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圣荣收了脸上和悦的神色,认真的看吴伯存,沉默了良久,这才道:“还是那句话,那不仅是吴家的女儿,更是大陈的皇后。”
吴伯存又问说,“那这事若是叫殿下来办,该如何?”
圣荣的双唇紧抿,好半晌才道:“也是那句话,我不仅是吴家的儿媳,还是大陈的公主。”
“那若是老祖母非要寻死呢?殿下会看着祖母……”
圣荣转身走她的,吴伯存听见随风吹来两个字——会的!
第1121章 天地情怀(139)
桐桐正跟皇后商议着年前该给大臣们赏些什么,太医就来了。
给承恩公府老夫人看诊了,合该跟皇后说一声。
那脉案,那方子,给平时请平安脉的方子并无不同。
偏老太太不肯吃饭了,躺着下不了床了,眼看就不中用的样子。皇后将脉案递给太医,便道:“大冷天的,你还跟着跑一趟,辛苦了。只管去忙你的吧,既不能诊断出别的来,那自是太医院的太医都不合心意。既然不合心意,那就请承恩公府另请高明吧。以后为了老夫人的,大可不必去。”
太医利索的退下了!
人一出去,皇后蹭的一下便起身。
“母后!”桐桐起身拉住了皇后,“儿去处理……”
不必!皇后喊郭道生:“你去一趟承恩公府,去告诉老太太,问她身后事想怎么办。我这个做女儿的,必是会叫母亲享尽死后哀荣。”
郭道生吓的,站着不敢动。
皇后看他:“去吧!连太医都瞧不准的病症,那想来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能如何了。本宫便是不舍母亲,可这人生在世,谁人不死?能活着,就好好活着。若是真病到了那份上了,做子女的能处理好父母的身后事,亦是尽孝了。”
郭道生求助的看桐桐,桐桐微微颔首,他才转身去了。
人一出去,皇后脸上已经没有怒色,而是一脸严肃的看向桐桐:“朝廷推行此新法,其艰难……无法想象。圣上曾说,朝廷的动荡自此开始,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你与四郎都准备好了么?”
桐桐咧嘴笑了一下,这就是太祖留下的难题了!现在的尴尬就是,想回归本位,一样需要几十年过度;试着顺着太祖的路子调整,也需要几十年尝试。
变法便是真的失败了,可任何一次变法,都有积极的意义的。
而且,变法切记操之过急。
十年,不成!
二十年,不成!
三十年,只是打底而已。
四爷将史书合上,叹了一口气:商鞅变法用了十八年。
而被蝴蝶掉的大宋王朝,之后还会不会有王安石也不知道。
想想历史上的王安石,他的变法用了十七年。从新法依次实施,到新法被守旧派废黜,中间经历了十五年的时间。
四爷跟桐桐说,“得慢!得再慢一点。不能急,不能急于求成。就像是王安石,他也知道,缓缓图之,则大利!急功近利,则事难成。心里知道的很清楚,可一旦操作起来,还是着急了。”
桐桐就道:“一则,王安石为臣;二则,王安石开始变法之时,他已然四十七八岁,接近五十岁的人了,他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他缓缓图之了。三则,反对派力量强悍,两派斗争不断,分散了他的精力,必然急躁。四则,用人不当,新派分化严重。五则,他的变法,在于富国,而非富民。他动了大小地主,动了官僚的利益,但同样也叫更下层的百姓日子更难。对朝廷而言,有成效。可损害了天下太多人的利益,处处怨声载道,他焉能不急躁?”
与之相反:“一则,咱们是君;二则,咱们年富力强,别说三十年了,便是五十年,六十年,也等得,咱们有的是时间。三则,咱们富民,兼顾天下大部分人的利益,必能成的。”
四爷笑了,桐桐避开几个点没说:其一,必会产生反对派;其二,内部必然会分化。
这是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
今儿才第一天,长公主不配合,承恩公府出现了强烈的抗拒……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推而广之,可见得有多难。还是那句话,不急!也不能急!
四爷就说:“这变法,有一比。就像是人出痘。用药压着不叫痘发出来,此种状况反而危险。就不如顺其自然,让其长痘,叫痘疮成熟,然后破了痘,叫长成痘疤……看起来狼藉,可不留隐患!”
这个过程漫长又难熬,他看桐桐:“准备好了吗?”
有你呢,我怕什么!
四爷哈哈就笑,拉着桐桐:“走!”
去哪?
事再多,再难,再是需要几十年去熬,但日子还得过呀!整日里苦哈哈的,那叫过日子?
然后桐桐就吓了一跳,东宫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冰雕了?
十二生肖的冰雕矗立在院子里,放上蜡烛,能做冰灯。
而后院里,一片一片的,放着四时花卉的冰雕,竟是染色之后冻成冰,然后雕刻的。而今摆在那里,梅兰竹菊,灯点起来,亮堂堂的当真是好看。
好看吗?
