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就不行 第524章

作者:林木儿 标签: 长篇言情

每日筵讲,一般都会放下下午,正经的大课都上完了,先是他们这样的大臣,半下午的也把要紧的差事处理完了,那上课就比较从容了。

这个讲课就是随心了,先生都是朝中的大臣,讲什么他们定。

这一日,还是在东宫的前殿,学生坐了一堆,上面讲课的是王纪。

这位老先生今儿讲什么呢?他开篇就道:“殿下可读了史记?”

启明点头,表示读了。

然后就听这老大人说,“……自皇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这是《史记》的原话。”

启明便了然了,还是为了国号之事而来。他闲适的朝椅背上一靠,倒是想听听这位老大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然后就听这老大人说,“当然了,这几句的记载,是有谬误的,这是司马迁错误的追认的,那个时期的国号算不上国号,最多就是部落,或是几个部落的结盟,称不上国,自然就说不上是国号。第一个称之为国号的朝代是夏。为何国号不是别的,偏是夏呢,这是由于崇伯鲧的封地在西邑夏,他的部落叫夏部落。”

启明便明白了这家伙这话里的意思了!

夏朝的建立者是禹,从这个是后期,开始了家天下。禹建立了一个王朝,取名为夏,夏的由来,是他的父亲鲧的封地为夏。后代以这样的姿态对列祖列宗,这是对的!反之,什么是错的呢?继承了大明的江山,却要改了这个名字,这就是错的。

他想阐述的是这个意思。

就听他继续道,“到了商朝,之所以用商之一字,是因为商部的始祖契,因为跟着大禹一起治水而立功了,立功之后就被封到商这个地方,部落自此就叫商。后来,汤灭了夏,国号便取商。”

都是追寻祖上的封号,进而发扬光大。

“周部族又是早年迁居道周原这个地方,武王灭商之后,周便是国号……”真的,人家都是追着祖上的根,这也是孝道呀!叫列祖列宗因为后人而荣耀,这就是大孝。

启明就道,“那刘邦的封地是汉,所以后来有了大汉。曹操曾被封为魏公,所以建立了魏国。司马昭为晋公,所以他的儿子自立后,国号就为晋。杨坚的父亲杨忠为随国公,所以杨坚建立了隋朝;李渊为唐国公,所以,有了唐朝。那照这么说,父皇登基前封号为简,难道要改国号为简,这个国号……是不是太过于随便?先生摆出这个来,何意呢?”

意思就是:“国号的更改,代表的意思旧有的政权灭亡,新的政权的确立,也就是改朝换代。”

国号变了,就证明这不是一个朝代了。

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启明沉吟了一瞬间就道:“名字这个东西,是一个标识。名字贴在身上,为的别人叫的。随着海贸的发展,咱们跟周边的国家来往越来越频繁了。作为阁老,你知道别人管大明叫什么吗?”

王纪没有说话。

启明就道,“有一个人,咱们大家都不陌生,他叫利玛窦,您该是熟悉的吧。徐大博士,李之藻等都跟他极为熟悉,虽说死了二十来年了,但他的著作很多都采纳,被学习。孤闲暇之时,也拿来消遣,前不久,看到一本利玛窦的手札,在他的手札上,明确记载了,在西方传教士的口中,大明的名字叫做□□。而这个名字,随着他们的游走传教,已经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这就像是什么呢?像是市井里好些个人,这个叫栓子,那个叫狗蛋,转脸还有一个叫牛粪。说栓子,叫狗蛋,喊牛粪,这都知道谁是谁,可要是突然一说大名,估计很多人都表示不认识。那您说,这名字是有大家不知道的那个好呢?还是用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好呢?”

王纪这节课讲了一半,直接走了。

太子从另外一个角度告诉他,其实换名字是为了大明更有辨识度的话,改了也行的。

这又是一个无法沟通的点。他发现太子太过于重‘利’而轻‘礼’,只看到国号改了之后的利,却忽视了国号更改要符合‘礼’。

老大人忧心忡忡,太子是个聪慧且有主见的人,想影响这样的人,带着纯粹的目的性是不行的,这得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

但基本可以判定,这个法子没戏。太子一出口没说维护谁,就单纯的告诉你怎么想的,两人考虑的点不一样,这不是张口就能说服的。

那现在怎么办呢?几个人站在一起,一直决定,这个事情啊:拖!

