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人在新加坡的严麓没像宋零诺这么沉默,反而很积极地和大家分享她视野里的新东西。在上海大面积物资紧缺的这段时间里,全球最大的NFT市场Opensea上出现了一个base在上海的NFT项目,它的twitter主页简介是“1000个Free Mint/没有其他权益/Web3家人互助/也帮有需要的人”,并且挂上了已在Discord开通的社群链接,宣布将把后续发售NFT的版税收益捐赠给上海的独居孤寡老人。该公益组织的NFT图片是一张张不同的卡通蔬菜,画面正中间印着各种奢侈品品牌的box logo,象征着特殊时期物资的稀缺与昂贵,调侃中夹带着心酸。零诺时尚旗下MQ品牌的logo也是被不告而用的其中之一。与Web2不同,Web3的这些NFT既是数字艺术藏品,也是难能可贵的数字文物和资料,基于Web3去中心化的天然基因,它们无法被删除或修改,这一段真实的时代痕迹将被数字世界铭记。
宋零诺刷完消息,从一万四千公里之外转身投入眼前的现实。
预算有限,pop-up store选址进度停滞,Petro在等宋零诺拿出创新性的解决方案,在那之前,他只是象征性地动一动。店铺设计方面,Kristen公事公办地让她部门的门店空间设计和视觉营销团队支持宋零诺。Petro指示,虽然WUWEI是中国品牌,但既然在纽约开店就必须要考虑“localization”,从概念到落地,既要注重品牌的风格和设计理念,也要考虑到纽约当地的文化和审美。
宋零诺问,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Petro说,宝贝,这是你的工作。
这时候他不叫她“my little diva”了,宋零诺日渐熟悉这个男人傲慢精致面皮下的狡猾与精明。她只能搬出老板的老板,说,这是Lan指派给你的项目,你不需要对最终结果负责吗?
Petro说,有没有人教过你,当你有求于别人时,不能只问别人要东西,而要想一想自己能给别人什么?
当晚,宋零诺一边用desk research的土办法恶补“纽约当地的文化和审美”,一边和刘辛辰有一搭没一搭地微信聊天。刘辛辰开始在她们小区当团长了,负责团的第一批物资是卫生巾和安睡裤,还是采用新疆棉制造的某国产品牌。物资凌晨三点半到小区,消杀后刘辛辰带人分货分到六点,然后又按订单挨家挨户送。宋零诺问她白天要怎么上班,刘辛辰说那怎么办,我不能让人家血流成河啊。
聊完团购,刘辛辰说起全球组织架构调整的事,她和公司人事已经聊过三轮,在所有开出来的可匹配岗位中,刘辛辰大概率会被放去MQ品牌的市场传讯部门。宋零诺问,那你以后就不再做“无畏WUWEI”相关的工作了?刘辛辰说还有四个半月呢。宋零诺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失落,这个变化并不应该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但她却觉得这是某一种疏离的开端。
说着,刘辛辰又提醒职场政治敏感性不高的宋零诺:“四个半月后,阑姐就不再是Petro的顶头老板了。不论Petro到时候去做哪个品牌的北美MarComm负责人,他的新老板都是那个品牌北美地区的GM。”
宋零诺一愣。
这才是Petro怠慢项目的真实原因。而宋零诺也的确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4月22日,宋零诺起床后习惯性先看上海疫情数据:新增1931例确诊和15698例无症状感染。上厕所和刷牙时,宋零诺一个不漏地看完所有微信群,确认她认识的人是否一切“正常”。这一周,宋零诺刻意不去看微博,因为任何一条有关上海疫情的热门微博都会让她读得呼吸困难。团队小群里,大家在比较各自街道居委发放的物资差距和各自小区团购的实力强弱,方圆三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城市,像被拆成了无数个参差有别的宇宙。
韦霖也当起了团长,因为她实在受不了她小区里那些团长们的智商和工作能力。她做了一套精细化的小区团购物流配送管理方案和执行手册,分发给所有团长,获得了大家的一致仰望。紧接着,韦霖又招募了两个人做她的团购宣传组,专门制作精美诱人的团购电子海报,再然后她连售后和客服也找齐了。这些都只是韦霖的小试牛刀,真正让她一战成名的另有一事。起因是某家知名法式甜点店复工了,但因人力和运力有限,每天只能送六单,每单三千元起送。为了公平地让所有团长角逐每天六单的团购资格,该店老板采取出题抢答形式,每天六道高等数学题,微积分概率论线性代数各两道,哪位团长能先答出题就能获得团购资格。韦霖的智商吊打了所有参与竞争的团长,成为了第一个让她小区的居民吃上这家知名法式甜点外卖的团长。
