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109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龙可羡是他养大的小崽。阿勒对龙可羡最初是特殊的占有欲,混杂着怜惜和责任。

  他养着龙可羡,实际上也在填补他缺失的亲情。

  阿勒把年少时缺失的情感全部倾注在了这过程里,在最初,他没有设想过这种感情会随着年长日久悄然转变,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何时开始的。

  从何时开始,他本能地想要斩断她看向其他人的目光,最好只要他,最好只爱他。

  “出生不是你的错,双生子带来不详与诅咒这是几代人愚昧的口口相传,在草原上,要破除旧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事情,大汗曾经那般期盼你的降生,却不能让你在王帐里与句桑和司绒一道长大,这是为父者想一次痛一次的伤口,大汗不曾亏待你,也不曾溺爱你,他对你付出了远超常人的精力,阿悍尔给了你绝无仅有的包容。我从前怕你不明白,如今怕你太明白!”

  大伽正声音沉痛。

  阿勒打小通透,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撒泼打滚,只是搓了搓小卷毛,很平静地就接受了。在那之后,阿勒仍旧敬爱大汗,朝夫人撒娇,与句桑有双生子的默契,对司绒关怀备至,那都是真心实意的,故而大伽正越发心疼他。

  没有想到缺失的就是缺失了。

  阿勒与他们隔着的不是一顶王帐,是王帐之外那千千万万个日夜,再没心没肺的小崽也懂得察言观色,再野性难驯的小崽也会在漆夜里想念母亲的怀抱。

  那些过于沉重的无可奈何,压在所有人头上,旁人尚且可以通过弥补与关怀来消减愧疚感,但阿勒只能接受,还得笑着接受。

  于是爱溢出来了,酿出了少剂量的毒。

  那个出生就带着小卷毛的小崽,永远被留在了阿悍尔的草影叠障中,走出来的是哥舒策。

  阿勒是太明白。

  他比谁都要早地意识到,这爱再好,也不是原本模样,从他站在大帐的另一段,遥遥望向母亲温柔的双眼那刻开始,那层归属感就被剥掉了。

  他开始漂泊,流浪,阿悍尔一碧万顷的草野盛不住他的野心,他也不会为谁停下。

  然而他遇到了龙可羡。

  那个午后转角的一撞,戴着虎头帽的小炮仗把他望着,口齿绵软地喊出声“哥哥”,就把他推向了另一条路。

  两个没人要的小崽,多般配。

  溢出来的爱无处盛放,悉数灌注到了龙可羡身上,连同那点少剂量的毒,这种畸变的爱欲是早就注定的。

  “您若是为此动怒,我担着,但我不服。”阿勒跪在下首,屋里风很静,连影子都不动。

  他为什么不能爱龙可羡?

  他们不会受到来自相同血脉的诅咒,只有超脱骨血的亲密无间。

  大伽正砰地把茶盏搁下:“她是你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阿悍尔草野上挥鞭策马的才是我嫡亲妹妹!我见她一遭,便不自主地心爱她,我轻浮浪荡,见她长大便起邪念,”阿勒身板挺直,“我们的缘分,早在七年前就定了。”

  大伽正颤着手:“你敢把这话对小羡说一遍!”

  阿勒平静地说:“对着龙可羡,我也是这说辞。”

  大伽正平素温文儒雅,修的是平常心,行的是逍遥道,已经有十数年不曾经历这样剧烈的心潮起伏。

  “你这混账!”他霍然站起来,“这是你口口声声的心爱,你将小羡的意愿置于何处?”

  大伽正的怒来自于此,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不懂吗?风雨并肩的默契他不懂吗?他看得明明白白,龙可羡心性纯稚,她对阿勒的感情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那是喜爱和依赖的混合体。

  阿勒却执着地要在这感情里注入浑浊的欲望。  龙可羡毫无防备,待在她自以为安全的兄妹情深里,不知道坏胚已经悄无声息地生出了更大的贪欲,她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天真地对着哥哥撒娇,懵懂地对着哥哥说喜欢。

  这和趁虚而入有什么区别!

  “您别这样悲观,说得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采花贼,”阿勒摊手,“日久生情这事儿常见,为什么不能发生在龙可羡身上?您心明眼亮,这么些年,没有谁比我更懂得如何爱她,”他停了停,“龙可羡除了我,还能爱谁?还会爱谁?”

  “不如说她除了你还能要谁!”大伽正勃然大怒,“我今日与你不讲情爱,只说情分!”

  “讲情分也成,但凡您能找出个比我对她更好的,头给您摘去玩儿!”

  “哥舒策!”

  烛火猛地晃了晃,阴影在膝前急剧摇晃。

  大伽正把发颤的手拢进袖里,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若说这份爱是水到渠成的,他绝无二话!他给两个崽子证婚!

  他担忧龙可羡。

  龙可羡未必想要这层变化,或者说,她未必意识得到从兄妹转变为爱侣意味着什么。

  她对阿勒的预判都是纯粹的,向好的,她哪知道阿勒势在必得,已经断掉了她所有后路。

  阿勒跪在这里,他所谓的敞亮就包含了那些阴郁强势的部分。阿勒不会共情,他的心软只对龙可羡有用,这种软弱的情绪在具有独一性的时候,就失去了它的存在意义,会变得锋利,会变得残忍。

  他此刻的状态充满危险,就像行走在薄薄的冰面上,如果龙可羡给了他负面反馈,就等同于让他一脚踏进冰窟窿里,他会搅得所有人没有好日子过。

  别怀疑,在龙可羡的事情上,阿勒就是这么感情用事!

