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峤九
日头出来,侍从又试探着入内殿询问, 才发觉砸掉的不止是酒, 殿内也已是一片残垣败瓦, 不堪入目了。
而封戎就坐在那一片残败之中, 衣衫不整,长发略有凌乱,他静静看着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那一刻侍从觉得, 他仿佛是想借酒浇愁的, 可他却连酒都不能喝。
众人万年里多数见到的都是魔帝神情冷淡远离尘俗的模样, 便是那一年魔族生了□□, 魔帝也只是震怒, 还不曾有过这般颓唐。有人私下里议论,恐怕是受了情伤,又有人说魔帝这般性情, 万年来不爱美色,无欲无求更似个神仙,不大有可能为情所困,还有的议论便是这样的性情才深情……众说纷纭,一时间封戎成了魔族私下里闲聊的中心人物,另一位是赫褚,还有他爱上的那个仙女。
总归万年来魔界也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虽在大战间,气氛却还算好。处处热闹欢腾,大家为打了胜仗高兴,唯有魔帝的宫殿,遗世独立于此,与外面的欢庆格格不入。
十几个日夜,封戎不曾合过眼,一半在冰中,一半在火中,一半是恨,一半是爱。
他恨她不告而别,他恨她终究是没有心,他恨自己那一日承认已经爱上她,是以禁不住无数次想起,是否当日否认,她就不会离开?
可他再有通天能力,偏逆不了时间。
结果无非是她不爱,倘使真的爱他,又岂会一言不发离开?倘使真的爱他,又岂会在魔族停止进攻的这些时日里不给一句解释?
封戎意识到了,只怕她连一句虚无缥缈的谎言与承诺都不愿意给。
他日日里恨着,那恨意几乎要将他焚毁,哪怕连一丝理智都不能留存。一时替她想着借口,想着她许是在天界被绊住脚,是以不能回来,这么想着,他便能冷静两分。再然后闭上眼便是她在眼前笑,封戎从没有发觉自己的记忆有这般好,细到足以记清那日她穿的衣裳,绾的发髻,鬓边微乱的发丝……
封戎是个果断之人,从不曾为任何事停下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走下去,该做什么。
无论如何他终归是舍不下她,初时只是以为在身边放了个消遣,借以消磨时光。她还算有趣,傻,又并非是真的傻,后来了解她真性情,若获至宝的感觉便来了,再然后……连封戎自己都不知晓是如何陷进来的,不知不觉就再也不愿离开她。
他该怎么办?抑制不住的思念几乎要令他发狂,自她离开自来,无论是在凡间还是魔界,封戎生出数次去天界寻她的冲动,可寻过后呢?封戎怕看到她失望的脸,怕看到她脸上的绝情,他甚至不敢去猜测她的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告诉他怎么办?
*
饮溪果真被俘了,身上绑着捆仙绳,与旁的几个仙一起,就这么被带回了去往魔界的战车上。
这车上的神仙倒是有几位眼熟的,司禄星君、玄冥文曲星、阴神玉女、北斗星君……竟然抓了不少。
众人认识她,原本木着脸,上车后却目露惊讶,阴神玉女靠在她身侧,低声叫了一句:“娘娘……”
饮溪不想动弹,方才腰侧的伤口在她刻意用力下撕裂了,一动便是疼,她想省些力气,只是浅浅笑了笑:“许久未见了。”许久未见,再见却是在这样的场面下。
玉女受了重伤,是在驾云往大罗天赶的途中被魔军将领捉住,剩下几位也大多如此。又如上一次一样,打到仙界接连败退,魔军便会退兵,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要抓几个神仙回去。
饮溪默了默,低声道:“此后莫叫我娘娘,如今我只是太清蚨泠境的一个小仙。”
众仙微怔,不知这是何意,可既然她说出这样的话,便知里面定有内情,毕竟眼前这一位可是天生的神祗,再为不济,也断不会落到被几个魔将捉住的地步。
而有她在,众仙心里反倒生出一股安慰来,此去魔界凶多吉少,不定眨个眼的功夫便要魂归天地,有了初羲娘娘,说不准能被救出来。因众人皆知初羲娘娘胞兄清霄帝君唯看重这个亲手养大的妹妹,此番帝君不在天界,若是知晓妹妹被俘去魔界,断没有不救的道理,届时他们兴许也可保命。
仙魔两族毕竟交恶多年,魔界不识仙界人也是正常,方才那魔族将领将饮溪带走时实则并未看清她的脸,彼时血污染了她半边脸,瞧不出本来面目。
她原是打算幻化作死去的魔族人,混入魔军中去往魔界,做了战俘反倒比乔装打扮更为保险些。方才也是听了二人对话临时起意,来不及幻化容貌,这一会儿坐在车上的功夫,以防万一还是将脸变一变为好。
至于那捆仙锁,也不知魔界从何而来,捆一捆小仙尚且使得,对她却没什么用处。饮溪深吸了一口气,当着车内众仙的面捏决,那面容就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整脸看上去却全然不一样了。
众仙默默看着,谁都没有吭声。
这一路不知行了多久,外头的天色变了又变,只能感觉到一时明一时亮。饮溪闭目休养了一路,直到感觉那车落了地,周围逐渐嘈杂起来,方缓缓睁开眼。
他们这一行十几个神仙无一例外被带入了一座牢狱,绑他们来的魔族兵将什么都没有多说。那牢狱外立着厚厚的结界,饮溪暗自打量,比对着自己灵力,不知全力攻击这结界能否一举击破。
牢狱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两面不知关着什么人,饮溪闻到阴腐腥气,还听到兽类的粗粗喘息。两边墙壁上燃着火,前路依旧是暗,她看到黑暗之中一双又一双黄绿色的兽瞳,掩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
行了几步意识到不对,饮溪一震,魔族竟用魔兽看守牢狱!!
