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54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阿勒脾气上来了,把人丢给老仆,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

  阿勒在府里漂了一下午石子,他精力旺盛,若不把怒气散出来,今夜谁都别想好过。

  落日悬在西山顶,天色犹如一面没打磨透的铜镜,昏昏沉沉的,让人看了就不得劲儿。

  大伽正理完事,正从外院往里走,当头撞见了阿勒,往他身旁落了两眼:“妹妹呢?”

  阿勒:“还没回家?别是在外头耍野了罢。”

  大伽正悚然一惊:“你带着她出门了?”

  这语气,阿勒刚消的火气蹭蹭往上拱:“你让我带她去走走,人到街上,死活不挪步算怎么回事儿,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南清城里贼都没半个,还怕被花子拍了去?老墉还跟着呢。”

  “你不知道,”大伽正连氅衣也不披,转头往外走,“她不会讲话,也听不懂人言,性子有些激进,老墉毕竟年纪大了,我担忧她吃亏。”

  “未开蒙?你打哪儿领回来的,深山野林么?等会儿……”阿勒不可置信,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谁说她不会讲话,白日里还跟我攀关系!哥哥长哥哥短地叫。”

  大伽正顿下脚步,面露讶异,这当真是未曾料得,这一路回程,龙可羡别说开口讲话,连笑声也不曾发过,他都要疑心这孩子是不是坏了嗓子。

  阿勒一拍掌:“这小炮仗,糊弄你玩儿,让我去把她提来审审!”

  “慢!”大伽正忙拎住阿勒后领,“她只喊你哥哥?”

  阿勒不明所以:“喊了,两声呢,怪腔怪调。”

  “回程时,我同她讲,家里有个顶漂亮的哥哥,保准不让她受欺负,教了她好几回,她都不曾开口……”大伽正看着阿勒,胃部隐隐有些痉挛,“这孩子被扔在荒山野林里活了一两年,确实不通人言,这点无疑。她喊你那两声,不知道偷偷练了多久。”

  “……”阿勒呆住了,这小炮仗,还是个哑炮!  一阵疾风啸过廊尾,院门砰地砸响,厨娘探出头来,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谁呀!”

  阿勒在风里急奔,肺里灌满冷风,嗓子口火烧火燎的,终于在巷子口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他扶着墙,弯身猛喘气,朝龙可羡招手,半道声儿也发不出来。

  而龙可羡牵着老仆的袖,远远地看见阿勒,愣了一愣,接着“咔嚓咔嚓”,飞快地啃掉了一整个糖人。

第56章 小脾气

  晚间, 厨房备了桌好席,给二姑娘和主子接风,给大公子降火平心。

  龙可羡个子矮, 站在桌旁, 只能看见脑门上两团乌黑的发鬏。老仆找出了主子儿时用过的高椅给她, 这会儿坐着, 比阿勒还高半个头,上桌后便晃着脚丫子, 直用眼睛瞟他。

  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小哑炮坐高凳。

  阿勒一边想,一边拣着肉吃,心里盘算的是如何哄这小哑炮再喊声哥哥。

  两刻钟前——

  在巷子里,他对着人把好话说尽了, 都换不来龙可羡开次尊口,这小炮仗把黑漆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连听都不耐烦多听, 直到旁边的老仆忍俊不禁, 说了句,二姑娘恐怕听不懂。

  莫名其妙的愧疚在穿巷寒风里支离破碎。行吧, 全白说了。

  但这声哥哥必然得喊。

  一来,高矮尊卑的调子须得正经定下, 日后他为兄长,她为妹妹,等级森严,拍板定调的大事都要他来主张。

  二来, 证明他并未扯谎,这小炮仗确实能听响。

  怎么让她开口呢?

