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 第44章

作者:银河灿烂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母女俩说了会话,仁和公主使人来唤,德清公主便背起书包上学去。

  秋意浓,宫后苑的丹桂树早早地开了花,落了一地细碎的、米粒大小的桂花。一走进宫后苑就是一股浓厚的桂花香气。

  到了乐志斋,里边已有不少宫女内侍等着了。

  尚宫沈琼莲迎上来,笑着行礼,问诸位公主好。

  “如今时间还充裕,我领着公主们逛一逛乐志斋吧,这格局小小的休憩了一下,与从前有些不同。”

  仁和公主客客气气道:“那就有劳沈尚宫了。”

  外头还看不出什么,一见里间,却与寻常的书房全然不同。

  地上铺着浅绿底小团花地毯,几层窗帘,都是白色的,门厅左右树立着齐人高的大穿衣镜,显得屋内极其亮堂。

  西边的第一间是教员室,先生们于此处备课、休息、批改作业。

  最靠东头的一间做成了厕所,摆放着马桶、香皂、水盆架和香炉。再往里一间是更衣室,挨着墙角摆了四个楠木大衣橱。据沈琼莲介绍,是上体育课时给公主们更衣所用。

  正中一间则是教室,这教室是由两间房打通了隔断连在一起的,前后墙壁都挂着黑板,黑板前专门有一个木制讲台,三张课桌椅一字并排摆着,教室后头安放着一个五轮沙漏,一看测景盘,便知道是什么时辰。

  德清公主眼前一亮,好奇的四处张望,看一看墙上的字画,摸一摸讲台上的镇纸,只觉格外新鲜。

  三位公主们坐定,一众乳娘丫鬟们被请到外间去,按照中宫娘娘定下的规矩,每位公主至多只能留一个伺候的宫人,坐在教室门外的长椅上等候,在教室上课之时,是不许有人在内伺候的。

  德清公主的乳母有些不放心,给她斟了满满的一壶热茶,又放了一盒子绿豆糕在课桌肚里,叮嘱道:“要有什么吩咐,公主同先生说一声,喊我进来就是,我就在门外等着。”

  一旁的仁和公主道:“你放心,我会照顾皇妹们的。”

  “我们老娘娘常说,在学堂有大公主照看着,三公主觉不出来差错,有劳大公主多费心。”

  乳母又叮嘱了德清公主几句,无非是好好念书,要坐得住之类的话。

  等到乳母出了教室,德清公主的耳根方清净了。

  宫人提着铃铛,晃了三晃,铃声清脆。

  “这铃声一响,便是上课与下课之分,请公主们记住了。”沈琼莲一一介绍乐志斋上学的规矩。

  德清公主倒听得精精有味,原来上学还有课间餐吃,还能在体育课上做游戏,这些事情二皇兄他们的文华殿肯定没有,回去她要好好向他炫耀炫耀。

  “我们乐志斋上学呢,是以七曜计日,每周的课表会提前一周送到公主手里。黑板右下角也会将每日的课程写下来,以供公主们做准备。”

  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官将本周的课表分发下来,她大约三十来岁,容长脸,望之可亲。

  因数量少,变动大,课表没有采用印刷的形式,而是手写的,字体是标准的馆阁体,格外清楚。

  德清公主定眼一看,居然每日上的课程都有变化,今日的第一节 课是格物课,真是奇怪的名字,不知会讲些什么内容。

  讲完规矩,沈琼莲将讲台给那个斯文女官让了出来:“这一位是戴先生,是弘治元年宫人试新选出来的女学士,才学人品皆是一流。从今以后,公主们的学习由戴先生总体负责。”

  戴先生走上讲台,温婉道:“我姓戴,名云起,日后公主们在上学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西一间的教员室寻我。”

  师生互相认识之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德清公主正疑惑这格物课的先生是谁,忽然门一开,中宫娘娘走了进来。

  几个公主正打算起身行礼,却听张羡龄道:“在教室里可没有什么中宫娘娘,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先生就好。”

  “张先生好。”德清公主机灵,立刻喊了一声。

  张羡龄笑着应了,拾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格物致知”四个大字。

  这门课可以说是她最关注的一门课。穿越前她曾看完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头一次认识到古代中国的科技曾经是如此辉煌,可惜后来竟然渐渐落后于西方。

  而明清之际,恰好就是从领先到落后的转折点。

  她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又身居高位,自觉有义务做点什么。前朝的世界她鞭长莫及,却可以在宫内播撒下种子,不管能不能开花结果,总比白白穿越一场来得好。

  写完字,张羡龄回过身问:“你们有谁知道,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么?”