他们被分开关押在几个牢房之内,与他分在一处的是阴神玉女还有另外一个饮溪从未见过的仙,据闻之前是在天帝座下伺候的。
既是监牢,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地上阴湿,那个饮溪不认识的仙自进来起便在细细啜泣,她听的心中烦躁,却没有开口制止。
饮溪在思虑该如何从这牢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倘使只有魔族人监守,那自然好办的多,可多了这魔兽……她如今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不为别的,传闻魔界有一种凶兽叫鵺兽,此兽只生于魔族境内,生来可视万物,任何障眼法术法在它的这一双眼睛下全然不起作用。
饮溪忘了这一茬,倒是没想过这样的魔兽,放在监牢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正冥思苦想着,听得外头传来动静,似是两个魔族兵将靠近。
“尊主传话,要见今日带回来的女仙。”
“为何只是女仙?”
“此事我也只说与你听,据闻前几日尊主在一女子身上受了情伤,许是心中有气,要换换口味尝一尝这神仙是什么味道?”
那守门的将士听了便跟着笑:“如此甚好!我瞧今日带回来的女仙生的都不错,比之我们魔族女子别有一番风味,有一个更是极为出尘,这便献给尊主去!”
说着便打开了大门,那将士往饮溪三人身上扫一遍,放在那天帝的小妃子身上眼中有惊艳,落在饮溪头上便平平无奇。他顿了顿,最终点了那两人,冷声道:“你二人出来!”
那小妃子哭得更惨了,梨花带雨,娇娇弱弱好不可怜。阴神玉女暗暗瞧了眼饮溪,一抿唇,也跟上去。
谁知二人才走出那道门槛儿,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
“尊主不知为何亲自来了,已到了门口!前些时日蒲将军的事你们可都是知晓的,待会儿见了尊主少说话,莫要惹事!”
尊主……饮溪默默念着这称号,不知在魔界可被称为尊主的,是否就是魔帝本人。魔帝有两个,如今他已见过了赫褚,还有另外一个,除却知晓他叫封戎,饮溪对他没有任何了解。
莫非来者是封戎?
可听方才那魔将对话,受了情伤……又仿佛是在说赫褚与抱素,总不能如此恰好,二位魔帝都受了情伤。
饮溪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威压降下来,压迫的她胸口发闷,就快要爆炸开一样。她一咬舌尖,强行催着灵力运转更快些,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她倒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只看到门外步入一人,那人身形掩在昏暗里,通身玄黑。
她看到了他的一双脚,压着喉头血腥气,缓缓朝上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饮溪(冷漠):无缘对面不相识
封戎(泪流满面):是你不认我!
本章又名 #溪妹!你千年后使不出的幻形术千年前使得极好呢!#
大家别担心,天帝和焦灏都是炮灰,炮灰就是工具人_(:з」∠)_我不会然他们伤害到女鹅的。
第114章
饮溪看到了一个万万不曾想到的人,那人已令她魂牵梦绕至今。
有那么一个瞬间,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冻起来, 身上冷的厉害, 冷到她禁不住发抖。她只当自己的看错了,一遍遍想着看错了, 一定是看错了,这世上长得相像之人并非没有, 兴许只是巧合。
可她真的太熟悉他了,熟悉他不笑时唇畔的弧度,熟悉他眼里的光彩, 熟悉他的每一分每一毫,兴许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胸口的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饮溪趴在地上,眼睛逐渐睁大, 发不出丁点声音。
守门人毕恭毕敬叫他尊主,他神情恹恹:“人在哪?”
阴神玉女与那小妃子立刻便被带上去,玉女面无表情,小妃子瑟瑟抬头觑他一眼,抽泣声也停了。
这牢房之内静的吓人。
封戎也只是低头扫了一眼, 见不是她,也不知是松下一口气, 还是提起一口气。
“都在这里了?”