不是叫考虑吗?行!咱们考虑着呢,至于考虑到啥时候再说。

事缓则圆嘛,不能急于一时。

可他们想拖,却有人不想拖。一直在朝上不咋说话的承恩侯,就跟吃错了药似得,这一天大朝上,该说的都说了,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都喊了,结果,林文宝从勋贵的行列里站出来,“皇上,臣有本奏。”

四爷:“……”登基十数年了,启明都快十岁了。自家这老丈人是第一次单独开口说话。以前都是随大溜的喊口号,喊完拉倒。今儿这冒出来,想干什么呀?

结果人家一开口就拍马屁,这十数年都有啥功勋,他一个个的往出点,点完了之后呢?人家又说:“……是皇上,叫大明朝有了新变化,新气象,大明为之一新。二百六十多年的王朝,按照历代的规矩,这该是一株老树。可如今老树开出了新花,就该叫人知道,叫更多的友邦之后,大明不一样了。因此,臣提议,更改国号,由明改为新明……”

话没说完,朝堂直接给炸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四爷再是意想不到,一直滑不留手的林家,这次直接挑头了。

其实桐桐这个提议,她是属于换也行,不行也行。提出来,本身就是一个开出的价钱,是为了跟人谈判有筹码的。进一步也行,退让一步也可以,只要达到目的,其他的都好说。

可现在林家猛的这么来了一下子,这个事怎么弄呢?当然了,林家很聪明,这是知道改国号的事了,怕这个事酝酿出更大风波来,危及到桐桐。因此,虽然改国号的事由他提了,但这个国号改成什么,他却思量着取了个折中的‘新明’。

如此,叫反弹的声音小了一些。承认这还是大明,只是革新之后的大明,跟之前不是割裂的,而是有延续的。同时了,又达到了换国号的目的,这怎么说也算是区别开来了吧。

一种很聪明的办法,又替桐桐出头,又不至于叫大家都林家有更坏的看法。

这个事当朝没法定,先退朝,而后再说。

于是,林宝文自然而然的就跟到了后面。

前朝的事林雨桐转脸就知道了,她当时都愣住了。这虽然跟自己的目的有点区别,但林家这么一出头,她能说什么呢?一见林宝文她赶紧迎过来,“爹,您也真是的!他们找您,您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了,怎么还真往心里去了?这事跟林家本不相干,您又何必趟这浑水?”

胡说!是你是的事跟我无关呢?还是朝廷的事跟我不相干?当着皇上的面呢,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四爷就笑,叫周宝给老丈人端好茶来,又叫安坐了,这才把人都打发了道,“这件事,也是朕跟桐桐没把意思给岳父露出去,叫您跟着着急了!桐桐当时提议这个事呢,本也没打算成。大明换了别的国号,就不是大明了!这就给了很多一个借口,一个‘背弃’朝廷的借口。”

促使别人背弃朝廷?为何?

林雨桐挨着林宝文坐了,“科举之法,您也看了,不管朝廷主动不主动废弃,它的含金量都在降低,您的承认这一点。为什么含金量降低了呢?一是因为录取是否公平。早前很多年,科举舞弊,买官卖官,把风气整坏了。如今虽说没有这情况,但有书院考试对比,如何呢?一个能真的确保相对公平,但科举便不行。二,实用性,科举所考科目,实用性在降低。当用不上的时候,自然就不受追捧了。那么些读书人,他们的前途在哪呢?忠君那一套刻在骨子里,他们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大明若是没了,他们跟我们便有‘仇’!我们灭了大明,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其一,隐遁山林,再不复出,以表示抗议。其二,投效他国,为旧国‘复仇’。”唯一不会做的就是跟咱们死磕,因为新政权会杀人!真杀的那种!

林文宝便明白了,不管是隐遁还是远走,对朝廷都没坏处。隐遁了,就不争执了,吵吵嚷嚷着谁对谁错,没必要!国都不是你们那个国了,吵吵什么呀!要是远走了,比如去大清……从长远来看,叫大清接受孔孟之道,利在将来!

闹来闹去,原来算计的是这个。

林文宝就看自家闺女,很想问一句:这是你想的,还是皇上教的呀?

嗯!必然是皇上教的!

第633章 明月清风(209)

大朝一散, 这改国号的事就闹到了明面上。

之前是小规模的,就那么一点人知道的事,现在好了, 都知道了。

在朝中为官的, 大致也分位两类:一类觉得无所谓,新明就新明, 不还是大明的延续嘛!这就是相当于彰显皇上功德呢, 他们觉得在这上面纠结完全没有意义。而另一类是觉得,国号不同于其他,名字再是没撇开大明, 但终究是不一样了。就跟东汉西汉一样, 一样吗?不一样!

东西汉之间好歹还有个王莽乱政,可大明这不是过渡的好好的嘛, 干嘛突然来这一套?