宋零诺想,这就是阶级的参差。那么多连日席地而睡的快递员和来沪援建方舱后被隔离在仓库的工人,怎么能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方式的团购。
虽然pop-up store项目受阻,可这不妨碍宋零诺继续做她想做的事。上午,她跟着新朋友Olivia去参加另一个非盈利组织HSL的工作坊。和FX基金会致力于改变行业和公众认知并推动全球时尚业的包容性不同,HSL主要通过教育和多学科合作来推动适应性时尚的发展,它集结了设计师、工程师、职业理疗师、医疗专业人士和教育从业者,共同解决适应性时尚领域的技术和设计挑战,进行研究和实践,并开发进入商业化应用阶段之前的原型产品。
工作坊在纽约某所知名设计学院里举办,也是HSL的办公室所在。在这个与教育和学术紧密合作的工作坊中,宋零诺首次学到了什么是“STEAM”(科学、技术、工程、艺术和数学)的穿着解决方案,也首次目睹了学院派组织的研究定力和分析问题的细腻颗粒度。
参加这次工作坊的有一位上肢于成年后瘫痪的年轻女士,她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都依靠双脚完成。她谈到,她只有在使用那些她无法使用的产品时,才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残障,因为她觉得是那些产品让她变得“无能为力”。
此前受这位女士的需求启发,HSL研发出一件用嘴咬住即可从头顶套上上半身的秋冬季斗篷外套,以解决她在工作场合无法不靠别人帮助穿脱外套的困境。
今天,HSL的设计师和工程师带来一款新的面料,尝试为这位女士制作能够触按手机和平板屏幕的分趾袜。过去,她在操作一切触摸屏电子设备时都需要光着双脚,现在,HLS团队解决了这个困难和挑战,她今后可以在穿着袜子的情况下无障碍地进行工作。
茶歇时,宋零诺快速走去洗手间。她坐在马桶盖上,脱掉鞋子,用穿着袜子的右脚趾试着触按手机屏幕,发现普通袜子的面料的确无法支持操作。宋零诺觉得自己既旧又落后且笨,就和戴着普通手套没办法操作手机一样,她为什么还要特意脱鞋进行验证?
与此同时,宋零诺很受震动。
梁梁此前带领设计团队进行适应性时尚一期产品开发设计时,已经尽可能地考虑了残障消费者的大量日常场景,但与HLS研究开发产品的思维和思路相比,差距肉眼可见。
有些时候,“新”和“先进”并不依靠“宏大”体现,而必须用“微小”体现。
工作坊结束后,宋零诺问Olivia,HSL这类组织的研发资金从哪里来,也是像FX基金会一样向企业和公众募集吗?Olivia说不完全是,HSL有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专款资助。
找没找到钱、找没找到资源,对宋零诺而言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她因为视野和认知的不断刷新而格外亢奋,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分享所见所闻。
打开微信,宋零诺发现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一条长度四分多钟的纪实视频在朋友圈和各个微信群内被大家一轮又一轮地转发刷屏,她试着点击查看,但没有一个视频链接是有效的。
宋零诺的情绪逐渐降温,她没有找人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一万四千公里以外的沸腾群情,她无法参与。她的兴奋与激动,一万四千公里以外无人在意。
回到公司,宋零诺遇见Petro。他也用微信,也能看见他认识的上海同事们的朋友圈。虽然微信内的链接都已经无效了,但这边的视频网站还有用户自发上传的备份。Petro问她看了吗?宋零诺摇头,说不想看。
Petro当然看了,他说:“The solution should not be worse than the problem.”
宋零诺一个字都无法回应。
初来纽约的隔离感又乍然冒出来。不论是在一万四千公里以外的上海,还是在纽约,宋零诺都是孤独的。与孤独相对应的,是她的幸运。
这份独一无二的孤独和幸运,构成了宋零诺在这股时代洪流中的渺小特权。
4月26日,宋零诺起床后习惯性先看上海疫情数据:新增1661例确诊和15319例无症状感染。上厕所和刷牙时,宋零诺一个不漏地看完所有微信群,确认她认识的人是否一切“正常”。
叶叶在朋友圈帮一位九十二岁双目失明的老奶奶寻求转运隔离后的照顾帮助。宋零诺看见后帮忙进行转发。
公司大群里,有人在转发今天凌晨时分上海主要街区安装第一批核酸采样亭的现场照片,说以后的生活要以四十八小时为新的周期了。
又有人发小区的团购海报,是荔枝。
另一个人说,荔枝是夏天才吃的,现在外面已经是夏天了吗?
