封城,这样的庵酒店何止百家,不知养活多少俺们这样的小铺子哩。”

  姚欢道:“也是也是。对了,他家看起来,不是寻常店子的排场,竟仿佛有两三个相蓝那么大,起名云山小筑,倒有意思。”

  伙计善意地“哧”了一声,道:“咳,再大的场面,能有皇宫大?跟官家的屋子比比,谁的家业都是小的,小筑,小院,小铺子”

  姚欢闻言,不禁又打量了这伙计一眼。

  不错嘛,小伙子认知很透彻。

  “我们进去吧?”

  “使不得,这家规矩大,吾等这样饭食铺的,只可在此等着家丁出来问。莫急。”

  小伙计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却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姚欢回过头,好家伙,四五匹枣红色大马,个个膘肥体壮,未被鞍鞯挡住的马毛,宛然抹了一层油,教日头照得亮闪闪的。

  姚欢还在看马,其中一名骑士竟开口叫她:“可是姚娘子?”

  姚欢目光上移,定睛一瞧。

  啊,熟人!

  呃,但也不算太熟。

  认出她的男子,正是章捷老将军那个叫赵延的侍卫。

  当初姚家姑娘被曾府亲迎之日,欲在汴河边触株殉情,姚欢穿越到姚家姑娘身上,恰逢秦凤军统帅章捷路过,让赵延护送沈馥之和姚欢娘俩回家。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此人。

  姚欢脑中飞速地盘算起来。

  章捷老帅,是宰相章惇的兄弟,与曾布是正敌,那日章捷掺和进来后,在大庭广众下很是明褒暗贬地编排了一番曾家,巴不得曾家的恶名当街传得更远一些。

  现下自己却等于站到了曾家一边,与曾家握手言和,是曾家义女的身份,不知这赵侍卫清楚不?

  咳,管他清不清楚呢,他不也就是个大佬的马仔,而且细辨他的面色,和淡中还透着彬彬有礼。

  姚欢遂福了福:“赵将军安康。”

  几名骑士都跳下马来。

  姚欢行完礼抬头,正撞上赵延身边一个男子的目光。

  那男子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量却是一干人里最魁梧的,胸膛横阔,腰背挺拔。面相倒没什么凶悍之气,宽额广眉,鼻直唇厚,眼睛不大但轮廓不错,黑漆漆的眸子,目光如炬,能射冬夜寒星一般。

  姚欢直觉,这位爷,也是个军人,并且瞅这气度,级别挺高。

  “赵延,这位娘子是?”

  几个人里就他先开口问,而且对赵延呼名道姓,更证明了他的身份不俗。

  “刘公子,这位娘子姓姚,她定婚的儿郎,原也是我环庆路军中人,殁于洪德城一役,她便立誓守节,数月前被曾枢相逼婚,还是章大帅救了她。”

第七十章 刘少帅你好

  那被赵延尊称为“刘公子”的男子,扬了扬眉毛,盯着姚欢看了须臾,一挽手中马鞭,竟向她抱拳道:“原来是环庆路军的家眷,娘子大义,受在下一礼。”

  姚欢顿时有些尴尬。

  自己是个冒牌的军烈属唷牌坊也是老天硬塞的其实咳,我没有你们古代人想得那么三贞九烈。

  她正准备组织几句爱国主义客套话,那刘公子又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刘锡,供职于熙河路军中。”

  熙河路,和环庆路一样,也是大宋布置在西北、防御西夏人和羌人的边军。

  姚欢暗道:难怪他听说姚姑娘的未婚夫婿殉职于洪德城,会肃然起敬,都是一起打西夏人的友军啊。这几路边军,这些年来堵在宋夏交火的前线,估计常常要彼此援应的。毕竟大宋边军的战斗力,和从前大唐的边军不能比。当年趁着安史之乱不可一世的吐蕃人,到了中唐时期,还不是被大唐西川节度使韦皋,以一镇之力吊着打

  嗳,等等,熙河路,刘锡

  那你爹不就是

  只听赵延笑道:“姚娘子,这位刘公子,不不,吾等实则应尊称一声刘少帅,并非寻常的熙河路军将。少帅的父亲,乃名震边关的熙河路主帅,刘仲武刘公。”

  果然是他!

  熙河路那几个州,原本在西夏人手里。神宗熙宁年间,臣出身的名将王韶率领宋军大败西夏人,夺回熙州、河州等地,使该地成为抵挡夏人侵犯的军事重镇。王韶死后,军人世家子弟刘仲武接管军政大权,如今乃熙河路军的统帅、河州的一把手。

  而多年后,当金兵南下占领开封城、北宋灭亡后,眼前这位刘锡,将和他的亲弟弟刘锜一道,成为名垂青史的南宋抗金主力。

  只是,如今这个年份,他弟弟好像还没出生呢。

  要说古代这些武将吧,身体是真好,后宫又多,大儿子都做爹了、小儿子才出生的事例,比比皆是。像郭子仪的几个儿子,老大和老幺,好像就相差了三十岁。

  姚欢刚要再向着刘锡福一福还礼,只见云山小筑的院门内,伴随着脚步哒哒作响,赶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乃一位年过五旬的长者,锦缎直裰外罩着绛纱半臂褙子,头上带着乌角巾,白面清须,神态端方,姚欢冲眼一瞧,竟觉得与姨父蔡荧是一个画风,读书人样儿。

  赵延佯作恼意道:“姜太公,章经略素来敬你有七分气,放心你照看着这座宅子,你还真将自己当成姜子牙、窝在院里头做隐士了?大白天的,门口也不留个机灵的小厮看着,怠慢了章经略的贵客刘少帅,你可担待得起?”

