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就不行 第487章

作者:林木儿 标签: 长篇言情

周宝低声把刚才课上的事,一字一句的学了一遍,“……耿大人怕是觉得教不了吧。”

林雨桐坐着没动地方,是的!这个孩子难教就难教在这里了。

养过的孩子不少,但比起早慧,这个孩子算是极早慧的。平时瞧着憨吃憨玩的,可其实不是!这其实是个瞧着没正行,心里可装事的孩子。你跟他说的故事,他都记得住。大人说话,他手上玩着呢,可耳朵可管用了,全都听进去了。

再忙,这三年孩子是她跟四爷亲自带的,带着在御书房里跟大臣说话,在孩子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耳融目染,长时间的生活环境,造成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对其他的东西他可能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是关于君王的故事,他听的其实是最多的。

四爷挠头,耿淑明表示,大皇子他教不了,想做个太傅,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行吧!没事,再换一个。

两人都没说孩子,孩子也当上课就是那样的,都很欢快,谁都不提上课的事。

第二天,叫孩子继续去上课去了。今儿给请的先生是元先生,四爷和林雨桐啥也没干,就在窗外站着呢,听听这课怎么上。

二月的风,冷冽的很。两人裹着大衣,就站在窗户跟底下。

元先生昨儿得到通知的时候,估计是连夜的拜访了耿淑明,知道了详情了。他觉得耿淑明的切入点是对的,大皇子年幼,是得以故事切入。其实能记住多少经史子集反倒是不要紧,重要的是为君道理得心里明白。不会背那些条条框框,这不是事!只要能分清是非不昏聩,这便达成了第一步。

因此,他来上课,不能否认了耿淑明。路子对了,咱就得往下走。昨儿说了宋仁君,你把先生给怼回去了!先生不是不能反驳你,是你太小,反驳了你未必懂。而今儿,咱就讲点你反驳不了的。

比如,咱们今儿讲讲明仁宗,你家的先人,这你总不能反驳了吧!

朱高炽做了几十年的太子,最后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

元先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因为就皇上的年纪和身体,咱们这位大皇子若是做太子,估计也得做几十年的太子。因着这些相似之处,所以,他摆开阵仗说明仁宗。

说仁宗如何的仁慈,说仁宗对意图造反的兄弟多有包容等等。

他说这个的时候,一直观察大皇子。就发现这孩子乖的很,每次他停顿一下,等着大皇子来反驳,但是人家并没有,特别乖的点头,“先生说的对。”

一节课讲完了,他觉得大皇子是个特别好带的学生,他是带着特别满意且自豪的心态去复命的:“臣跟大皇子相处甚是融洽。”

四爷:“……”行吧!回头安排好课了,再通知先生。

把人送走了,四爷看桐桐:瞧!就是这么个孩子,怎么办?

林雨桐叫人把启明抱来,“今儿的课上的好不好?”

“……先生讲的好!”说完,小心的看父母,而后才道,“可不一定是对的。”

哪错了?

“对逆臣谋反纵容,就是错的!”他说完,就低头对着指头玩。

既然觉得那是错的,为什么当时不反驳先生?

“娘说过,有些事能说,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千万不能说出来。”他说着,无辜的看娘,然后咧嘴笑,满脸都是那种:娘说的,我都记得。

林雨桐拍她,“现在没外人,千万不能跟外人说的,可以跟我和你爹说。”

这孩子蹭一下站直了,也不在他娘身上靠了,连声音都不由的大了起来,“……元先生是个坏人,他算计我。”

他怎么算计你了?

“他找了一个我不能说不的人……而且,对逆臣太仁慈……我也不能说!因为逆臣是仁宗皇帝的兄弟,我将来也会有兄弟……”

这是心里啥都懂呀!

林雨桐这次是真愁了,“老带着孩子在前朝,不全是对的!”他接触的东西太单一了!

是啊!接触的东西太单一了,只靠着聪慧搭建起来的‘仁’那是虚的,一戳就破了。

晚上躺下了,四爷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孩子,看桐桐,“我给孩子找个先生,一半的时间孩子得在宫外,你可舍得?”

送去哪呀?

“朱字营。”四爷说着,眼神就坚定起来了,“你可还记得在那里做先生的那个瘸腿的汉子……”

记得!好似是在骡马市混饭吃的!具体的来历,她也没查。反正此人一直就在朱字营,也没怎么离开过。

四爷点头,“启明的先生,不需要多精进的学问。得是个能带他体会百姓疾苦,洞察人心险恶的人!此人,就很合适!进宫来,他不自在。以后,每十天,至少得叫启明在宫外五天,跟着先生去学学书本和宫廷里没有的!”

