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36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先例不可启,否则就是崩坏的开端。”

  “这么忌惮,”阿勒轻笑,“杀了便是。”

  万琛摇摇头:“祸不及死,这是规矩。”

  这么多年来,官场由士族把控,各家盘根错节,以姻亲和实利等方式互相勾连,他们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祸不及死,罪不殃族。

  哪怕是二十余年前的李宿两家斗得乌烟瘴气,他们都没有打破这道底线,最后宿家只是举族迁往定城,退出了权力中枢。

  死罪,那是给普罗百姓定的,到得他们这个位置,若是因为政事斗败而赶尽杀绝,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

  风水轮流转,谁都不能保证自家永远稳占上风。

  阿勒揉着龙可羡领子上的绒毛,唇边挂着笑,有点儿讽刺的意思。

  万琛自然知道士族这套说辞海寇是决计看不上的,他停了片刻,意有所指道:“骊王在朝中动作频出,说到底还是航道这事撑起了他的胃口。”

  阿勒听出来了,他不疾不徐:“怎么个意思?”

  “乌溟海人杰地灵,海外的仙山洞府数不胜数,让首发的船多流连几日,想必不是问题。”

  流连几日。龙可羡看过去。万琛是要让首发的船迟归,若是第二拨船率先返回坎西港,那首发就没有意义了,骊王得呕血。

  万琛没有注意:“此事若成,士族这边出去的船入南域境内所挂的税还能再谈。”

  阿勒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儿三山军能答应吗?”

  虽然没有下达明令,但三山军在衡历商行掺了一手,很明显就给骊王撑着场子,三山军要保证皇商船舰首先归港,这就是意在言外的事。

  万琛回道:“此事不必知会北境王,乌溟海如何,还不是哥舒公子说的算么。”

  好生奸诈!龙可羡生气地戳了一筷子。

  阿勒侧头,拍拍她的后颈:“闷了吗?”

  万琛会意,立刻唤来位美人儿,吩咐着领龙可羡上外边散散心,这就是要详谈的意思,龙可羡拍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夜深露重,龙可羡不高兴,连美人儿哄着也没用,她甩掉尾巴,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戳了好久泥巴,左一个万琛,右一个阿勒,戳得蜂窝似的。

  美人儿找不着人,便唤来幕僚一道,提着灯到处找人,龙可羡一脚跺翻了泥团儿,翻上屋顶,漫无目的晃荡来晃荡去。

  月牙贴在天边,四围都黑黢黢的,除了主楼,就只有西侧角密林尽头晃着微光,龙可羡循着光源摸过去,落地时到了座高台上。

  高台四周垂着竹帘,龙可羡礼貌地敲了柱子,没有人应,她探点儿头,看见里边只有一案一榻,半墙月影,风从耳边游进去,掠起了案上的画纸。

  她慢吞吞走过去,才看到是幅未完的画,画的是水云林意,落笔不劈不凿,反而温柔蕴藉,逸兴淋漓,右下角还盘着只猫,只粗粗描出了轮廓。

  龙可羡歪了下头,提起笔开始往上填画。

  风还在四方高台里游走,撩起了谁的白色袍摆,他静立在竹帘边,看到龙可羡半张脸,竹帘落下,他走动间没有声音,等龙可羡嗅到墨香,她的手已经被握住了。

  这是只很凉的手。

  力气很轻,也让人没有攻击欲,甚至连动作都保有克制,不像阿勒那般握得严严实实,像长辈教孩子描字一样,带着她寥寥添了几笔,一只憨猫就跃然纸上。

  龙可羡没有动,她闻到了类似松针的味道。

第140章 味道

  席上还在细谈。

  “若是北境王肯开那个口子, 我也决计不劳烦你,”万琛抚着玉扳指,拿捏着话里的度, “前次见面, 你要我暗里拉拢北境, 这步险棋我下了。照理说抛了枝儿, 北境王也该给几分薄面,但这几日三山军军营里的热闹传得满城皆知, 他既然眼里留不得沙子,我也不走他那条路。”

  余蔚领罚,三山军上上下下肃清过一遍,把临时招募而来的士兵查个底儿掉,有半点沾士族关系的都不留。

  北境王驳其他家族面子就算了, 那狗脾气出了名,自来是谁也不惯的, 但万琛受阿勒的好处, 暗里给北境疏通打点, 这巴掌就结结实实落在万琛脸上,让他有苦难言。

  阿勒把这意思明明白白听在耳里, 也领会到万琛略带幽怨的意思,这哪是说北境王, 明明是借事给阿勒施压。

  人得意起来,胆儿也跟着肥了。

  挨个巴掌又如何?

