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62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驿馆扎在小巷里,矮墙灰瓦摇摇欲坠。

  龙可羡拄着刀鞘进去,问那邮吏有没有她的信,邮吏打着哈欠, 摆摆手说:“没有。”

  “怎会没有呢,”龙可羡单脚跳着往前, 扒在柜面前边,“你给查查,南域来的信,必然通通都是我的。”

  “您是营里边的神兵天将,小人不敢在您跟前瞎扯,南域来的信,莫说近几月的,就是往前倒个十年,那也没有。”

  邮吏从前也是军中退下来的,只是伤重不能再提刀,这会儿见她挂的腰牌,不敢应付了事,掏出钥匙捅开了柜格,“您瞧瞧,这里边都是无人可领的信,盖的都是咱们北境的戳,没有例外。”

  那几封信零零落落的,一眼就看尽了,确实没有阿勒的火漆封。

  龙可羡回去了,她头也不回地走,说着再也不要来了,第二日还是天不亮就往驿站跑。

  可是第二日也没有,日日都没有。

  她寄出去的信,好像化进了北境的朔风里,连一点回音都不给。

  不是不生气的。

  对龙可羡而言,踏上北境的第一日就在盼着阿勒,喜悦以一种恐怖的方式疯狂增长,靴筒快要刻满三十道线的时候,她夜里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骨碌地爬起来,在纸上写好了要跟阿勒说的第一句话,抽出叠雪弯刀来,对着那截刀面练习如何把话讲得又顺溜又好听,甚至把自己的军徽腰牌洗得锃亮,要把自己的荣誉给阿勒看。

  三十道线刻满的那日,龙可羡睁眼见血光,闭眼是漆夜,十二个时辰,她掰着指头数着过,偏偏哪里都没有阿勒。

  随之而来的就是断崖式的情绪下跌,她开始生气,开始给阿勒写信,可一握笔又忍不住写些高兴的事,写想他的话,写完了,才想起来自己的面子,便在结尾落一句“我很生气”,用这种稚拙的话威胁阿勒,还不是想他快些来。

  快些来。

  快些来吧。

  最后这威胁也在等待中被磨干净,变成只要他来了,这百十个日夜里生的气都可以一笔勾销。

  龙可羡在休战期频繁进出驿站,这事瞒不过龙宅诸人。

  可是驿站那位邮吏没挨过倒春寒,病死了,知道的只说少君常去等信,却不晓得等谁的信,等哪方来的信,因此族中也有想往她跟前来“排忧解难”的,携了各地通关文书来,要给龙可羡送信去。

  龙可羡盯着这位族叔半晌,没吭声,扭头就出了府宅,她一路策马回营,从床底下拖出只皮革袋,摸出一袋金珠,而后召来一位军中司御,把往南域探消息的事儿交给了他。

  这是她全部家当。

  离开南清城时,龙可羡把从小到大攒的所有银子都使在 城防上了,她不在家,便要给阿勒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龙可羡预想过会慢,因为不能调动战场军力,只能用金珠往南打通渠道,去搜罗有关南域的所有消息,其间困难可想而知,没有关系,她能等,她已经学会耐心了。

  ***

  北境的夏日来得疾,像雷雨,轰轰烈烈落一阵,就凉下来了,半青半黄的打着旋儿磕在阶前,龙可羡左腿折了,吊住脚在床榻上寸步难行。

  吕大夫刚打好板子,叮嘱道:“比前日好了,仍旧不能落地,还需静卧养三日方可拆板。”

  龙可羡点了个头:“不落地。”

  “要也须得按时按量吃,不可偷偷倒了。”吕大夫是最初给她看伤的,一按脉就知她吃没吃药。

  龙可羡眼神飘忽着,小声说了句:“会晕。”

  少君体质殊异,这点吕大夫也没辙,只能温和劝着:“若是小伤倒也罢了,若是少君想要早些落地行走,还是把两贴药吃完才是。”

  龙可羡犹豫片刻,老实地说:“好苦。”

  “良药苦口。”吕大夫拾掇着绢布和药碗,含笑道。

  “这几次的特别苦,”龙可羡愁眉苦脸,“和以往的不一样。”

  吕大夫手里那瓷勺“咔”地跌在绢布上,他手指滞空片刻,弯身捡起来了。

  龙可羡体质与常人不同,药劲儿猛了她会晕,所以常要用药引来慢慢激发药性,因此那几味药引她都熟悉,她巴巴地看过去:“不要换药引,苦得吞不下,再给多一点点糖吧。”

  吕大夫好说话,从袖袋里掏出一包蜜饯推过去:“这是在下自家浸的,少君含着解苦。”

  那叠乱糟糟的绢布刚拾掇起来,屋外忽然传来阵嘈杂声,是后营掌管粮秣的一位司御官,他匆匆入内:“少君,有消息了!”