那人说,是啊,外面已经是初夏了。
团队小群里,周禹驰在分享她今天全市大筛当志愿者的经历。她把写给居委会的志愿者日记分享出来:
「……系统崩溃了两次,第一次我们对着二维码一个个拍照,又坚持了做了一百一十个人,要等结束后一个个手工扫码录入;第二次我们决定不再继续叫居民下楼了。……没人通知系统何时修复,没人知道要不要再继续,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脱掉两层口罩、两层面罩和防护服。我一直没有去上厕所,防护服就是我的全部世界,我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今天的医生是从连云港来的,她们晚上十二点坐车出发,早上八点到上海,吃一个小面包,一袋牛奶,几块糖,换上防护服之后就开始采样,工作四到六个小时之后再吃几块巧克力和一袋牛奶,下午两点发车回连云港酒店,大概晚上十点到,第二天休息,第三天再重复第一天的时间表。她说,这是她第十次这样来上海。她说,她会这样坚持到这次上海疫情结束。」
临近四月底,项目时间不等人,Petro不向宋零诺提供根本的帮助,宋零诺没办法,只能去求自家老板。找老板前,宋零诺先梳理好来纽约的七周半她都学到了什么,又一条条地列清楚pop-up store项目预算被砍对选址和整体进度的影响,以及Petro给她安排的各种难度不低的工作。
等施谨上线后,宋零诺有条有理地对她汇报,然后询问施谨是否能帮帮她。
施谨问:“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具体帮助?”
宋零诺想让施谨帮忙去和姜阑告状——没什么比这个更直接有效了,但她说不出口。
施谨没有再问第二遍,只说:“我清楚你的情况了。”
结束和宋零诺的对话,施谨发消息问Petro有空吗。Petro说有。施谨于是打电话给他。
Petro寒暄开场,连问施谨身体还好吗,吃饭了吗,核酸做了吗。
施谨不和他寒暄,直接问,你为什么要为难宋零诺?
Petro说,我没有为难她。项目预算被砍到三分之一,你认为能做出什么得体的东西来?就让小女孩在纽约待半年,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最后让项目以失败告结,把这三分之一的预算也省下来,不是更好?
施谨说,如果我不是已经认识你很久,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Petro“哈”了一声。
施谨说,你对这个项目的态度前后不一致,在公司没宣布全球组织架构调整之前,你是支持且积极的,你明知道“无畏WUWEI”是Lan个人最爱的品牌,但是你现在如此怠慢这个项目,是想干什么?你真实的目的是要让Lan给你什么好处做为交换?还是你要给她制造什么麻烦?又或者这是你要对她表达的态度?
Petro没说话。
施谨问,你想relocate来上海总部?你在打品牌全球总裁的主意?你的目标是哪个品牌?MQ?
Petro笑了,Vivian,你的小朋友怎么就没有你这么高的政治敏感性。
庞箐接到施谨的电话时,没多诧异。
两人先聊了聊上海疫情的情况,然后又聊了聊中国今年的地产走势。庞箐问施谨找她什么事,施谨说想请你帮个忙。庞箐让她讲。
施谨说:“我需要在纽约给公司旗下的奢华街头女装品牌找一个为期两到四周的零售租赁空间,无障碍设施需要完备,租用时间在七月或八月,不知道您是否有合适资源。”
庞箐问:“你预算多少?”
施谨说:“如果能够免费,我会非常感谢。”
上次视频沟通,庞箐问施谨全球的建筑物最喜欢哪一栋,施谨说天一阁。这次庞箐问:“宁波东钱湖的那家柏悦你去过吗?”
施谨说:“去过。设计得很糟糕。”
庞箐笑了,“空间资源我找好后发给你。3000 sq. ft. 应该足够?”
施谨说:“够了,谢谢您。”
庞箐没说不客气,“你不问我为什么帮你?”
施谨说:“因为我没有把您当成彭甬聪的母亲,我只把您当成我认识的人脉。”
庞箐说:“你就肯定我会帮你?”
施谨说:“您上次说过,您蛮喜欢我的。”
五一节假前,施谨和姜阑做常规的touchbase,等她汇报完业务和团队近况,姜阑说:“我听说‘无畏WUWEI’纽约pop-up store的场地空间难题是你托私人关系帮忙解决的?”
施谨说:“宋零诺在纽约得不到Petro的有力支持,我刚巧有认识的人,就帮帮她。”
姜阑问:“Petro为难宋零诺,你为什么没有把问题escalate给我?”