  公主们都读过《大学》,因此都能答上几句。

  张羡龄先表扬了她们一下,又问:“有谁试过格物么?”

  这一回,三位公主都摇头。

  张羡龄从教室外抱回来一盆雪菊,摆在讲台上,招呼公主们围过来看。

  “这节课我们就试着格一格这盆雪菊花。”

  公主们一头雾水,静了良久,德清公主方试探着道:“这盆菊花是白色。”

  “很好,它就是白色的,与其他黄色、红色的菊花都不一样是不是!”张羡龄接着这句话往后延伸,“万事万物都有颜色,那你们觉得日光有没有颜色呢?”

  德清公主抢答道:“日光是橙黄色的。”

  仁和公主反对:“那日落时的日光还是橙红色的呢。”

  张羡龄也不说谁对谁错,反而拿出来一套东西,有白瓷盘,有小铜镜,有水杯和白纸。

  白瓷盘里装了水,张羡龄让德清公主帮忙拿着白纸,自己则调整着镜子的角度。

  德清公主惊呼道:“竟然是七彩的!”

  白纸上的光线,可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多种颜色。

  仁和公主有点被吓着了,反复去看白瓷盘和铜镜,这两者都没有猫腻啊,莫非是变戏法?

  张羡龄笑着将铜镜递给她:“别怕,这是很正常的,你曾经看过彩虹没有?原理是一样的,你试试。”

  仁和公主接过铜镜,很小心的调整着角度,鞋尖却朝着门的方向,好似一旦有妖怪出现她就会立刻尖叫一声跑出去似的。

  她试了两回,都没成功,到第三回 ,白纸上才重新出现了七道彩色的光束。

  实验完了,张羡龄对三位公主说:“世间万物皆可格,也许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答案,那也没关系。就好比咱们兵武库里的鸟铳枪一样,从前也没人会造,但渐渐的,就知道如何造了。”

  “我们的格物课,上课的内容和先生都会变换的,今日是我,明日或许就是教你们天文的先生。星辰大海,山川湖泊,但凡你们感兴趣的,都可以到二楼去找书看。”

  一堂格物课上完,德清公主越发崇拜皇嫂,也对上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下学后,她回到邵贵太妃宫里,放下书包就兴冲冲地去找二皇兄。

  “二皇兄,我们乐志斋今日上了格物课!可好玩了,你们没有是不是?”

  兴王又自己上学,又要管束幼弟,早已经累到极点,如今被这个妹妹叽叽喳喳吵了小半个时辰,更是头昏脑涨。

  听来听去,他倒听懂了一点,公主们在乐志斋上学,可比在文华殿上学有趣得多。

  乐志斋的这些课程里,他最感兴趣的,也是格物课。

  第二日,在文华殿上学时,兴王向试讲官提了一个问题:“请问先生,格物是什么?”

第58章

  侍讲官皆是翰林院出身, 无一不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格物”之说又是儒家经典三纲八目中“八目”之基石,随便扯出一个人来,都能说出一番高论。

  一个姓崔的老翰林道:“宋时司马光曾有一篇文章, 名曰《致知在格物》,臣以为将格物之理说得尤为透彻。其书有云, ‘格, 犹捍也,御也。能捍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也矣。’”

  还没等兴王好好回味这一番话, 一旁又跳出来个高翰林, 反驳道:“格物之格怎么可能是‘御’的意思?没道理啊,敢问崔翰林可知其考据?”

  正所谓文人相轻, 几位翰林之间本就隐隐存了竞争的意思, 如今又是新给亲王们上课,都憋了口气想要在亲王们面前露脸。

  高翰林乃是南榜进士出身,他一向有些轻视像崔翰林这般北榜出身的进士,觉得这些人靠科举取中未免过于简单了些。

  本朝科举, 在立国之时原是全国统一取士,奈何洪武年间出了一件大事,洪武三十年的春试所录五十一名进士全为南方人, 北方学子竟然无一人上榜, 当时就掀起了轰然大波。北方学子上书要求严查,觉得一定有猫腻,结果洪武皇帝亲自查过试卷之中, 却发现能上春榜之人皆是凭才学录取,并无舞弊之事。