  好话听不懂, 好事总能领会到吧。

  阿勒扫过桌上的菜式,在一水儿鱼肉鸡鸭鹿牛里,瞥见道亮眼的绿色,那是道汆水后简单拌了两拌的叶子菜,叶面青润,覆着层薄薄的亮色,看起来清爽,吃起来解腻。

  再者说,冬日里难得见鲜蔬,吃好的,不如吃稀罕的,反正阿勒是这般想。

  他提了筷,挑了顶鲜嫩的叶子,滑过肘子肉,滑过炙鹿肉,滑过水蒸蛋,直直地搁在了龙可羡碗里,成为红肉山尖上的一撮绿。

  龙可羡目瞪口呆,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叶子,眼神急遽变化,从酣畅淋漓的满足感蜕变成愤怒,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阿勒,夹起菜叶子,怼到了他碗里。  她就不爱啃草皮!

  毛病!阿勒把筷子一搁,这油盐不进的小炮仗!

  大伽正轻轻一咳,化开了一触即发的战意,不禁感到头疼:“妹妹爱食肉。”

  失算。阿勒反应快,稍作联想,就从这句话里就估摸出了个没肉吃,没米嚼,只能啃草皮捉虫子的可怜蛋。

  这怎生是好?阿勒冥思苦想,眼神不时地落在龙可羡身上。

  ——除了吃,一窍不通的小炮仗。

  龙可羡啃一口肉,飙一把眼刀子。

  在她心里,阿勒就是个坏东西:见面打她手,不给她吃小糖丸;叫哥哥也没有同大伽正一般奖励她吃糖;讲话好凶,不高兴扭头就走;看不得她吃肉,专给她啃草。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坏东西。

  大伽正讲究养生,晚饭用得少,略略吃了几口,便都在帮着龙可羡布菜,边布菜,边用简单的词介绍。

  时间便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流淌着。

  直到外间随侍的老仆叩响门框,大伽正略拭了拭唇,看龙可羡仍在大快朵颐,刚要开口,被阿勒抢先道。

  “老墉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你且先忙去,”阿勒扫一眼龙可羡,“这里交给我。”

  大伽正心知,此刻即便担忧二人处不来,也不能表露在明面上,否则对他俩本来就紧绷的关系无疑拱了一簇火星,于是干脆把场子交给阿勒,他自来机灵,方才得了一句提点,已经摸到了点对待龙可羡的门道。

  孩子们终究要靠自己磨合,大伽正带阿勒时,也没有多费过心思,他主张性情天成,人各有命,不要后天多加干预,于是点点头,安抚龙可羡道:“和哥哥一起,程叔去办事,听话。”

  听话?龙可羡懵懂地抬头,听谁的话?

  大伽正指指阿勒,把话拆解成她能听懂的样子:“听话,哥哥。”

  龙可羡大惊失色,连饭也不吃了,就着姿势,攀到了大伽正脖颈,然后把脸埋到他颈窝,攥得像救命稻草似的,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这是真怕,也是真讨厌他。

  阿勒:“?”

  怕什么呢,敢出手推人,还怕被他按在桌上佐酒吃了吗?

  大伽正示意他稍安勿躁,把手贴在龙可羡后脑勺,顺了顺毛,此时不需解释,只要温和地重复告诉她:“听话。”

  能将阿勒全须全尾地带大,还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大伽正就是一潭清润的静湖,能够包容跳脱的石子和呼啸的狂风,任何动静在他这里都会被化作规律的涟漪,无声地荡开来,直至化于无形,周而复始。

  他对人的要求总是很少,所以提出来的话,裹着温柔的请求,让人难以拒绝。

  龙可羡额头贴着他,在呼吸里慢慢松开手,偷眼去瞄阿勒的身板儿,而后掂量了一把自己的拳头,料想真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落到下风。

  ***

  老仆提着灯,在前边引路,不时地回头看那扇透着微光的房门,隐约可见门缝里两顶缠着红绳的小鬏,有些放心不下:“大公子性子急,若是打起来可怎么好。”

  主子发话,府上添个姑娘,于是下人间都自觉地改了称呼,老仆喜忧掺半,喜的是家里终于有了些热闹劲儿,忧的是别热闹过头,一锅炸了。

  大伽正系着氅带:“无妨,阿勒自有分寸。”