  远天滚来道闷雷,仿佛老天呛起了一声咳嗽,满天阴云都跟着颤动起来。

第169章 铜钱

  暴雨瓢泼而至。

  阿勒站在城楼上, 眉眼被雨水扑得模糊不清,他举目远眺,一线灰影浮动在海天尽头, 那是福王叛军的战船, 他们已经占领了百里开外的南沣和南芗两城。

  “西南方向船只有异动, 照这个攻势, 雨停之后还会有一次登陆战,”厉天攀着铁锁上来, 喘着气说,“公子歇一歇吧。”

  阿勒浑身透湿,手臂搭在墙垛上:“放海鹞子,去信给闻道,让他转道西北, 取福王属地。”

  厉天快速分析局势:“南清城里守军少,福王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转战此地, 就是要占城积威的, 百里开外俱是强兵猛将, 援兵若是西进,咱们明日便难打了。”

  “再调祈山北上, 截断主国探船,”阿勒充耳不闻, 在小臂上架起臂弩,“南清城百里开外的航道,全线封锁。”

  他要速战速决,他要冒险。

  南域陷入战事, 已经有数月时间。

  起初只是福王手底下的流兵与朝廷巡卫之间爆发摩擦,随着矛盾加剧, 双方战域不断拉大,由陆转海,自此惊动了阿勒。

  他收到消息时,还在北境给龙可羡铺路,那短短几行字,看起来不痛不痒似如寻常,但他却嗅到了些反常的味道——黑蛟船横行乌溟海,陆上若是起了摩擦,不会扩散到海上,恨不得夹着尾巴打完,若是延到海上,那就有被黑蛟船一锅端掉的风险。  没有这么蠢的。

  事出有异,阿勒回了南域。

  果不其然,先前的小规模摩擦只是试探,试探阿勒行踪。阿勒不在南域这事儿瞒得密不透风,但开春时主国几次相邀,阿勒都没有去,主国朝廷为了缓解驻兵压力,编了个消息漏给福王——哥舒策不在南域。

  这事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原本只是个调虎离山计,但吊起了福王的胃口,若是能趁机捣了南清城,就能破开阿勒独霸海上的僵局。

  没想到,真让福王误打误撞捡了个漏。

  不但哥舒策不在南清城,巡卫也不似往常严密谨慎,他不禁猜测,或许这群贼寇内部出了什么乱子,已经自顾不暇了,这岂不是天赐良机!福王一时间雄心澎湃,觉得自己不负此封号,当真是个福星福将!

  于是,福王竖起反旗,主力打着肃清寇贼的旗号强攻南清城,而小皇帝正好坐山观虎斗,三方形成了鼎立之势。

  雨势越来越大,狂风翻起巨浪,迸裂在碎石嶙峋的海崖上,阿勒避到了挡板下面,鬓发渗出的雨水沿着额头下滑,他侧脸看着瘦了不少,眉眼往下都压着层不耐。

  随着距离拉远,多余的情绪都被雨势涤荡干净了,阿勒从北境的冰天雪地里走出来,往南就是春天,却没有化掉他心里的冰霜,他频繁北望,就如同龙可羡北上时远眺南方。

  这两道视线在交错的时空里碰撞,撞出了酸涩,阿勒很想她。  “北边情况如何?”

  厉天擦着眼睛,以防视线被雨打得模糊,闻言道:“褚门打得越来越凶,那蛮子没有足够粮草,撑不过第二个冬日,必定要在大雪封境之前蓄势猛攻。”

  阿勒指腹贴着臂弩:“信递进去了吗?”

  厉天说:“咱们姑娘在褚门没有固定营地,常常变阵辗转,似是连几位副将和近侍哨兵都是转阵当日才知道安排,属下估摸着,将此次的信送到了龙宅里。”

  刚到北境时,不能泄漏行踪。

  一是不欲龙可羡分心,这小崽是听着半点风吹草动便会毫不犹豫奔向阿勒的人,她当时初来乍到,还没有对这片土地产生依恋和责任感,而战争不是简单的排兵布阵,它背后需要这类信仰支撑,她需要剥离阿勒,专注进去,才能做得更好,才能保住性命。

  其次,就是阿勒身份敏感,在战时和龙可羡搭得太近不是好事。

  阿勒在北境不到一月的时间,便把该铺的路扩出了雏形,他离境匆忙,临走前龙可羡还在前线,他便给龙可羡留了信。

  但回信迟迟未至,这很不符合龙可羡性子。

  阿勒便继续送,一封封见缝插针地送。

  龙可羡为什么没有回信呢?