  实利他得了,往内阁的通天梯也搭好了,连点闷亏都不吃, 还当什么官儿。

  阿勒把玩着茶杯,忽然露出温和的笑:“成啊, 小事。”

  万琛原以为还得多费些口舌,不成想哥舒策这般容易就应了下来,不由喜上眉梢:“哥舒公子敞亮!北境那儿,即便我回了王都,接任的后辈也会办得妥妥帖帖。”

  话里话外,万琛可以埋怨几句北境王不懂规矩,但这种政治动物和泼皮不一样,连一句埋怨都埋着深意,阿勒听懂了,他也得把事儿办妥。

  自始至终,北境都是万琛和阿勒谈条件的砝码。

  万琛在酒香里忍不住深思,那两个人不打不相识恐怕是真的,在边境线闹那出刺杀恐怕也是真的,但打了之后,两个人暗渡陈仓,也是真的。

  否则就哥舒策这种狠角儿,有什么必要一再为北境破例,闲得慌么?

  北境北境,万琛心尖一动:“你先前托我在北境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阿勒抬眼:“找到了?”

  “那倒没有,”万琛借着执筷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寻到点苗头,东西已经不在北境了。”

  “料到了,”阿勒漫不经心,“怎么,在坎西港还是在王都?”

  万琛嘴巴紧得很,跳过这句话,说:“十七封信,要集齐不容易,要在战火纷飞里保全也不容易,若是寻到了确切下落,我第一时间为你夺来。”

  阿勒有意试探:“若能在半月之内到手,我还能饶你两成利。”

  两成!万琛坐直了,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倏忽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只恨没有确凿把握。”

  事已谈定,万琛叫了乐姬来唱曲儿,两人拣着时局又谈了几句。

  美人在怀,清乐绕耳,万琛半眯着眼打起拍子,眼风没忘往对座飘,见阿勒懒散地往后靠坐,架着手臂,指头垂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万琛就不懂了。都是男人,哥舒策这厮,他就跟清心寡欲四个字沾不上边!

  生得这样一副欢场老手的模样儿,偏偏每回到他这儿来都跟茹素高僧似的,太定了,也太难撬了。乱/伦就这般刺激,刺激到别的美人皆入不了眼了?

  他今日心里畅快,便借着酒劲儿开起玩笑:“哥舒公子也二十有余了吧。”

  “嗯。”

  “家里可有定了亲吗?”

  阿勒看过去,半笑不笑:“万大人要牵一回红线?”

  “嗨,”万琛就着家伎的手饮了满杯,笑道,“我们万家确有两名待嫁之龄的女儿,只是都娇纵惯了,怕给哥舒公子添堵。”

  “万家家风清正,乌溟海这虎狼窝,你也放心姑娘往里跳?”阿勒像是玩笑,晃了晃指头,“谈生意好说,谈姻缘就不必了,我指间自有月老牵了线。”

  万琛跟着玩笑两句:“本想占你点儿辈分上的便宜,没想到当真成了家。”

  正在这时,重帘晃了晃,龙可羡“散心”回来,看起来还是恹恹的,默不作声往阿勒身旁一坐,就开始揪袖口的毛边玩儿。

  龙可羡生了副乖模样,只要不拔刀,看着就怪招人疼,因此万琛看过去,只当小女郎耍得乏了,犯困,他本还想谈谈骊王之事,见哥舒策心不在焉,也就作罢了。

  ***

  马车如何来,就原路回返。

  万琛打着哥舒策的幌子,把坎西港里能说得上话的管事聚在西九楼,在他走后,万琛把乐姬一散,琴鼓一撤,拉起帘子,关得严严实实就开始密谈了。

  龙可羡手指头卷着马车帘,看九座高楼矗立在红灯流影间,宛如地底延伸出来的异爪,沉默无声地托举着夜色。

  “他还要跟你谈事情,”龙可羡干巴巴说,“怎么这样早就散了。”

  “要紧的事都谈完了,留下来作什么?等他把家中娇纵的姑娘说给我作小妾吗?”

