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 第24章

作者:银河灿烂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落雪天气,夜来得早,天很快就垂暮了。

  张羡龄坐在暖轿中,手里抱一个八角形紫铜手炉,微微透出温热。

  也不知道万岁爷到底搞什么名堂,这时候唤她去西苑。

  不知走了多久,暖轿稳稳停住,梅香和秋菊一左一右搀扶她下来。

  眼前是好大一片湖,波光粼粼,很安静。

  李广弯着腰说:“请娘娘上船。”

  “万岁爷在哪儿?”张羡龄望着湖面,若有所思。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在湖心的琼华岛等着您呢。”

  小船停靠在杨柳岸边,张羡龄跨过去,小船被水波推得轻轻荡漾。

  桨声灯影里,小船一点一点,离琼华岛越来越近。

  这地方张羡龄从前没来过,不免有些好奇。

  李广在前头引路:“娘娘,请往这边行。”

  被雪水浸润的青石板砖略微有些滑,宫灯照出一小圈光晕,橙黄色的光,微微有些黯淡。

  怕摔跤,张羡龄走得很小心,只低头看路,隐隐约约嗅见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

  越往前走,花香越浓,好像谁把梅花香水打翻了似的。

  张羡龄抬起头,只瞧见离她两三步远的梅树。只可惜远处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为夜色所染,阴阴沉沉,看不真切。

  梅影交横的小路一路逶迤往上,走到尽头,绕一个弯,豁然开朗。

  一座高大阔朗的宫殿出现在眼前,看着有两层楼高,四角悬铃,寒风一过,叮叮当当响。

  张羡龄一抬头,正好瞧见朱祐樘。

  他独自站着,背对十里梅花香雪海,披着四合如意云纹鹤氅,是玉一样的青色。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徐徐回首,与张羡龄的视线恰好对上。

  “来了。”

  “嗯。”

  张羡龄踩着乱琼碎玉,一步步走向他。

  “在看什么呢?”

  “看这座宫殿的名字。”朱祐樘指给她瞧,“此殿名为广寒殿。”

  张羡龄仰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宫殿:“不对呀。”

  “嗯?”

  “既然叫广寒殿,外头应该桂花树,种什么梅花呢。”

  “那是不是里面还得养只兔子。”

  “也不是不可以。”张羡龄一本正经道。

  朱祐樘摇摇头,在夜色里执起张羡龄的右手:“我叫宫人收拾过了,今夜咱们住在这里。只可惜——忘了给嫦娥仙子准备一只兔子。”

  张羡龄侧脸看他,鬓边垂下一缕碎发:“你不是我的玉兔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轻声笑起来。

  朱祐樘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也是你宠得。”

  朱祐樘嘴角噙了一丝笑:“别贫嘴了,笑笑,跟我上仙楼。”

  这是为何?

  张羡龄有些不解,被朱祐樘牵着,登上仙楼。

  寒夜仙楼,玉帷四垂,灯火阑珊。四面的窗户皆是推开的,雪色入帘,溅着点点银光。

  倚窗而望,恰见白雪与梅花林在夜色里的剪影,疏疏朗朗。

  “要是白日来就好,这时候,哪里看得清梅花呢?”

  闻言,朱祐樘轻轻摇头,取下腰间的短笛,搭指一吹,笛声清脆又富有穿透力,响彻夜空。

  下一刹那,一盏又一盏宫灯接连亮起,如满天繁星一般,将这座梅花林照得透亮。

  灯光的洋溢,积雪的空灵,红梅的娇颜,在夜的遮掩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呈现在她眼前——是月宫里的风景么?

  张羡龄抓紧了阑干,久久说不出话来。

  朱祐樘在她耳畔轻声道:“抱歉,夜里踏雪寻梅,也只能用灯照着瞧了。”

第34章

  梅与雪与灯交相辉映。有了夜的黑作底色, 雪愈白,梅愈红,灯愈暖, 美得很纯粹。

  张羡龄倚在阑干上看花,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心里乱糟糟的,莫名其妙算起时间来。朱祐樘清晨在西角门视朝,上午在乾清宫处理奏本、题本, 午后去听经筵,那些饱读诗书的侍讲官们随便丢一个出来,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一个时辰。那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时间来,特意布置了这一切?

  张羡龄侧首问:“樘哥哥, 你用过晚膳没有?”

  “还没……”

  “那午膳呢?”张羡龄追问。

  朱祐樘破有些不自在, 将脸转过去, 盯着覆雪梅花:“随便吃了一些东西。”

  张羡龄心下明了, 他说的“随便吃了一些东西”, 几乎可以等同于不吃。

  她有些生气, 但对着他,又生不起气来。

  好一会儿,张羡龄才气鼓鼓地说:“我饿了。”

  朱祐樘也不看她,转身吩咐李广:“把准备好的酒饭拿上来。”

  内侍们摆桌安盏, 将四面窗关了三面, 只留下一面正对膳桌的窗儿以供赏雪赏梅。

  金丝熏笼架在炭盆上, 偶尔噼啪一声, 闪过一个小小的火星子。

  坐在熏笼旁, 只觉脸上暖烘烘的。

  吃得是火锅,紫铜锅子,火锅盖上刻着龙纹, 中间耸着一个高高的下炭口。炭火正旺,烫得锅里的清汤也咕噜噜翻起白泡来。

  张羡龄将了好几块薄羊肉下去,又放了几片大白菜,汤汁方才不翻滚了。

  她将煮熟的羊肉夹到朱祐樘碗里:“要吃完。”