  可这样的结果自然不能平息北方学子的愤怒,洪武皇帝立刻重新考策问, 出了一张夏榜,这一回所录六十一人籍贯全为北方,这才将这一碗水给端平了。

  从那以后,大明的科举便分了南榜、北榜分别取士,但士林之间皆有共识,北榜取士比起南榜而言,确实要简单一些。为此,这些年甚至屡屡出现南方学子冒籍去考北榜的事件。

  一年年南北榜出炉,朝中臣子也隐隐形成南党和北党。成化年间的首辅万安便是南党的魁首,而尚书尹旻、王越则属北党,两党之间互相拆台、下绊子的事也屡见不鲜。

  高翰林自然是见不得北党出身的崔翰林在兴王面前显摆的,他微微抬高声调,道:“臣以为,还是程朱二人所注解的格物为妙,‘格’即‘穷’也,取推究、穷尽之意。”

  崔翰林冷笑一声:“你说格为御字无考据,那你‘格’即‘穷’也就有考据了?请说来听听。”

  这二人竟然争起来了。

  一堂课没争出个结果,下了学,回到翰林院,两人又争辩起来,试图说服对方却不能行。

  翰林院诸学士这一向都比较闲,盖因今年风调雨顺、万岁爷又不作妖。一闲下来,就爱凑热闹,围观崔、高二人争辩,又不少学士听了心痒痒,都有一番大道理,其中又掺和进了南党北党之争,于是纷纷下场,开始辩论。

  上班之时自然不好光明正大的辩论,于是一众翰林便约定夜间相会,好好论一论这格物之理。

  奈何自万安致使之后,南党元气大伤,辩着辩着,竟然落了下风。高翰林实在气不过,将南方出身的官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选定了一个最有才学的,意欲邀他参加夜间集会。

  “介夫,我知道一向不爱出风头,可此时情况紧急,我只好效仿汉昭烈帝,三顾茅庐,请你出山了。”

  二十九岁的杨廷和手握一卷十三经注疏,闻言,抬起头,轻描淡写道:“杨某才疏学浅,即便去了集会,也未必能辨赢。”

  “呵呵,你看,又谦虚了不是。”高翰林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腹诽道,你杨廷和还才疏学浅?蒙谁呢!十二岁便考中了举人,登进士第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岁。虽年轻,却半点傲气都没有,做事尤为慎重,平常也不见他怎么说话。

  高翰林劝:“事到如今,已经关系到咱们南党的颜面,你也是南人,总不能坐视罢?”

  “我并非要置身于事外,还请再给我一日时间。”杨廷和将书合起,诚恳道:“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高翰林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叹气道:“行吧,我寻个理由,把集会推到明日。”

  ***

  这些天来文臣私下里的争论,朱祐樘也有所风闻。

  司礼监太监覃吉同他提起此事,不由得有些纳闷:“奇了怪了,虽说这些官儿没事就要找个理由吵一吵,但怎么忽然就为了‘格物’吵起来了?如今还夜夜办集会,兴头十足。”

  朱祐樘自然是知道士林之间的这场风波是从何而起的,他也没想到,笑笑在宫内给公主们上一堂格物课,竟然会七弯八绕给前朝的文臣带来了影响。

  不过这也是好事,文臣们把精力放在辩论上,近些天来所上的挑刺的奏本都少了些。从前他要画师画一副画,都能收到长篇大论的奏章,唧唧歪歪劝万岁爷绝不可沉迷于书画。

  难得呀,能看臣子们的热闹。

  朱祐樘问覃吉:“如今争论的怎样?可有结果?”

  覃吉道:“依如今的情况来看,北党隐隐占了上风,若是明日集会没什么出彩言论,怕是北党会辩赢。”

  朱祐樘点点头:“那明日的集会,你派人私下里悄悄盯着,有结果了告诉朕。”

  这事倒是可以当个笑话讲给笑笑听。

  好不容易等到后续,朱祐樘一回坤宁宫,就同张羡龄说:“你可知,最近臣子们因为格物之说争论了起来?”

  张羡龄正在吃白糖芝麻蛋烘糕,自上回做生日蛋糕失败之后,她便和鸡蛋面粉杠上了。反复试验几次之后,蛋糕勉勉强强做出来个大概,倒是熟练了蛋烘糕的做法。

  蛋烘糕做起来简单不说,最妙的是其中的馅料可以乱换,裹了白糖芝麻则为甜点,包了猪肉馅心便是咸点,无论怎么吃,都是金灿灿、香喷喷、软绵绵。在天气转凉的秋日,吃起来尤为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