  若是时时紧张他们,反倒在二人间营造了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不利二人磨合。

  老仆忧心也无用,只好交代侍女多看着些,转而说起正事:“大飞传话回来,船后多了几条尾巴,怕是从祈国一路跟来的。”

  为了防这一手,大伽正带着龙可羡乘自家商船南下,在南清港口停靠时,悄悄下了船,接着船只继续往南去,没想到当真钓出了鱼影。

  大伽正望了眼远天,是铁铮铮的沉灰色。

  “该关门了。”

  ***

  “龙可羡。”阿勒念着她的名字。

  正主儿充耳不闻,把菜叶子拨到一旁,碗里的肉饭吃得干干净净后,眼睛瞟着阿勒,又瞟那酱肉条。

  “还吃?”阿勒没细数她都吃了些什么,只记得小两刻钟里她都没怎么停过嘴,这般进食,不得把肠胃撑坏了。

  龙可羡咻地抱紧碗,满脸防备地看着他。

  “……不跟你抢,”阿勒这会儿把心态摆得正,比了个吃饭的手势,说,“明日,吃,现在,吃,肚子,痛。”

  而后抱着肚子,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龙可羡看得一愣一愣,摸摸滚圆的肚子,若有所思。

  阿勒再直起身板,歪头吐舌,一副嗝儿屁的样子。

  龙可羡默默地把碗放回桌面,抬起手,要拿袖管擦嘴。

  “不准!”阿勒当机立断阻止她。

  这声儿惊雷似的,把龙可羡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定在原地,露出些许惊恐的神情。

  阿勒爱洁,哪能忍受这等做法,飞速地拉起她的袖子,把人连拖带拽地带到窗下,两只手齐齐摁进铜盆里。

  “洗吧。”他松口气,又恢复了神气扬扬的少爷样儿。

  龙可羡慢吞吞地划拉水面,逐渐地划出了乐子,指头翻飞,浸在水里上上下下地玩儿,唇边隐隐地陷出两枚梨涡。

  阿勒越看眉越紧,那水都划出了盆沿,溅到地面来了!他忍无可忍地握住她的手:“不准。”

  紧接着把那两只细细的小手重新按进水里,里里外外,连指缝都洗净了,龙可羡觉着痒,咯咯笑起来。

  阿勒这会儿正弯身,转过头,龙可羡的侧脸就近在咫尺,正屋里,灯供得足,把她那清瘦的面颊晕上层暖光,看着也不那么干巴了,那两枚梨涡先是浅的,而后逐渐变深。

  像两枚漩涡,把人的目光直往深里吸。

  这小炮仗,乖起来还是能处的。

  不通人言,不通规矩,得了,阿勒看着龙可羡的花脸,就是只小花猫嘛,熟了能给面儿理理你,受刺激就得挠你,怕人怕生,这润亮的眼睛也像。

  当猫养就对了!

  这般想着,他的手不动了,龙可羡随即侧过头去,因为笑过的缘故,眼里那弧光膜亮得惊人。

  一息,两息,还是不动,龙可羡拿小指在水里搔了搔他,正正搔在掌心,阿勒顿时吓了一跳,胳膊一用力,连盆带水地掀了满地狼藉。

  阿勒:“……”

  龙可羡抬着湿漉漉两只手,疑惑地发出声:“啊。”

  这下可好,两人的袍子都湿透了,湿答答地黏着,冬衣厚实,浸水就变得越发沉重,阿勒底子好,他不怕凉,但怕这小炮仗着凉,彻底哑火,大伽正前头刚走,后头她得一风寒,怎么说都是他照顾不周,白担了兄长的名头。

  于是唤来侍女,吩咐了带龙可羡回房。

  夜里起了些雾,走上几步,就被吞入白濛濛的冷雾中,柿子灯吊在檐下,十步一盏,晃出一圈圈橘黄的光晕。

  阿勒前脚刚推开房门,后脚就跟上来道黑影,侍女在屋门口急唤了声:“二姑娘,您的屋子在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