耿淑明在家说他爹,“您干嘛跟着裹乱?”只是之前出公差了一趟,被大雪给挡在驿站里了,结果一回来就碰上这个事, 这才发现自家爹和自家老丈人,不在一个阵营里站着。就二娘那脾气, 好家伙一进门她就嚷嚷开了,问说,“你们耿家是什么意思?”

在二娘看来,自家爹的做法就是端着人家的饭, 却偏砸了人家的碗!

当初就是因为耿家跟那位李老先生的种种瓜葛,这才被重用的。这重用了, 就请保持你的立场别动摇呀!怎么着了,把你提上来了, 都搁在内阁了,然后你转脸跟其他人又尿到一个壶里去了!这叫人怎么看林家,怎么看皇后,怎么看把你提上来的皇上。

您可以装病,反正您也不年轻了,天又这么冷,哪怕有专职的太医,可太医院的太医精的跟猴似得,那位太医院管事的王肯堂,比您会当官。您稍微露出点意思来,他就知道怎么办了?给您开两包艾草在家里泡着都算数的。您躲了不掺和不就完事了吗?干嘛非得掺和进去?

他这么油滑的人,怎么碰上这么一个爹呢!

耿念秋朝儿子摆手,他有他的坚持,“你爹在别的事上,从来没有跟皇上唱过反调。什么事都行,只要是对大明有利的,你爹要是添乱,你怎么指摘你老子都不为过!可这事跟别的不一样!念书明理,忠的是君,爱的是国……”

可君还是那个君,国也还是那个国,哪里不一样了呢?耿淑明就道,“儿子赶明就改名字,不管是叫耿南北还是叫耿东西呢……我改了名字,就不是您儿子了?您呐,就是老顽固。管它叫什么名字呢?人是国的根本,人没变,怎么就非较劲呢?”

耿念秋的想法是这样的,“咱得承认,皇上自登基以来,一桩桩一件件,朝政清明,都是皇上的功勋。可这才哪到哪呀,以这样的法子彰显功勋,是想做什么呢?帝王最怕的是什么?是骄傲自大,是躺在功劳簿上……而后呢?”

耿淑明看自家爹的眼神充满了惊奇,“您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传承与孝道!历代君王便是昏君,谁都能指摘,就皇上不行。而今这行为,难道不是在指摘历代先皇?

耿淑明就问他爹,“您觉得皇上哪件事办的,不是务实而目的明确。在这件事上,您以为的只是您以为的,这背后藏的东西,您当您真看明白了?”他觉得跟自家这老爷子掰扯不明白。

掰扯不明白,那咱就不掰扯了!

他直接出去,半个时辰左右,就又带了太医来。

耿念秋皱眉,“做什么呢?”

耿淑明看王肯堂,“我爹这是……不舒坦偏嘴硬,他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可做儿女的不行呀!有个内阁的爹,咱便利也荣耀,但是,再便利再荣耀,也没有老爷子好好的活着叫儿孙心里踏实来的要紧。”

王肯堂连连点头,看着红光满面的耿阁老,“我跟你把个平安脉。”

不由分说的,胳膊给儿子拉出来,把手腕亮出来叫太医给瞧。

王肯堂心里纳罕,这位阁老,身子真棒。

是啊!能不棒嘛!这都得益于皇上呀。小症候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就给调理了,到了节气转换的时候,各种养生的丸药吃着。平时的生活习惯呢,吃的清淡。随着皇上的饮食走,皇上都那样,那咱也不敢胡吃海塞。再加上不敢纳妾,这可不就是保养的好吗?睡眠这个,怎么说呢?肯定是累的很了,但人到了年岁,晚上有两个半时辰的觉,就足够了。白天晌午饭之后,皇上准许小睡半个时辰。

于是,老爷子的作息正常,饮食恰当,从不过度的耗费身体,偶尔饮酒,但从不过量。因为皇上从不过量,也不喜欢饮酒无节制的人。并且强调,当值期间,不许饮酒。

那你说,这一年里,能喝几次酒呢?小酌几杯,于身体无那么大的害处。

于是,这些个老头儿一个个的养的,精神棒的很。

皇上又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总也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这国有国老,难道不是一宝。太医越发的把这些老头儿当回事了。要不然,这种天气,一个个的能有精神出去折腾去?

这边把脉呢,那边耿淑明就道:“……我爹他眼睛时而昏花,上次看折子,户部的折子说的是税额,结果把几个数都看错了……”

耿淑明气的,还没法解释。那不是看错了,那是下面的人算错了,结果折子一到皇后那里,就被打回来了,说是叫重新核算。他也没法说户部,毕竟是自己核过的折子,不也没看出问题吗?干脆只说不知道怎么一下,眼睛花了。

谁知道这会子,却被儿子给点出来了。

王肯堂面色严肃,“眼睛花……还得养肝呀!”

