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门搬砖的那些年 第68章

作者:一颗西西兰花 标签: 江湖恩怨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玄幻仙侠

  唐九宁心里有些乱,她预想过被仙家的人发现身份时的场景,恐惧是真的,惊慌失措也是真的,所以她才不顾不管,想要逃了再说,这是本能的反应。

  即便她知道,仙家的人也不全是不讲道理的人,有恨魔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宰了魔尊之女的人,也有人不会因为一个身份而心存芥蒂,甚至向孤立无援的自己伸出援手。

  比如江珣。

  唐九宁看进江珣眼眸里,明明是漆黑的,却像是点了星火。

  她忽然想起在薛府初见江珣时,她带着一丝试探,说薛府里作祟的阵法是炼魂阵,是当年九阎屠张岭镇的魔阵。那是她第一次在仙家人面前主动提起魔门,她紧张地等着他的裁决。

  江珣反而嗤之以鼻,说你以为仙家的人嫉恶如仇,不过是赶着当英雄罢了。

  那时的唐九宁没听懂,只觉这世家公子过于高傲。直到现在,在仙门经历了一些事,她逐渐明白,江珣看透很多事却不说透,仍愿意行走在泥沼中,自信且从容。

  而自己,被各种表象蒙蔽双眼,是对是错从不过问内心,固执地把自己囚禁在深渊里,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就是世间正义。

  唐九宁眨了眨眼睛,反握住江珣的手,点了点头。

  回了玄天阁后,江珣将唐九宁安顿好,又问有没有什么信物能联系到唐逸元。唐九宁拿出一张符纸,折成一个小三角,递给了他。江珣收入掌心,留下一句“你安心呆在玄天阁”便匆匆走了。

  唐九宁不知江珣究竟要做什么,他走得很急,背影心事重重,不似嘴上说得那般轻松。

  期间萧鸷来找了唐九宁一次。唐九宁颇为震惊,说他真是不怕死,敢孤身一人找上玄天阁。

  萧鸷说他前来,只想告诉唐九宁两个信息。一是他没有告诉万魔窟真正的魔尊之女是谁,二是他认为江珣不可信。

  唐九宁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劝自己离开玄天阁,跟他走。她拒绝了,态度斩钉截铁,原因无他,她不想回万魔窟,也不求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之下。如今她心结已解,江珣若能为她和唐逸元,在仙门觅得一个栖息之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已是眼下最好的结局。

  萧鸷尊重她的选择,却执意不肯离开玄天阁,而是隐在暗处,日日夜夜守着她。

  江珣说得没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人人都在讨论魔尊之女,茶间饭后,说得津津乐道。可以想象唐逸元的处境不算好,他的画像被发往各地,人手一份,仙门拉开铺天盖地的网,势必要找出他。

  可找唐逸元的不止仙盟一方势力,万魔窟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他们不便大规模行动,只能小心潜入,暗中调查。

  唐九宁在玄天阁,听见外头传来的消息,说仙盟如何派人四处搜查等等,她感到度日如年,每日都想下山找唐逸元,冷静一下头脑又忍住了,眼下她不采取任何行动才是最安全的。

  终于,江珣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唐九宁去找他,却看见他被潘宗茂叫进了屋内,房门一关,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唐九宁心里急切,站在不远处等。

  屋内传来杯盏落地声,像是谁发怒之下砸了杯子。门一开,潘宗茂冷着一张脸走了。

  唐九宁知道这位潘管事脸上一向挂着慈祥的笑,像是不会发脾气的样子,是什么事惹得他庞然大怒?

  唐九宁走到门前,听见程非一边清理地上的碎瓷一边说道:“公子,潘管事的担心不无道理。即使不把唐姑娘交出去,也不能把她留在玄天阁啊。万一被发现了,这罪名——”

  “滚出去。”江珣闭着眼,揉了揉额角。

  唐九宁探出去的脚步一顿。

  程非被赶了出去,刚好撞见门口的唐九宁,他出声:“哎,唐……”话一顿,又迅速回头瞄了一眼屋内,把嘴巴一闭,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直喊造孽。

  江珣抬头看了过来,唐九宁只好走了进去。

  程非默默地将门带上。

  屋子里一时静谧,两人都没说话。

  不过小半个月没见,唐九宁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当日江珣在马车的那番举动,那时没觉得有什么,日后每每回想,脸颊就会忽地烧起来。

  唐九宁见他脸色不好,颇为疲惫的样子,便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江珣看向唐九宁,笑了笑,“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顺利的话,你很快能见到你师父。”

  “真的?”唐九宁心里一喜,她刚想问江珣到底做了什么,他便起身走了过来,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迟疑道:“宁儿,等此事一了,我……”

  话还没说完,程非又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屋子:“公子,唐真人已经上太清山了——”程非看了一眼唐九宁,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还、还带上了魔尊之女。”

  唐九宁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师父上太清山做什么?还有魔尊之女不是我吗?

  她本能地看向江珣,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第76章 师徒(二)

  寒风凌冽,日头正盛,时节为大雪,仙盟各派都在赶往太清山。只为一事——商议如何处置“魔尊之女”。

  五日前,唐逸元带着一女子上了太清山,要求见盟主。

  按资历来算,谢阳也得称呼唐逸元一声前辈。他抬手拦下拔剑的众人,表示同意与唐逸元单独见面。

  而唐逸元身后,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唐逸元,颇为瑟缩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却没有一人上前,一是因为没有谢阳的命令,二是因忌惮魔尊,心生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唐逸元和谢阳关上门谈了半日,但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显而易见,唐逸元受不住仙盟掘地三尺般的搜查,他此番前来,是为魔尊之女求得一条生路的,将本人带过来也是为了证明一些事。

  而谢阳认为兹事体大,纵使唐逸元坚持他的徒弟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一人也不能做决断,故约定五日后,由仙盟各门派商议后,再决定魔尊之女是去是留,是生是死。

  这一日,太清殿前的清心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唐九宁站在玄天阁弟子的队列里,看着白玉砌成的高台,神色漠然,心中却惴惴不安。

  江珣握住了她的手,冰凉且僵硬。

  唐九宁没动,语气有点冷:“代替我的人,到底是谁?”