  长夜过半,雨声藏进了潮浪里,穹顶零星地飘着雨丝,密集的火影逐浪而来,锣鼓砸破了寂夜,迸开的火星砸到了阿勒手边。

  “咻!”

  臂弩淋了血水,变得湿滑不堪,阿勒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手臂和腰腿刀箭伤无数,其余都没有大碍,只是左臂划开了一大道刀伤,他撕了袖子,偏头扎紧了。

  天地间战鼓雷鸣,到处都是呼喊高喝声,整座南清城都被恐慌笼罩,守城军只有寥寥两万余众,敌军宛如涌上来的浪潮,攻势日夜不息,而援军却迟迟未至。

  “公子,洪通崖边有敌摸上来了,”厉天粗喘着靠过来,“是不是调集外城兵力堵上去?”

  阿勒缓出口气,摸了一把加固过的城壕:“开西城门。”

  开城门,打巷战。

  龙可羡临走之前,把从小到大攒的银子都交给郁青,要他把整座南清城城防重铸一遍,西城就是其中重工改造过的地方。西城民居少,要迁移起来不是难事,里边暗巷弩墙推石道齐备,是关门打狗的最佳地点。

  西城涌入数不尽的敌军,犹如开闸泄泥,顷刻就占走了几条主街。

  阿勒策马在前,奔袭间手起刀落绝不犹豫。

  “砰——”

  长/枪从侧方掷来,他勒马急停,在马匹嘶声抬蹄时翻身滚落,反手抬刀,就挡住了压下来的刀剑,阿勒顶着刀剑,推开了围来的敌兵,刀光破开了天穹,连眉眼都浸上了血水,他一步一步杀开条血路,好似天降罗刹。

  可淤泥似乎不会停歇,敌军还在一波波地涌进来。

  这步棋下得很冒险,胜了就是一劳永逸,反杀叛军,震慑朝廷,若是输了,代价就是龙可羡给他重铸过的城池,是他们一道长大的家。

  真傻。

  花钱不会花,连花灯都只琢磨着买最便宜的那盏,不买首饰新衣,不捧小唱花伶,得了点金珠全藏起来了。

  阿勒头一回见她金库时都沉默了,那哪是金库,分明赶得上州府银库了,他问她是不是要买一座城,她笑眯眯地说是。

  没想到真是。

  臂弩“铿”地落地,阿勒腿上擦过一记暗箭,他跪在泥沙里,仰头是昏沉的天,掌下是粗糙泥地,他顶开了水囊口,在烈酒入喉后,默念了句什么。

  城门缓缓合闭,周遭叛军躁动起来,风很大,带走了那句低语。

  ***

  龙可羡心神不宁。

  低空掠过鸟翼,空气沉闷,雪却迟迟不落。

  她趴在草堆里,整片背部都火辣辣的,她捂着左眼,小心探查四周动静。

  北境秋日短,这会儿竟然飘了雪,一片两片雪花落在泥泞里,瞬间就化掉了,这是北境的第一场雪,也可能是北境最后一场鏖战。

  战况不明朗,先遣军死伤过半,前突营只有五百人幸存,龙可羡自己也在鏖战中伤了一只眼睛,后背还挨了一刀,伤口不深,就是长,再进几寸,就能把她这个人一砍两半。

  风轻轻吹着,周遭透着股诡异的安静。新调过来的哨兵叫邹礼,他有些紧张,抱着刀眼都不敢眨,正在这时,龙可羡动了动水囊,听得“叮”一声,他惊得哨子都快丢了出去。

  是一枚铜钱。

  它随着动作,从龙可羡袖口跌落,砸在石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一臂远。

  “是铜板呢少君,”邹礼忙不迭翻身给捡起来,见上边缠着红色丝线,不由扭头说,“缠红绳,是压岁钱吧?我给您收好。”

  铜钱回到掌心里,龙可羡拨开细碎枯黄的草叶,是压岁钱吗?她竟然有些想不起来,这是哪年的压岁钱,是谁给的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