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面,冰冷不近人情,厌世孤傲, 高高在上,旁人只能仰着头看他,抑或是干脆低着头不敢看。
他仿佛才从冰雪之中走来,身上带着一身寒霜,不容任何人接近,也不去接近任何人。
饮溪爱上的,不仅是个魔,他是魔帝……
没有等到洞房花烛夜,她终于知晓了爱人的名字,原来他叫封戎。
……
左边的魔将想到身后牢狱之内还有一个,略有些犹豫,想了想就要开口:“还——”
才说了一个字,立刻便被身旁人从下面拍了拍手,那魔将陪着笑脸道:“只有这二位,没有旁人了。”
封戎没说什么,又扫了二人一眼,天帝的小妃子又抬眼看,恰好与他四目相对,急急缩回来。她知晓魔将说的是假话,分明里头还有一个,那位上神的分量可要比她二人加起来都重多了。
本欲开口,又想到她在车内特意变换了容貌……想到她原先的容貌,鬼使神差的,她闭上了嘴。
两边的牢狱之中昏暗非常,封戎余光隐约扫到半截身影,他并未在意,心情依旧是沉重的厉害。看完了两人,再没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
饮溪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阴神玉女进来看到,登时便低呼一声,忙跪坐在她身前:“娘——你怎么了?”
她只当是她身上的伤太过严重,痛到晕倒,掌心运起灵力就要为她疗伤,可那一团光运到饮溪身前,她方看到那脸上流下的两行清泪。
阴神玉女侧了侧脸,片刻后去看她腰上的伤,看到已经在好转,松下了一口气,继而掌心那一团光散去了,她默默将她扶坐起来,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
九重天上的神仙,一方上神,便是如今沦落为俘虏被囚于魔族的牢狱之中,也应当是有尊严的。
小妃子自来与她们不是一路,天上如此,来了魔族亦是如此,她缩在角落里紧盯着二人一举一动,也看到了饮溪哭,却不晓得她为何哭。
什么事能惹得一个上神轻易落泪?除非是连她也觉得此行凶多吉少,没有机会活着回仙界了。
她心里头止不住的揣测着,想到这一层,越想越觉正是如此,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涌上来,一片静默之中又响起她小小的哭泣声。
阴神玉女抬眼瞧了瞧她:“你哭什么?”
此人她是知晓的,乃是从下界仙门中飞升上来的小仙,开始是跟在碧霞元君处的,听闻在泰山上领了一个小仙职,原也做的不错,后来有一日天帝前去拜谒泰山娘娘,偶然遇到这小仙,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厚着脸前去元君处要人。
先天帝魂归天帝前为他找了两门亲事,皆被对方拒绝了,是以天帝至今没有迎娶天后。因天族之女并不似凡人女子,始终要嫁人找依靠。
彼时要迎她,也是以天妃之礼,碧霞元君不乐意座下女仙与人做小,便拒了,后来不知为何又成了。
想她做凡人时也是个了不得的凡人,天赋勤奋缺一不可,是以才能历了天劫飞升,如此不易得来的仙位,却转身便抛弃选择以色侍君,谁也不懂。
她也只是哭,哭够了,便擦一擦眼角的泪,泪眼婆娑瞧过来,眼神幽幽:“……我成仙才不过数百年,神仙日子还没有过够,我不想死。”
阴神玉女心头一紧,略有不忍:“天地同寿者也并非真正不死不灭,做神仙岂能怕死?”
她并未回答,神情却逐渐冰冷起来,沿着阴湿墙壁,她一点点靠过来,靠在了饮溪身边。
“娘娘……我告诉您一个秘密,作为交换,我要活着出去。”她凑在了饮溪耳边,那声音弱的连近在咫尺的阴神玉女都听不到。
饮溪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她侧眸,看向身边这个娇弱的女子。
*
这牢狱守卫森严,还有魔帝亲设结界,魔将并不忧心关起来的神仙会跑掉,况这一次又打了胜仗,不免便松懈下来,拿了好酒好菜摆在外间吃喝,不一会儿便个个喝的面红耳赤。
长着赤色双角的道:“方才尊主问话你为何拦着我,分明那里面还有一位女仙,此事岂能隐瞒?若被发现,你我二人都要倒霉!”
另一个长着一对黑色双脚,瞧着已经是喝大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然后便是憨憨的笑:“你可听方才那小将军怎么说的?尊主受了情伤,此次来寻女仙,乃是为了换换口味,这男女之间,左不过便是那一件事!你小子还不曾开窍,里面那女仙生的不好,叫出来难免令尊主失望,此事不会有人计较的。”
红角半懂不懂点了点头,隔了好一会儿又问:“虏这群神仙来有何用?尊主要的是天帝,那天帝才是罪魁祸首!”
黑角摇头:“听说是为了拿这些神仙与仙界做交换,换天帝出来与尊主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