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未婚妻总在换人设 第102章

作者:纪婴 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系统 玄幻仙侠

  “如今你爹……家中应该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男人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帮忙。我本打算让你住在我家,但你也知道,妖魔肆虐,我们村里想吃饱饭都难……大家都不好受。”

  裴渡点头,又道了声谢。

  他没再说话,身边的人们来来往往,多数嘘寒问暖几句,离开之际面带悲色,默然不语。

  大人们帮他埋好了遗体,男孩再回家的时候,孤零零的院子里没有回音。他似是茫然,坐在床前怔忪许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静静过了一夜。

  第二天,裴渡开始给院子里的白菜浇水,去集市购买种子,又瘦又小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潮,像是跌入汪洋的沙粒。

  谢镜辞跟在他身后,看着身边来来往往、面目模糊不清的行人,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议论。

  “那个酒鬼死了?”

  “听说是被邪魔所害,心脏都被挖掉了。这几日魔物猖獗,连官府都奈何不了,我们这儿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该怎么过啊。”

  “也是造孽,那人死了,家中独独留了个儿子,才七岁大吧?”

  “那酒鬼整天发疯,夜夜抓着他儿子打,要我说,他死了,那孩子反而能舒服一点――他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干活了吗?”

  “他娘是为生他而死的。不是说那什么吗?天煞孤星命格,专克身边的人,很危险。”

  小小的男孩垂着眼睫不说话,仿佛他们在讨论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低头抱紧种子,沉默着加快脚步。

  随着他的步伐渐快,周遭景物被轰然踏碎,变成许许多多凌乱的碎片。

  碎片上的影像模糊不清,想来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裴渡并未认真记在心里。

  有他用单薄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床铺角落的时候。

  有他在冰天雪地上山砍柴,不慎踩在雪上跌落崖底,摔得浑身是血,手上通红的冻疮被石块刺破的时候。

  有他在大年夜看着百家灯火,少有地煮了两碗饭,用来犒劳自己的时候。

  有他路过学堂,情不自禁伫立许久,被别人发现后脸颊通红,低头匆匆离开的时候。

  也有他对着捡来的破烂玩偶,问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又自嘲轻笑的时候。

  碎片凌散不堪,她一幕幕看去,只觉眼眶酸涩,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眼泪从不知何时起,就在簌簌往下掉。

  忽然模糊的记忆凝聚成片,眼前的一切渐渐明晰。

  想来是因为这段往事被裴渡牢牢记下,于识海重现之时,才会格外真切。

  首先占据全部感官的,是一道浓郁血腥味。

  耳边妖风大作,魔气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一拥而至,引来无数惊声惨叫。

  浮蒙山地处偏远,山中灵气沉郁,十分适合邪魔滋生。

  这只魔物汲取力量多年,加之吸食众多人血,能以气息为媒介,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之间。凡人哪曾见过此等怪力乱神的景象,一时间四处逃窜,鲜血横飞。

  谢镜辞一眼就看见裴渡。

  他被魔气掀飞,重重落在地上时,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涌动的气流化作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划破皮肤和衣物,他毫无还手之力,满身是血地躺在角落,如同濒死的兽。

  魔物发出肆意的笑,似乎察觉了他的存在,一点点靠近。

  暗潮四涌。

  濒临死亡的男孩竟没掉下一滴眼泪,漆黑的瞳孔黯淡无神,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一定从很久之前起,就感到了绝望与茫然。

  没有家人朋友,寻不见活下来的理由,每日每夜都在得过且过,曾经无数次想过,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瘦小的身影被逐渐吞噬。

  然而魔气并未如期而至。

  ――在邪魔即将触碰他的刹那,一道剑光刺破黑夜。

  不知是谁叫了声:“仙人,仙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山中之人习惯了粗茶淡饭与简朴布衣,此时骤然闪过的几道身影,却皆是锦衣系带、玉树芝兰,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凡俗之人。

  为首执剑的俊朗青年,正是修真界中首屈一指的剑圣谢疏。

  谢镜辞指尖一动。

  谢疏身旁站着个白裙子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与身量截然不符的长刀。

  这是她。

  她一辈子锦衣玉食,从没见过这般破落的山头,环顾四周,露出有些讶然的神色。

  她自然也见到了躺在角落里的裴渡。

  但与话本子里疗伤相助的温情戏码截然不同,谢镜辞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加逗留,倒是她身边一个医修发出惊呼:“别动,我来给你止血!”