必须得这样吗?

四爷叹气:他要学不出大能耐来,将来就得被我皇阿玛收拾。我儿子年迈的时候,可能对上正雄心勃勃的我老子,我老子的段位你是知道的……

“好的!”明儿就送!

这不是怕拿不下辽东,而是朝廷这地方,当皇上的没几把刷子,臣子你都压不住。大明朝主弱臣强的例子不少,前车之鉴啊!

第586章 明月清风(162)

依山而建的朱字营, 不进了里面,是窥不见全貌的。

早年的房舍只保留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都已经挪走了。方圆几里的空地, 这是演武练兵用的。真正生活的区域, 都在山里。山里本就植被极好,加上这些年他们生活在这里, 虽也就地取材, 但都是间隔着取,取了就种。大树更大,小树一年年的也就那么长起来了。于是, 这山林似乎也越发的茂密了一般。除了这里的人, 谁也不知道朱字营藏着多少兵。

二月了,又落了一场雪。这山里的雪总比城里的大一些, 大风呼啸着,穿过林子钻到人的耳朵里,除了风声,别的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

学堂里, 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坐在前面,他身前的桌子上一本书也没有, 就那么双手拢在袖子里,靠在身后的墙上,眼睛半眯缝着,就跟没睡醒似得, 下面的学生安安静静,只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智者之虑, 必杂以利害……什么意思呢?这是说,聪明人想事, 一定是周全的。不仅得想这件事这么办能得到多少利,还得思虑到会带来什么样的害处……或者,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得有多大的利。这件事若是办不成,会有多大的害。利害相权,取利大而害小者,是为智……”

正说着呢,门被敲响了,是谷大娘的声音,“先生,有贵客来了。”这汉子皱眉,似乎是很不满意把课程给打断了。他示意坐在门口的孩子去开门,就见门口除了谷大娘,还有一个孩童。穿的跟外面大多数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但也不是营里的孩子。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是大皇子,便是去年皇后带着大皇子在山上住的时间不短,但那地方等闲进不去。本来,好似听说皇上要给大皇子选伴当选侍从的,可因着当时事多,这事就搁置了。也因着这个风声,很多人家都想把孩子送来附学。可朱字营不是那么好进的,这半年不知道挡了多少人回去。

当然了,也有例外。比如,眼前这个孩子,一看就像是林家人。

朱字营对林家人很熟悉,因为朱字营还有一管事林琅,此人是皇后的亲堂兄。

见过林琅,就见过林瑜。眼前的这个孩子,长的像极了林家人。

这是林家想通过朱字营,把孩子送到大皇子身边吧?

可有这个必要吗?

鉴于林家人——还行,他没立刻张嘴就反驳。只是看着谷大娘,“又给送人来了?”

谷大娘才要说话,手就被大皇子拉住了。不等她开口,就听见大皇子问说,“先生之前说,利害相权,取利大而害小者,是为智……那么请问先生,杨忠愍是智或不智?”

先生明显怔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不由的正视起这个孩子!林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竟是连杨忠愍也知道!但林家人也大胆,竟然把这些由着三岁小儿挂在嘴上。

杨忠愍何许人也?生于直隶容城县,寒门之家。七岁丧母,父亲另娶,继母刻薄,不允他念书,只许他放牛。他跟他哥说,他想念书。他哥说你还小,念什么书。他就说,我还小,那怎么要放牛。他哥把这事告诉他父亲,他父亲没给他正式拜师,只说牛得放,你想学得抽空学。如此坚持了六年,十三岁才开始拜师进学,三十一岁中了进士。入朝之后,恰逢严嵩的同党仇鸾因蒙古扰边,意图开马市以求和,他便力劾仇鸾,仇鸾没倒,他反而被贬辍到了狄道做了典吏。狄道各族混居,他治理的极好,当地的百姓称他为‘杨父’,可见其为官的声望。后来还朝后,他依旧不曾与奸党妥协,弹劾严嵩,上《请诛贼臣疏》,历数严嵩‘五奸十大罪’,没有扳倒严嵩,反而被下了诏狱。在狱中受尽酷刑,三年之后,死于牢中。

杨公名杨继盛,在他死后十二年,嘉靖皇帝驾崩,隆庆帝登基,继位之后,追赠了杨公太常少卿,谥号‘忠愍’。

这孩子在问,杨公是智或者不智,这话问的极为刁钻。

若以利害区分,明知不敌却依旧百死不回,最后壮志未酬,身却先死,此为大不智。

可能说此人为不智吗?