不好看!
今儿承恩公府闹的这一出很不好看。
郭道生走了,承恩公府的老夫人嚎啕出声,嘴里骂着皇后:“她这一辈子一个孩子都没养下……谁是亲的?谁是故的?吴家才是她的血脉至亲呀!缘何逼迫至此?缘何逼迫至此?不是要办丧事吗?老身不活了!不活了。”吴东珠过去安抚道:“祖母,不能这么……叫人笑话。皇家的事本就是如此,若是处处讲情分,我又怎么会……”
老太太抬手一巴掌,直接甩到吴东珠脸上了,“你还有脸说话?你本是大皇子妃,再不济如今还是亲王王妃……可你呢?蠢货!好好的前程被你作没了?吴家是造了什么孽了,生的女儿各个不顾家!”
承恩公夫人站在廊庑下,手里捧着药碗,看着男人:“这汤药……真要送进去?”
“送进去吧!”承恩公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去吧!便是上天要责罚,我一力担了。”
于是,老太太骂累了,哭累了,接过一碗汤药。
她皱眉:“喝的什么药?”
白氏低声道:“是桂圆、红枣熬的,您喝了好安睡。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而今天不早,您要是再这么熬下去,怕是真得病了。如今隔着人传话,到底是不能尽知娘娘的意思。您先歇一晚,等明儿早起了,儿媳递了牌子去宫里问问能不能见娘娘一面。”
那这就再好没有了。
老太太伸手拿了汤碗,喝了一口:“有些苦呀!”
“是您哭的时间太久了,嘴里发苦了。先喝了,喝了含上蜜饯就好了。”
老太太含着蜜饯,往下一靠,蜜饯才咽下去,便传来鼾声。
吴东珠端了汤碗用手指蘸了碗底的汤药,然后放在嘴里,这味道不仅是有些苦,还有些发麻,“这是……”
“安神的!”白氏看东珠:“公主将话已经说在明处了,老太太若真是胡搅蛮缠,真要是寻个死……不管死的成死不成,传出去都得坏事。连咱们都不支持,那别人呢?只要老太太老了,癔症了,事才好办。孩子,宫里的皇后是我跟你伯父的保障。公主是你们这些兄弟姐妹的保障。公主有心维护,你们的日子就好过。公主若是无心维护,吴家的日子就艰难。咱家这位公主……跟皇后这样的关系,都能说出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就说明事大了。再纵着,就是一头撞上去了。咱家……谁也别想得了好。”
吴东珠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就咱们娘俩知道吧!以后,我来熬药,我来喂。”
白氏叹了一声,连夜里把伺候老太太的人都换了。
圣荣躺下都迷糊了,嬷嬷瞧瞧的进来,把事情说了。她眼睛都不睁,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嬷嬷低声道:“驸马今晚没回来,必是被承恩公留下商量事了。”
嗯!
但其实吴伯存过了子时了,却也回来了。回来悄悄洗漱了,才进了卧房躺在了。
圣荣没动地方,等身边的人胳膊搭过来,揽住她了,她僵硬了一瞬,这才转过去,跟驸马面对面。
吴伯存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是,留一个庄子,送二叔去庄子上住。家业也分了,都放在堂弟的名下,另外,给东珠和东璃都留出了嫁妆。嫁妆里也各有庄子,都不大,二三百亩,安置下人去料理,该是可以的。”
是说合理的将庄子拆解一部分。
圣荣点头:“这是合理的办法!人都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乃人之常情。”
吴伯存这才道:“爹娘留了一个小庄子养老之外,剩下的产业都转交到我手里了。匣子我已经交给嬷嬷了……”
“你留着吧!”
“咱家当然公主当家。”吴伯存低声道,“自然一切听公主的。”
圣荣这才笑了,“驸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亲国戚跟皇室的关系就是如此。以前,吴家是外戚,外戚自来敏感,因而,驸马本分矜持,这对的。皇伯父爱重母后,对吴家有心弥补,再加上驸马性子宽厚仁善,这才将我嫁于吴家。如此,于我而言,是个妥当的归宿。于驸马而言,能挣脱外戚身份。自此,你是皇家驸马。皇家并非不许驸马出仕……之后家里的前程,得驸马自己去挣。人只这一辈子,因为出了皇后,谨慎小心一辈子好呢?还是自此以后,天高地阔,驸马如一般的男儿一样,干一番事好呢?”
吴伯存问说:“殿下希望臣如何?”
“若是跟以前一样,我觉得很好。若是想出仕为官,我觉得也很好。”圣荣笑了一下,“对公主而言,驸马什么样都可以。”
吴伯存:“……”再一次得提醒自己认清现实,娶公主做妻子,那这个妻子就跟普通的女子做妻子不一样。一心在驸马身上的公主——有吗?