  那姜太公连连告饶:“赵将军赎罪,几位贵客赎罪。院里那几株老桂树,今岁开花甚早,这几日来的客人,都要争那在桂树下赏花听曲的位子,老夫方才在里头转圜来着,一时竟忘了时辰、未出来迎候,该打,该打。师师,还不快引着刘少帅、赵将军进去。”

  姜太公最后一句,是对着身侧恭敬侍立的一位年轻女子说的。

  那女子明明身量窈窕,却不知为何并无柔弱之气,瞧来不像花草,倒如青竹。

  她抬起头来,略施粉黛的一张长圆脸庞,杏眼里双瞳剪水,那水色分明带着凛凛清寒。

  好在她朱唇边,又流淌出温柔的笑意,令她看起来仍是可以亲近的。

  “刘少帅,赵将军,师师向你们赔罪。”

  她一开口,音质醇悦,教人听来如饮佳酿,霎那间便能心绪平宁似的。

  赵延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神情。

  但他极快地就清醒过来,向刘锡道:“少帅,这位娘子,姓李名师师,自小跟着这位姜太公学琴唱曲,如今敢说一句名冠汴河两岸咯。少帅不但骑射了得,这精通音律的美名,也早已通传边关五路。章经略此番听闻少帅进京,命在下作陪时,特地叮嘱过,定要请少帅来此处,给师师娘子指点指点。”

  刘锡谦和地笑笑,算是应付了赵延的恭维,然后指着姚欢和那来结账的伙计,冲那姜太公道:“太公,门前这两位,看着亦是有事来访,你也唤个小厮来引领下。”

  他说话间,望向姚欢,却见姚欢较之刚照面时,明显神色大异,张着嘴、一脸惊痴地盯着那叫李师师的歌妓。

  刘锡不由觉得好笑。

  怎么,这李师师很美吗?值得你们一个个都当她天仙似的?

  依我看来,与河州大营里的风声妇人,也差不多嘛。

  庭院深深。

  领路的小厮将姚欢带到偏院一处月洞门前,冲里喊:“犁刀哥,你同乡托人带口信。”

  胭脂的男人王犁刀,正在教两个儿郎练拳,闻言忙跑出来,见是个陌生的美貌小娘子,不由一愣。

  姚欢随着云山小筑的人绕了大半圈,已经从方才见到李师师的惊愕中渐渐回过神来,开始考虑怎么把自家的拳头产品也投放到这里来,打开妓院夜宵这个棒棒哒的渠道,抢抢同行生意。

  遂鼓起一副报喜鸟的热乎劲儿,咧嘴道:“犁刀哥,是胭脂让俺来的”

  王犁刀将讯息听了,眼瞅着一张黑沉沉、苦哈哈、比实际年龄大约老上好几岁的面孔,就如一坨汤饼入锅似的,舒展开来,和顺起来。

  “大善,大善!孩儿过几日见了胭脂,可不知该多乐呵,”王犁刀喜意盈盈道,“只是劳烦娘子跑这一趟。对了,娘子贵姓?”

  姚欢见这汉子面相迂直,一开口倒还口齿清楚、用词礼貌,觉得不妨多攀谈几句。

  “免贵姓姚,俺家是做饭铺买卖的,东西地道,从东水门沿着汴河往城里走半里多地,沈二嫂家,犁刀哥可听说过?”

  王犁刀抱歉地摇摇头:“听起来不太远喔,不过,俺还真不熟悉河边的饭铺酒肆。俺们这些做护院的,轻易离不得,平时的饭食,都是在院里吃。”

  姚欢捣头如蒜:“那是那是,此处恁大排场的正店酒楼,怎会缺了吃的。”

  王犁刀估摸着姚欢也就十岁年纪,穿着打扮十分简素,发型头冠的妇人,容色却分明是闺中少女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内疚。

  为了帮自己夫妇之间传个话,这小娘子进了趟妓院,咳!

  不想姚欢接下来的话,却十分直白:“犁刀哥,贵院夜里,客满吧?”

  王犁刀刹那间露了窘色,礼貌而不失尴尬道:“哦,是,是,庵酒店嘛,开封城都差不多。”

  姚欢于是压低嗓子道:“犁刀哥定然和娘子们很熟,不妨想帮着引荐引荐俺家的吃食,若娘子们叫了夜宵席面,俺家与犁刀哥七三分成,如何?”

第七十一章 和李师师一起看杀人(上)

  “姚娘子的意思,俺省得。姚娘子家既能被王驸马府上看中做席面,做的吃食自是没得说。只是,俺在此处,也不过是卖一把力气,实是人微言轻,哪里能在姑娘们前头说得上几句话”

  这王犁刀果然是个大智若愚的,看着面相憨厚土气,这聊起天来,娘呀,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