这先生看着这孩子的眼睛,“我希望我的学生,能敬杨公的忠,学杨公的忠,但不要钦佩杨公的直,从而去学杨公的直。直或曲,是品行,但也处事的方式方法。若一味的直中取,而不懂曲中求,那这一生的成就,也就剩下死后之名了。”

林雨桐和四爷站在窗外,没露面。但是一字一句的都听的清楚。此人的意思是,你若不能自保,一开局就把自己给玩死了,那你连施展抱负的机会都没有,可不就剩下以忠直博取来的名声了吗?

启明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扭脸看父母。在父母点头之后,蹭蹭蹭的跑进去,往先生身边的台阶上一坐,没位置,没关系呀,坐在这里旁听一下。

把这先生看的一愣一愣的,小娃娃坐的端端正正的,准备上课。他从屁股下面抽了羊皮的坐垫递过去,地上凉,垫着吧。

启明接过来胡乱的铺在台阶上,然后小声道谢。

行吧!来了就来了,只要不捣乱,就这么坐着吧。

先生轻咳一声,“……咱们刚才讲到哪了?”

“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

刚混进来的学生跟着其他的孩子一起,大声的回着他的问题。也不知道是早背会的,还是刚跟着学的。他也不管了,继续他的课,“……杂于利,而务可信也……这是说,在遭遇不利的时候,人得往好处想,多想想有利的,如此,人的心气便散不了……杂于害,而患可结也,这是说,在万事顺利的时候,得看到有害的一面,如此,才能消除祸患……这是《孙子兵法九变》中阐述的!而在三国时,诸葛孔明在他的《便宜十六策》中也有过类似的话,他说,‘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其实,说来说去,大致都是一个道理。你们想想,我们学过的,还有过与之类似的吗?”

有!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备则无患。

“对!这是《左传》中的话。”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这是亚圣的话。”先生不住的颔首,“还有吗?”

启明把手举的高高的,回头看先生。

先生:“……行,你说。”

“天下之祸不生于逆,生于顺。”

先生:“……”这是谁说过的话?我怎么不记得?

启明见先生没言语,又补充道,“这是说得消祸于未萌,治乱于未乱……”

意思我懂,就是实在想不起来谁说过的!但是先生稳的一匹,不住的颔首,夸启明,“很好。”

于是,这节课就这么结束了。

先生下课了,新学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停下来,低头去看,这孩子仰着头,抬手抓着他的袖子,也固执的抬头看他。

愿意教学生,但是不愿意带孩子。他虎着脸,严肃的看着那只小爪子。小爪子的主人好似从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反拉了他,“不走吗?先生。”他嘴角抽抽,行吧!那就走吧。

一开大门,谷大娘和林琅都在外面站着呢。先生愣了一下,抬了抬给拉扯的袖子,说林琅,“林家家学渊源,子弟聪慧,资质极好……在下实是教不了。”

林琅:“……”我家的才不会给你教呢!他看大皇子,启明可高兴了,跑过去就挂在二舅身上,小声叫舅舅,只促狭的笑。

谷大娘一脸的古怪,“先生,去大厅一趟,有事。”

行!走吧!

一路上启明叫就舅舅抱着,叽叽喳喳的说着他的小马,“……这次从马厩里带来了……我娘说养在家里就圈傻了,叫养在这里吧……我把养马的小五子也送来了……”

“知道了,肯定叫人给你看好,好好的给你养着。”

“嗯嗯嗯!我的小马还没名字,我想给我的马取名叫白蹄乌……”

林琅就笑,“怎的想起取这么个名字?”

“倚天长剑,追风骏足……我觉得好。”

先生不由的侧目,这孩子说取那么个名字,他开始以为是巧合。可能说出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这就证明,这不是巧合。白蹄乌这个名字不是谁家的马都能用的,它是昭陵六骏之一,是陪着唐太宗出生入死的六马之一,这是帝王的坐骑。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这是唐太宗夸奖这匹马的时候做的诗。

这要是巧合,也就罢了。可明知道是帝王的坐骑名,你偏拿来用,林琅还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在那里哈哈的笑,好似在笑他家孩子促狭。

不是!林家一直很懂分寸的,这是怎么了?难道全是装的?

眉头皱紧,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大厅就到了。大厅门口站着几个便装的侍卫,不都是跟着谷囤被调到宫里去的吗?这些小子进学晚,但都是跟着他念了两年书,识得几个字的。这会子他们站在这里,那里面的人是谁?

他站住脚步,看谷大娘:什么意思?

结果那些侍卫都朝着林琅的方向见礼,然后就看见这孩子一摆手,紧跟着就朝里面喊:“爹——娘——我下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