  朱祐樘看一看碗中肉,又瞧一瞧锅里的大白菜,拿起了筷子。

  见他吃完三片肉,张羡龄这才夹了好些大白菜放到他碗里:“要荤素搭配着吃才好,从今天起,我会盯着樘哥哥吃饭的。”

  “好。”朱祐樘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

  有肉,有酒,有梅,有雪,这个冬夜,倒也痛快。

  ***

  浮生偷得半日闲之后,张羡龄便忙碌起来了。

  年节将至,不管是民间还是后宫,过年都是大日子。赐福、掸尘、祭灶、安灯、备年菜……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事纷至沓来。

  头一件大事是放赏钱。后宫的宫女内侍,忙忙碌碌一整年,总得得些赏钱,也叫压岁银子。按照祖宗旧制,宫人、内官都有一两银子以上的赏例,赏赐的数额与众人的月例大致相等。

  银作局掌印太监亲自捧了一盘压岁银子,到坤宁宫禀事。这压岁银子与往日随手给的赏银有所不同,那些多半是金银豆叶,一粒重约一钱银子。而压岁银呢,则是筑成小方块,有一两的,有三两的,有五两的,最大的是十两的。

  张羡龄拿起一个三两的票儿银,对着光看了看,这银子的成色并不太好,有些暗淡。

  “这不是纯银吧?”

  “不是,按照惯例,大概有六七成。”银作局掌印太监道。

  “用得出去吗?”

  “当然能用。”银作局掌印太监连忙解释道,原来此时流通的银子,很少有白花花的纯色银锭,大多数都是用剪子从整块银上剪下来的碎银,灰扑扑的不说,模样还千奇百怪,说不定上头还有牙印。像票儿银的模样和成色,拿到民间用,人人都欢喜。

  看过例银,张羡龄粗略算了算账,光压岁银子这一项,就有七千两银子的支出。更不用说给老娘娘们的年节赏赐。

  这笔钱是宫里的内库统一支出的,直接由万岁爷签字放银,倒与张羡龄没什么干系。可是按旧例,私底下她需从坤宁宫的账上拨出一笔赏银,加赏给坤宁宫的宫人内侍,数额与宫中给的赏赐相等。

  张羡龄算完账,有些发愁,她被封为太子妃时,收到的赏赐有金二百两,花银一千两,合计三千两白银。

  宫中嫔妃是没有月俸,一切吃穿用度,都限于分例之内。除去年节时得到的赏赐之外,嫔妃们倘若有额外要花钱的地方,就报到尚宫局,尚宫先行奏知皇后,得到允准,才知会内官监,开内库取银子。倘若数额较大的开销,则需要报到万岁爷那里去。不过一般来说,得宠的嫔妃靠赏赐就能过得舒舒坦坦,不太得宠的按照分例取用也能过。

  张羡龄入宫以来,衣食住行的花费基本没有超出分例。只有一样,她在小厨房和茶水间上烧掉的银子少说也有六百两。还有制作彩印月历之类的开销,加在一起,竟然也不秀气。

  虽说除了金银这等硬通货之外,坤宁宫私库里还有宝钞、珍珠、古玩之类的东西。但一来大明宝钞的象征价值多于实际价值,二来珠宝头面古玩肯定不能卖 ,所以算下来,坤宁宫私库的存银还剩下三分之二。

  皇后家也没有余粮啊,张羡龄手握账本,叹了一口气。等过了年,得好好做个计划,看一看怎么开源节流。

  周姑姑见她对着账本一脸忧愁,也猜到了几分,劝说道:“娘娘莫忧,再过两日,坤宁宫的子粒银也该送到了。”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子粒银。”张羡龄恍然大悟。

  所谓子粒银,即皇庄每年的收获,由户部统一折算成银两,在每年的十二月进奉。

  周姑姑道:“去年三宫子粒银统共有六万余两,今年应该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坤宁宫的子粒银能有多少。”

  没过两日,坤宁宫的子粒银果然送来了,很多,足足有一万八千两白银,顿时将坤宁宫的库房填得满满当当。

  张羡龄站在库房存银处门外,看着女史忙忙碌碌地清点银两,如坠梦中。

  一万八千两白银啊!她头一次知道,原来银子这玩意儿还能用万做单位的!

  装银子的箱子打开,把昏暗的库房都照得熠熠生辉。

  张羡龄走过去,一手抓起一锭白银,顿时有了一种暴发户的乐趣。

  好久好久,等银子清点完,重新封存,张羡龄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她连喝了三杯水,才捂着胸口,问押着银子过来的文瑞康:“这个数目不对吧?未免也太多了,多的离谱了。”

  就她所收到那几百顷宫庄,那得是亩产万吨大放卫星才能达到一万两银子的收入吧?张羡龄私心觉得,她能有这个数目的零头就不错了。

  文瑞康道:“本来娘娘分到的没有那么多,但万岁爷将他与娘娘大婚以来,东宫所收到的子粒银都合在一起,全送到坤宁宫来了。这才有如此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