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峤九
笨笨龙一瞥她,几乎没有动,身形猛然暴涨,长尾懒洋洋朝着上方一甩。
“啪——”
空中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如风一惊,当即便吟了一句诗:“卧龙踏绛气,槽屋岂能容!”
饮溪同样一惊,问他:“这诗叫什么?”
如风捞了捞袖子,深藏功与名:“《卧槽》”
饮溪鼓鼓掌:“好诗好诗!”高深到全然听不懂!
他二人发愁了这么久的结界,竟然如此轻松就破了,此时一仙一灵心情都颇为复杂。
结界一破,宫内冤魂闻到了殿外生人的气息,蠢蠢欲动起来。若非有如风的网,还有笨笨龙坐镇,当真是件棘手事。
饮溪不想努力了,她又问道:“那你可会超度亡灵?”
龙瞧了她一眼,默默缩小了身形,在她身边盘旋成一团,卧下了。
……饮溪敢保证,她方才绝对从一只龙的眼睛里看到了对傻子的鄙夷。
正一筹莫展之际,她甚至都预备硬着头皮将道经佛经都念一遍。如风默默翻出了腰间的乾坤袋,拿出一个小葫芦。
“这是我娘亲炼制的九元涤魂丹,可清体内瘴阴之气,因缺少了嶓冡山下汉水,便以我族内灵泉代替,效用定然不抵汉水,可眼前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是能化解诸鬼身上的怨气,是否便可以离开此处,转世投胎了?”
饮溪抿了抿唇:“权且一试吧。”
如风动手很快,引来附近的水,取出全部十几颗灵丹溶于水内,抬手泼洒出去。
最近的一个童子鬼被泼了个正着,他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不过少顷功夫,他面容之上笼罩的阴气便散去了些。
二人大喜,如风又连着对着泼洒了几次,可那孩童身上的阴气也只是散了散,散到一定程度,再泼多少也没用了。
饮溪拧眉,片刻后又拿起那小刀,这一次她对着笨笨龙认真说道:“你也只这些冤魂可怜,我是在做一个神仙应当做的事,若能成,便是为了积了大功德,若是不能,再想旁的办法,不可再捣乱了。”
龙闷哼了一声,一双龙眼仿佛会说话。
饮溪一抬手,干脆利落在腕间划下一道深深的长痕,血液很快从伤口中渗出,流入了葫芦里。
自幼时起她便知,她的血与旁的神仙血不一样,可此事只有玄女娘娘与帝君知晓,帝君对她说,此事万不能让旁人知晓,万万不能,是以就连她最亲密的玩伴灵鹫仙子都不知情。
她只用这血救过一个人,那便是封戎。
血不断流入葫芦,如风与笨笨龙就在一旁默默看着。流到流不出时,如风接过了葫芦,悄悄叹一声。
两手并拢掐于胸口,他口中默念着什么,那葫芦飞起,里面闪着灵光的水几乎流入了这宫殿的每一处。
冤魂们的动作慢慢停住了,表情也缓缓归于平和。
一个一个被阴气污染的黑寒的身躯逐渐变白,变的透明。
她于鬼影中见到了春枝,她又笑了。
……
一刻钟,兴许还没有一刻钟,魂魄悉数化作星星点点齐齐涌入了天上,一切又逐渐归于宁静。至此,这座害了无数人的铅华宫,再无一丝阴气了。
第69章
饮溪头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 一个个活生生的凡人,在邪恶之下究竟有多无力。
她望着那已然是纯澈一片的天空, 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这人间的最后一面,春枝有没有去见自己的家人, 有没有与他们在这明月即将圆满的日子里, 最后的团圆一次。
笨笨龙忽然凑过来,默默舔了舔饮溪手臂上的伤口。
说来也奇怪,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伤口已然止住了血。
饮溪歪着头瞧它, 又趁机摸了摸他的爪爪:“谢谢你, 其实你一点都不笨, 往后我不会再叫你笨笨龙了。”
她想了想, 又说:“叫小金如何?!”小枣是枣色的,小白是白色的, 笨笨龙赤金色,便叫小金,这名字当真合适!