耿淑明点头,跟着叹气,“是啊,这朝事繁忙,晚上难免熬夜,夜里躺下又想事情,脑子歇不下来……这夜里不睡,肝能好的了不?”

那是好不了的!肝不好,眼睛就不好。眼睛不好,视力模糊,就当不好差。

你当不好差,偏还就得当差,当差就睡不好,睡不好继续肝不好,然后眼睛越发的模糊?

恶性循环呀!

耿淑明一脸的忧心忡忡,“王太医,您看……我爹这还能经得住劳累吗?”

王肯堂收了手,看了一眼极力在忍耐,不好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闹出家丑的耿阁老,还得配合着说。这位是皇家的姻亲,好似有点老糊涂的嫌疑,开始裹乱了。

那是得搬开,要不然碍事呀!

至于肝好不好的,反正在今天之前,是真的挺好的。但是在今天之后,估计这真要不好了!毕竟,生气,郁结,确实是对肝有影响的。被亲儿子用这样的法子罢免了阁老之位,真能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

于是,他就开药,开一些梳理肝气的,咱这也叫治未病吧!他就说,“要是夜里睡不下,吃了觉得顶的不好消化,胸口觉的憋闷,这个药熬了连着喝三天……”

给开药了,就证明还是有病呗!

耿淑明跟人家道谢,给了厚厚的诊金,把人给送出去。然后回来就说:“爹,您病了,儿子替您上一道致仕的折子。咱也是当过阁臣的,首辅您别想了,只您跟不上皇上步子这一点,您就没戏。您就是活到一百岁,当官当到一百岁,您也得卡在这个位置上。上不去,是您能耐的问题。下不来,那是皇上乐意给咱家面子。所以,咱别不识趣,您病了,肝不好,不能生气,不能着急,不能劳累,不能操心,夜里的早睡,得过清闲的日子,要不然头晕眼花,万一下次再看错什么,耽搁了大事怎么办?不能您不给皇后面子,却每次犯错,都得用我媳妇和我老丈人家的面子吧……”

耿念秋气的手都抖了,抓着手边的茶盏就砸,“你这混账东西……”

砸了,但是没砸着。耿淑明跟猴似得,直接窜了,到了门口,直接把门给关了,从外面直接上锁,钥匙往脖子上一挂,“爹,您不会翻窗的,对吧?这么不体面的事,咱别做。您好好养病,这么大冷的天,您出来干啥呀?儿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您,给您请个戏班子,在院子里唱大戏都行。您就坐屋里,隔着窗户瞧,又暖和又舒坦。等过了这个冬,到了开春了,您这身体也好了,事情大致也该尘埃落定了。您往山上一住,那里有给致仕的阁老修的宅子,那地方等闲可占不上一院的。能住上去,那真是荣耀!您想想叶向高,人家住那样的院子。您再想想沈从哲,他还在劳改农场里编书呢。现在养病,将来住阁老院。现在出来,将来去劳改。您就听儿子一回,好好的呆着就得!在府里闹腾的过了,叫我媳妇听见了,您也看出她那性子了,回头进宫在娘娘面前这个那个的一说,不仅您完了,儿子也得受挂碍。您就想着,您走了,空出个阁老的位子,说不定皇上一高兴,看在儿子这么知情识趣,能力又不差,家里还有您这个高参的份上,叫儿子入阁了呢!父子阁臣,爹,这也是一段佳话!您要是想不开,您就只当是给儿子腾位置了,成吗?”

成个屁!窗户口扔出个花瓶来,哐当一声,直接给碎了。

啧啧啧,这玩意可不便宜,“咱家的肉从这个月起,采买减半。”动不动砸东西,这样的老人就不能惯!

他施施然走了,耿淑明被亲儿子给禁足在家。然后一道写的感人至深的折子送到了御前,耿念秋祈求致仕。

折子上甚至写了,说是他只当皇上满足于现状,担忧会好大喜功,可转脸一想,可不是老糊涂了吗?皇上怎么会是这样的皇上?最后请了太医,太医说是肝不好。肝气不舒畅,唉声叹气,满满的负能量,这样的臣子真的不能再当差了,会耽搁国事的。

所以,真的很遗憾,不能继续为您效力了。但是又真的很感激,在人过中年之后,本以为一生悠游于山林了,谁知道得遇明君,一路简拔至阁臣。恩大情重,无以为报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