不知道。可日子还得跟公主好好过的!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不提了!不提了,好不好?”
第1122章 天地情怀(140)
新政推行之初,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
尤其是满朝的大臣,都静默着呢。看看朝廷这法该怎么往下推。
大皇子没睡,而是在书房坐着呢。他的对面坐着王府的长史张昭远。张昭远这会子守在炉子边上,抿了一口茶水,“不顺,也不可能顺。王爷可知,朝廷这新政,叫臣想起什么?”
什么?
“王莽新政。”张昭远皱眉,“殿下细细想想,此新政与王莽的新政是否有许多相似之处。王莽托古变法,说什么恢复井田制,可其实呢?”
大皇子皱眉,将身上披风紧了紧,这才道:“先生只管直言,在府上若是都不能说实话,那哪里还有说实话的地方。但说无妨。”
张昭远就道:“王莽掌权,便下诏令,此诏令殿下可知?”
知!“诏令称,更名天下田亩为‘王田’”
“正是!此‘王田’,便是将田地收归朝廷所有,私人不得买卖。一家如果有八口男丁,便可授田一井、一井是多少呢?是九百亩。殿下算一算,八口男丁,必有八口妇人,这算下来,每个人也就是五十来亩自耕田。这与朝廷而今规定极为相似。所谓的‘公田’,与王田是有不同,但本质并无区别。
王莽新政,言称,男丁不足八口,田地过九百亩者,多余部分该分给族人乡邻。原本无田之人,可按照如此规定受田。此自然有人反抗,而新政又有规定,凡是不服从者,处于流刑。殿下,朝廷而今才刚开始推行新政。推行中必会遭遇反对者,那时朝廷当如何?一样得以法惩治。那时,该怎么办?照着王莽的老路继续走吗?当年太祖之所以被反对,难道都是为臣者无理?”
大皇子缓缓起身,背身面向屏风。他焦灼的不也是如此!
最近除非必要,他都关在书房里,研读史书。越是看,越是害怕!任何一次变法,都是伤筋动骨的。这绝非儿戏。
好半晌,他才转过来,取了橘子剥皮,将果肉递过去,“先生,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依旧觉得,王莽此人,比他之前的汉王朝的所有的帝王都要在上。其一,当时的境况,土地兼并严重。其二,奴婢、流民数量多,且在不停的增多。这两者之间是有因果关联的,当那么些人没有土地之后,不是自卖其身,以求活路,便是四处流浪,以谋出路。没有土地捆绑,求存难,自然就聚集起来四处为祸。王莽此人,看到这两点,针对这两点给出了这样的解决办法,何错之有?”
说着,就一顿,“您之前跟王莽新政对比。本王也拿现在的问题跟先生再对比一翻。比如,土地兼并。说句不恭敬的话,我一直以为太祖建立大陈的功勋无双,然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他进行了一次不彻底的建国。既然打破了旧的,建立了新的,那么,该推翻的就该一次性的推到位。如果当时就将世家给消亡了,将土地重新分配,那么,至少,大陈百年内不会面临土地集中的问题。可惜,太祖意在尽快的消弥战火,想以温和的手段改革,老天没给太祖这个时间……”
大皇子一叹:“这就把问题留给后人了!别的王朝开国不会遇到的问题,大陈遇到了。那么先生,咱们得正视,土地是在少部分人手里攥着呢。这一点太子说的并无错!”
张昭远点头,“是!太子英明,在这一点上无错。”
大皇子又道:“再说这流民,这奴婢!朝廷的政策再好,再怎么安民,可天时不予呀!灾害年年有,天气严寒……天灾之下,谁能逃脱?一场风寒,就能逼的小老百姓卖了土地。家里添丁两口,庄稼要是再歉收,都不能活呢?那除了卖地卖人,还能怎么办?他们想不了那么远,他们只想着,眼下这口饭从哪来,怎么着才能明儿不饿死。活了今儿不想明儿,等失去了土地,那除了变成流民还能怎么办?起了流民,成祸只是早晚的事。那么,想着用土地将人绑在土地上,把朝廷的触角伸下去,把每个地方的情况都能掌握。如此,捆绑成一体,有扛自然灾害的能力,这难道不是一个良性的解决办法!若是真起了流民,那绝不仅仅是朝廷受难。你谁家有粮谁家遭难。父皇能答应太子所请,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这一点上,本王能理解。且除了这个法子之外,本王没有更高明的法子。既然没有,那尝试一二,有何不可?”
张昭远便说,“那殿下,王莽新政之后结果怎么样,您可知道?”
知!地主、官僚、士绅都不支持,且有很多人举兵反了。
“是啊!”张昭远叹气,“汉徐亭侯刘快,率数千人直接反了。那可是徐亭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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