  村子里有太多伤患,比起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男孩,邪魔本身明显拥有更大的吸引力。

  “这家伙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谢疏道:“辞辞,当心。”

  他身侧的法修笑道:“有我们在,哪能让辞辞受伤?”

  谢镜辞心下酸涩,把目光转向裴渡。

  那时的她生活在无数人的善意之中,角落里的男孩却孑然一身,竭力咽下一口血。

  房檐罩下浓郁的影子,将他包裹大半,比起光芒万丈的修真者,裴渡黯淡到仿佛快要消失。

  浮蒙山伤亡惨重,医修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侧,迅速止血疗伤后,就匆匆赶往另一处救人。

  经此大变,村落里尽是三两而行的家人朋友,裴渡勉强撑起身子,身影被火光拉长,孤零零一个,安静又寥落。

  魔气四散,分化成一条条漆黑的长藤,肆无忌惮涌向路边行人。

  他所在的角落极为偏僻,没受到邪祟袭击,可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不远处涌动的影子,男孩右腿向前一动。

  他神色不改,平静无澜,一步步往前,靠近魔气最凶的地方。

  身边是火光,暗夜,哀嚎,与绵延散开的血雾。

  长藤迅捷而来,空气被穿透的时候,发出呜咽般的响声。

  在沉闷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清香的风。

  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道将他紧紧抱住,用力一扑,两人顺势偏移,恰好避开长藤的袭击。

  裴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露出些许惊讶与困惑。

  将他扑开的女孩同样浑身是血,似是气极,咬牙切齿:“你去送死吗?白痴!”

  她话音方落,迅速转身,刀光一晃,将卷土重来的长藤砍成两半。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当女孩一把拉过他的手,裴渡明显怔住。

  他身上满是血污和泥土,污秽不堪,即便是匆匆逃离的村民,见到他都会下意识避开,不愿沾染分毫。

  眼前看上去娇纵跋扈的小姑娘,却毫不犹豫握住了他的手。

  也是头一回,有人愿意握住他的手。

  她的声音像珠子一样往外蹦:“你爹娘在哪儿?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G,你能不能再跑快点?”

  裴渡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生涩开口:“我爹娘去世了。”

  谢镜辞的步伐慢了一拍。

  她轻咳一声,语气是笨拙的温和:“那你别的亲人呢?”

  “……没有。”

  她从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小可怜,一时没了言语,直到把男孩带到安全的据点,才停下脚步回头。

  裴渡本在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见谢镜辞转身,匆忙垂下眼睫。

  “那你,”她斟酌了一下用语,似乎觉得还未出口的话不合时宜,思索一番,挠了挠头,“你把手伸出来。”

  裴渡迟疑片刻,慢慢伸出手。

  他手上生了冻疮,冬天会红红地发肿,此时淌着血,难看至极。

  男孩的耳朵隐隐发红。

  谢镜辞被吓了一跳。

  其实她并没有多么好心,平日里怕脏也怕痛,要是裙子上沾了泥,能瞬间变成苦瓜脸。

  但她再不解风情,也能看出眼前的人生了寻死的念头。

  白团子一样的女孩低头伸手,用手帕轻轻拭去他手上的血污,指尖沾了点玉露膏,落在裴渡手上,引得后者脊背僵住。

  “总之,寻死是不好的。”

  她从来都不会安慰人,别别扭扭吸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虽然现在过得很苦,但咬牙挺过去,总有一天会变好。你想想,这么早就死掉,多不划算啊,要是继续活下去,你能见到许许多多的风景,吃到许许多多的美食,遇到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人。”

  她的指尖一动,围着伤口转了个圈:“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见到某个人,遇见某件事,会情不自禁地想: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裴渡愣愣看着她。

  “大概就是这样……大概。”

  谢镜辞被盯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而且我今日拼命救了你,你的这条命就有了我的一半,不要随便把它丢掉啦。”

  她顿了顿,又道:“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我得去找我爹。”

  她走的时候,朝他挥了挥手。

  谢镜辞前往的地方火光明灭、剑光四溢,裴渡所在的据点只亮着微弱烛光,挡不住夜色四合。

  他置身于黑暗,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远去,朝着光芒万丈的方向。

  然后裴渡逐渐失去意识。

  当男孩第二日醒来,妖邪尽退,修真者们不告而别。

  他带着满身伤口爬上山顶,望着仙人离去的方向呆呆伫立许久,再恍然低头,在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小瓶。

  那是一瓶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