  阿勒把十指交叠着,松松放在腿上,看着龙可羡侧脸,小炮仗上车就没拿正眼看过她。

  这话出,龙可羡立刻扭过头:“当真?”

  阿勒没答这话,只看着她。

  龙可羡把帘子一撂:“好不要脸,别人锅里的也要惦记,只管让他来好了,三山军军营为他大敞。”

  阿勒笑,罩着她脸颊揉了个畅快:“酸不酸。”

  “一点也不酸,”龙可羡把脖子一横,“谁惦记我的东西,我就要他好看!你,”她目光刀子似的,瞪着阿勒,“你也不好。”

  阿勒笑得停不下来,捞着她的膝:“天老爷,即便我心有七窍,淌的都是坏水儿,那也坏不到你头上来。”

  “你胡说,我一点也不要信了,”龙可羡不肯坐上去,“你们方才合起伙来算计我,就当着我的面。”

  阿勒弹一记她脑门:“算计你什么?你既把我想得那般坏,干脆讲讲清楚,若是有一星半点的冤枉,我就扒你层皮。”

  “骊王的船明日就要首发,首发就意味着首归,虽然没有白纸黑字写明,这仍然是我与他默认的协约,你……你偏要听万家撺掇,让士族去拔这个头筹,”龙可羡舌头差点儿打架,“那此前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捧骊王起势?”

  “万琛精于算计,既要在我这讨得方便,又要在士族跟前竖起威信,此番他亟待升调王都,只想把最后的航道办得漂亮,好为进内阁添上把火。送他阵东风又能如何,保不齐飞高了,摔得更惨。”

  龙可羡眉毛拧成一团儿了。

  阿勒伸手给抚平,直白地说:“你看我像惯爱做善事的吗?”

  “不像,”龙可羡脱口而出,“你,坏的。”

  惯的她!阿勒使了劲儿,掐住了那团轮廓:“这就得了,事情未成之前,我不爱夸下海口,你且等着看吧。”

  龙可羡被掐住了要害,后腰往下都是火辣辣的,她坐不住,撑住了阿勒肩膀,说:“我不疑你,但我身后是二十万三山军,是北境二十六州,你不可骗我。”

  阿勒磕了下她额头:“我比你更想这群兵蛋子能早日撑起你的担子,这样就能掳了你,天南海北地放浪去。”

  龙可羡被这话撺掇得耳根红透,绷紧了脸,捧着他双颊,郑重其事地说:“也不可以让龙清宁陷入困境。”

  “龙可羡,”阿勒鼻尖抵着她,“不要为别人跟我提条件。”

  他不是大善人,做不来善事,他掀起的所有风浪,背后都直指龙可羡——抬北境进入朝局中心,让骊王起势和士族相抗,变相推动祁国官场变革,打乱坎西港商行生态,挑拨士族内部倾轧,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更快地把龙可羡摘出来。

  北境和龙清宁都是捎带的。

  任何在她心里边占据重要地位的人,他都会剔干净。

  阿勒不是好人。

  他一直在给龙可羡传达这层意思,就是不想龙可羡对他抱有太纯洁的期待,一直拥有,和失去之后蓄意谋划,这两者天差地别,阿勒是实打实被推开过的人,他对“复得”的执着令人害怕。

  这个局早就失控了,从龙可羡失忆那刻起就走向了歧途,不可回转。

  马车驶入黑暗里,十里繁华都抛在身后,身边静极了,只有纷沓的马蹄声。

  龙可羡难以招架,她指节绷得发白,整个人大汗淋漓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么可怜,连哼声都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搔着阿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