施谨说:“公司各部门今年的财务预算指标卡在这里,把问题escalate给你,也只是让你为难。”
姜阑微微笑了,“Vivian,你永远是这样子。”
施谨说:“我和Petro通过一次电话,他想relocate到上海,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
姜阑点头,“他的申请已经发给Neal了。”
“他想坐MQ全球品牌总裁的位子?”施谨需要确认。
姜阑再次点头,“是。”
今非昔比,自上海疫情实施全域静态管理以来,无人能预测将来政策会走向何处,零诺时尚北美和欧洲的高管们对携家带口搬来上海长期生活充满顾虑,Petro是唯一一个发出主动申请的。他不光在欧美两地的组织内部没有竞争对手,更是争取到了Kristen Wade和Lea Huppert的背书。
零诺时尚全球生意近百分之七十都由MQ单品牌贡献,而MQ的收入大头又由欧洲和北美市场贡献,Kristen和Lea这两位北美和欧洲地区零售负责人的支持在陈其睿处分量不轻,再加上Petro过往在欧洲和北美两地奢侈品市场的丰富从业经验和总部经验,他的确有资格能和姜阑争一争这个位子。
时局如此,敢想更敢要的不止姜阑一个。能拿下一个MQ全球总裁的位子已非轻松易事,若再加上一个“无畏WUWEI”的全球总裁,姜阑要如何说服陈其睿,又要如何服众。
姜阑拥有的野心,施谨知道。姜阑面对的挑战,施谨清楚。
施谨开口:“姜阑,我今天也想和你聊一聊我未来的职业规划和近前的机会。你上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当时我没有回答。”
姜阑看着她,“Vivian,你想要什么?”
在对方的目光和设想中,施谨理应回答“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副总裁”,可她说:“我想做‘无畏WUWEI’的全球品牌总裁。”
姜阑目光没动。
几秒后,她说:“你知道‘无畏WUWEI’对我的重要意义,也知道这是我势在必得的位子。”
施谨说:“我知道。”
姜阑说:“过去一年半,我给予了你所有我能够给予的支持和帮助。不论是业务还是人事,我都尊重你的决定;在Neal面前,我也毫不犹豫地back up你。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
施谨说:“一年零八个月前,Neal对我讲,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一位老板,会成为我的职业终点;在职场上,我要做的是对自己忠诚。两个月前,你对我讲,我们不必给自己设定本不存在的限制。姜阑,这是我对自己的忠诚,也是我不给自己设限的勇气。”
姜阑听懂了。她问:“这是你对我的宣战吗。”
“我从未想要对你宣战,”施谨答道,“我希望能够和你结盟。”
第124章 . 熙图
结盟的首要基础是双方需要有共同的目标,且不以牺牲或削弱任何一方的利益为前提。
施谨对姜阑说:“支持我做‘无畏’的全球品牌总裁,可以让你有更专注的心力和更充足的精力去对付其他竞争对手。你不必担心为了争取‘无畏’的位子而损失战略重要性更高的MQ全球品牌总裁一位,你也不必担心在Neal只允许你负责一个品牌全球业务的情况下,‘无畏’会被交到你不信任的人手上。在‘无畏’的品牌发展大方向、战略规划和长期布局层面,我会充分尊重你的想法和建议。与其他更资深的高管相比,我显然是你最容易施加决策影响力的对象。为你规避全球组织架构调整中不利于你的结果风险,是我能够给你创造的利益。你想让‘无畏’被世界看见,我也想;你想让女性领导者在高层内部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我也想;这是你和我的统一目标。”
结盟也需要双方充分信任彼此。除了对为人和做事方式的信任,还要有对能力的信任。
施谨没有做过前台业务,也没有做过品牌建设的工作。姜阑做了施谨一年零四个月的直接上级,施谨的所长和所欠之处无需她讲,姜阑能够自行判断。施谨只讲自己对比其他人的核心竞争力:“我没想做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副总裁,是因为我了解自己。比起管理一个多层级、多职能线的跨地区大型中台部门,我更适合做‘小而美’的事情。‘无畏’全球品牌总裁的title虽然听上去很大,但目前的scope实际只是一个地区市场与生意的管理者。我擅长从零到一搭建团队,也擅长吸引并留存比我本人更优秀的人才,我有信心能够为‘无畏’的新团队打好人才地基。‘我虽然从来没做过品牌总裁,但我认为我能够在品牌总裁的位子上直接证明我可以胜任。敢想,更敢要,没什么不可以。’——姜阑,你的这番话同样激励了我。”
结盟还需要双方有长期的承诺。没有长期的承诺,就不可能有稳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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