龙不满的冲她吼一声,舔完了伤口, 又去一旁握着了, 只不过始终在她身旁, 没有离开很远。
饮溪其实更想摸摸龙的脑袋,但是想到了威严的天帝,又想到了威严的四海龙王……龙可是个尊严极强的物种,轻易撸不得, 还是回去摸小白吧。
结界与冤魂都处理了,最后剩下的便是这口井。
方才那绿光探查一番,可以说明目前这井没什么危险的,可阴气冲天,说不准死去的人们与这口井离不了关系。
不过他毕竟是死物,既然是死物,那总有法子解决掉。目下是毁不了的,那么便封印起来。
既然是封印,饮溪也能出一份力。她令如风幻化出一沓黄符纸与笔,依着记忆中驱邪符的咒语画上去,在那口井之上贴了足足一圈。
八卦方位立,井口上方出现了与上次一样的金光,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交织在一起,结起一个牢不可破的阵,阵内灵力点点聚集,一眨眼的功夫,骤然爆起,直直竖起冲向天际。
洁净的灵气向下,将井内阴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如风旋即跟上,一道散着绿光的圆形阵法在手下一点点结起,就在阴气消失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将那印送下去。
如此一来,若是没有什么手眼通天之人刻意毁坏,应当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他在一抬手,拂过那井口,封印与符咒便齐齐消失了。
傅榆毕竟还是个凡人,受□□凡躯所困,这等封印它解不了,甚至看不到。
做完这一切,一仙一鹿一龙踏出了这座宫殿,心情均是说不出的复杂。
没了傅榆的结界将这座宫殿在皇宫之中孤离出来,龙脉之气流通,要不了几日,便彻底无恙了。
宫殿是个无辜的宫殿,井也是一口无辜的井。害人的,始终只有无穷无尽的**与贪念罢了。
暮色已深了,宫道两旁被红红的暖黄色的灯笼照着,宫人们来来往往,不差白日里的热闹。
出了宫殿,笨笨龙又一次消失了,就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样,从不打一声招呼。
如风将她送至太清殿门口,至于她手臂上的伤,饮溪特意请如风施了个障眼法,□□凡胎定然看不出来。其实这事情没有什么不能与封戎说的,只是害怕他会担心。
而且不知为何,上一次她放血救封戎,那伤口足足疼了半个月。这一次的伤口并不比上次浅,可她现在却全然感觉不到痛意了。
如风隐身站在太清殿外,叮嘱她:“明日你且呆在人多的地方,最好时时刻刻与皇帝在一起。傅榆对他忌惮,在皇帝身边是安全的。”
饮溪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待玄女娘娘看到我的祈愿,我便可以回天上了,要不了多久的。”
……
宫外,国师府。
内室之中桌上摆着几个手掌大的木质模型,细看之下,模型与皇宫内的太清殿一模一样。
一室阒然之中,楚炎静静打坐。
忽然,十几只烛台颠颠作响,烛火大旺,无风而动。
楚炎骤然睁眼,看向那桌上的模型。只见太清宫周围一圈金光闪现,一道接着一道,几息之后,烛火归于平静,金线也隐隐消失了。
*
做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事,饮溪委实有些雀跃,蹦跳着往宫内走。一入便撞上了几个提着灯笼正要往出走的宫女。
为首的那个正是仔姜。
“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饮溪慢下步子来,出声问。
仔姜抬起灯笼一照,见是饮溪,面容明显松懈了几分。
“姑娘去哪儿了?早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怎么才回来?我们几个正预备出去找呢。”
饮捏了捏发髻,道:“四处逛了逛便耽搁了时间,没有去哪里。”
仔姜不疑有她,匆匆迎上去,送她回内殿,一面走一面说:“陛下很早就来了,在姑娘寝宫内等了许久呢。”
饮溪悄悄咬唇,步伐又加快了些许。
入了内室,封戎果真已等在桌旁。桌上摆着满满的菜肴,丝毫未动。
她脸上挤出一个笑,跑过去便往他腿上坐,抱住他的脖子不老实晃了晃:“等我许久了吗?其实你可以自己先吃的。”
封戎却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质问她去了何处,甚至没有因她不寻常的晚归而表现出丝毫异样。
他顺势抱住了人,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似真似假道:“有一只小猪眼里只认吃食,不认相公。若是我先吃了,只怕她回来与我闹脾气,那倒得不偿失了。”
饮溪作势要咬他不老实的手指,凶巴巴的:“小猪不仅不认相公,还会咬人呢!”
几步远处,徐公公斜着眸子瞧,瞧见皇帝那只抱着仙女的手臂,心口便是一阵狂跳不休。
方才的画面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想起便是一阵骇人的寒意。
今日处理完政务尚早,皇帝便早早回了太清殿。
谁知太清殿没有仙女身影,宫女只说出去玩了,尚未回来。因她最爱无事闲逛,彼时也无人生疑。
可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往日里最盼着用膳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宫人一遍遍回禀,皇帝始终点头,俊脸不见情绪,更不置一词。
直到方才……
约莫两刻钟前。皇帝忽然抬手,免起了左臂衣袖。徐德安不明所以,也顺着看过去。只见皇帝淡淡盯着手臂某处,紧接着诡异的事便发生!
那手臂之上,凭空开始出现一道血痕。
先是开了个头,随后越划越长,最后到了血肉外翻的地步。
明明这殿内只有他二人!明明皇帝什么都没做!徐公公吓得两股战战,只觉周身直泛凉意,瞪大了眼睛默念数遍佛。
他骇然出声,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淡淡道:“无碍,莫要大惊小怪。”
他仿佛知道自己会受伤……徐德安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于这伤,皇帝没有宣太医处理,径自拿了一条帕子包扎,随后又将衣袖放下,无事发生的模样。
再然后便是仙女回来。
徐公公以为他会发怒,可他全然没有动怒的迹象。
……
饮溪自认受了劳累,居功甚傲,底气十足的要求御膳房再做几个糖蒸酥酪送来。
扫荡完桌上的饭菜,也该到了往日里休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