  “……”江珣缄默,半晌后才道,“宁儿,你要知道,我和你师父,都以你的安危为首。”

  唐九宁将手抽回。江珣不肯将此事交代明白,也没关系,她等会儿便会看到。

  江珣看她反应,心下轻叹。当初唐逸元听到他的计划时,也是反对的。江珣给他分析利弊:尽管他们师徒二人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月,但按照仙盟的搜查速度和力度,唐九宁的相貌被公诸于世,只是时间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寻一人代替她,成为真正的魔尊之女,然后被审判,被断罪,被处刑。

  只有这样,仙盟才会罢休,她才能安全。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不远处,太清山的人领着唐逸元和那名女子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唐九宁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师父衣着不算整齐但是干净,看来没被囚禁也没被虐待,多日不见,他的头发依旧是乱糟糟的,白发多了些许。

  唐九宁盯着唐逸元一路走上清心台,唐逸元没有看她,她又去看跟在唐逸元身后的女子。

  周围传来小声议论。

  “那就是魔尊之女?看着挺弱小的……”

  “哎你可不能心软,那可是九阎的女儿!”

  “我一人心软也没用,想杀她的人多得是。想来今日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也不知道清元真人怎么想的,就这样把人交出来……”

  “哟,你这是可怜谁呢?真人若再不交人,那才是真正与仙盟为敌,届时他自身都难保。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逸元在清心台上站定,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把帽子摘下来罢。”

  女子听罢,素白的手解开下颚上的丝带。

  底下的人皆憋着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的动作。

  白纱帷帽被轻轻拿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皮肤不算白,五官普通,眼里藏着一丝胆怯,不敢看底下的众人,只怯怯地藏在唐逸元身后。

  唐九宁睁大眼睛,这人她见过。

  江珣带自己上冰华山修雪引时,这位姑娘给自己送了早点,是个哑巴,她还曾在自己掌心写下了名字——楚楚。

  唐九宁的内心震惊且疑惑,目光扫过楚楚,又看向站得笔直的唐逸元,最后转向江珣,她的眼里黑白分明地写了五个字:“你做了什么?”

  半月前,冰华山。

  严忘春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光着膀子,身上冒着汗,热情地打招呼:“江少阁主。”

  江珣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道:“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严忘春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穿上外衣,连忙叫了楚楚过来。

  屋内,楚楚给江珣端了杯热茶,眼神轻轻一瞄,带了点紧张与期待。

  严忘春拍了拍楚楚的肩:“昔日我请江公子帮忙找你的救命恩人,他既然说已经找到了,便不会错的。”

  楚楚点点头,将目光转向江珣,认真地看着他。

  “当年在岢田河,救下你和你祖母的人——”江珣轻点杯沿,热度沿着指尖传了上来,“是灵奚岛岛主的胞妹,白婉。”

  严忘春连忙问:“恩人眼下在灵奚岛?”

  江珣:“不,她已经死了。”

  严忘春挺直的脊梁立马弯了一截:“啊,这样啊……”

  楚楚眨了眨眼睛,拧着自己的衣角,失落地低下了头。

  “严师傅。”江珣说,“你说过,楚楚姑娘想寻救命恩人,是为了报恩。”

  严忘春颔首,颇为可惜道:“不错,她挂念了这位恩人十几年,可是如今——”

  “有一个机会报恩。”江珣漆黑的眼珠看向楚楚,“你可愿意做?”

  天色昏暗,外头风雪交加,冰华山一直如此,荒凉又寂静。万物掩于厚雪之下,只有一个日夜磨刀的男人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子,一闹一静,走过悠悠十几年。

  屋内的烛火“啪”地灭了,严忘春拍案而起:“不行。”

  “此事由不得你说了算。”江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做与不做,楚楚姑娘会自行定夺。”

  楚楚的手搅得更紧了,江珣说的话她很多都听不懂,只知道有人要死了,是恩人的女儿。想到这,她心里便又慌又乱。

  江珣见她拿捏不定,又快速道:“白婉的女儿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被仙盟诛杀,死无葬身之地;二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楚楚姑娘,试问哪一种结局,是你的恩人希望看到的?”

  “江珣!你这是在逼她!”严忘春腾地站了起来,眼含怒火。

  江珣压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她这条命,本就是白婉给的。”

  严忘春大着嗓门吼:“恩人当日救她,可不会想到有今日之事!”

  “……”江珣的眸色黑沉沉的,像一片乌压压的云。他心知此事不能让,也让不得。他愿意负尽天下人,只得一人喜乐安康。

  时间像一把锯子一样来回磨着,磨到江珣额上铺满薄汗,磨到严忘春握着拳的手青筋暴起。

  楚楚伸手,拉住严忘春的袖子上一截粗布麻衣,待严忘春看向她,她轻轻摇了摇头,抓过严忘春的手,指尖划过掌心,在上面写字。

  严忘春一怔,这个粗犷的汉子嘴唇抖得不像话:“楚楚,你……”

  楚楚点点头,嘴角微微弯起,是个淡然的笑意。

  江珣忽地松了一口气,他敛下眼皮,盯着桌前的杯子,清水而已,却有一股雪的香气,清冽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