  他生性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在乌溟海上开疆扩域就是为了活得肆意,他明白得很,自个儿那么能作,没有点家底怎么兴风作浪。

  “你羽翼已丰,自然能为所欲为,”大伽正扶住把手,慢慢地走了两步,花白的头发在夜里像块旧绸布,“你心爱她,年少情谊深厚,这原是好事,我对此没有异议。”

  “多谢程叔成全。”大伽正还没说完,阿勒就见缝插针磕了个头。

  管他的,先磕了再说。

  大伽正错开身子,把话撂开了讲:“我只问你,若是她以后有了心爱之人你当如何?”

  这可真是……刀子专拣要害捅。

  “她若喜欢我,就是锦上添花,”阿勒自嘲般地笑笑,“若不喜欢,那也能过一辈子。”

  阿勒不仅诱导她,使得她混淆了亲情与爱欲的概念,还早早地为这份爱的结尾画下了完美的终点,但凡有一日龙可羡情窍初开,他能接受龙可羡不爱他吗?

  他能接受龙可羡不要他吗?

  放手成了件绝无可能的事。哪怕龙可羡嫁了旁人,阿勒都要把她抢回来,圈/禁在侧,哪怕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个混账!他干得出这种事儿!

  “她是你妹妹!”大伽正再次重复。

  木杖重重地击在阿勒背上,他褪掉了上衣,露出赤/裸的背部,上边斜着几道血痕,血珠从伤口底下渗出来,沿着脊骨游进腰窝里,他跪在这儿,心甘情愿地挨打。

第112章 水中戏

  阿勒是什么时候走的, 龙可羡不知道,她夜半醒时,枕边已经空了, 打了个滚儿, 慢吞吞地起来寻茶壶, 就着昏光把窗支开了一道隙。

  夜风游进来, 中庭的一竿翠烟窸窣地晃,中庭对面, 阿勒房里点着灯,竹条扎好的纸鸢架在门板上透出形状来,偶尔可以看到他在屋里走动的虚影。

  龙可羡抱着茶壶,歪了歪脑袋,枕在窗口, 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

  “回神儿了!”

  被这一声叫回了魂,龙可羡乍然抬头, 迷茫地看向阿勒:“你没有去庄子。”

  第二日要带李小将军试新马, 龙可羡早早地就到了马场, 马场上热闹,马儿们正在早训, 吆喝声此起彼伏,龙可羡就坐在树底下, 数着叶子等早训结束。

  哪儿知道阿勒也来了。

  “去庄子听算盘响么?那苦差事谁爱干谁干。”

  阿勒踏着长马靴,穿一身深墨色窄袖劲装,或许是衣裳衬人,全身笔笔直直的, 把那身轻佻的气度扭正了些许,带了点儿英挺的意思。

  他悠哉地甩着马鞭, 侧了脑袋看她片刻便坐下来,把手臂架到椅背,日光从头顶筛落,沿着眼皮跳到鼻梁,晃得他眯上了眼睛,说,“还是马蹄声听着舒坦。”

  两人离了一掌宽,龙可羡垂头看了片刻,挪了挪,把那点距离也盖没了,她看阿勒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便又开始默默数叶子,没有说话。

  盘桓半夜的阴云被长风搅散,穹顶蓝得透亮。

  这棵老树是左右方圆唯一的主角,它没有听说过王都的阴云诡谲,也没有听说过海域的波涛汹涌,只是屹立在马场边缘,接过百年前的风雨,也看过龙可羡的八到十五岁。

  阿勒微微睁开点眼缝,勾了勾唇,他背上斜着几道伤,血倒是少,淤青却很骇人,只要动一动就扯着整片背都痛,但此时此刻感觉到龙可羡的小动作,感觉到那若有似无挨近的腿,便觉得挨的几棍都值了!

  简直立马可以飞奔回府,再背着荆条请大伽正多抽百十次!

  风轻轻拂,马场里新到了几匹马,难驯,小童奈何不得,被马儿拽得东倒西歪,不远处乱成了一片,龙可羡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经验老道的圉人过来,把马儿们有序地引回马棚里,她便戳了戳阿勒。

  “起来。”

  “叫魂儿呢,”阿勒半睁开眼,“昨夜拢共睡不到两个时辰,马都没出来,急个什么?”

  龙可羡朝不远处挥挥马鞭,“钟明哥哥来了,”她站起来,刚迈出步子,脚底又碾在原地磨了磨,转头,用眼神示意,“你,回去?”

  这是什么因果逻辑,阿勒差点儿没气笑:“怎么了,给你们腾地儿?”

  “不用腾地方,马场很宽敞,”龙可羡没听出反讽,还在认真解释,“你要睡觉的。”

  在龙可羡这儿总能吃到回旋镖,阿勒站起来,擦着她走过去:“睡什么,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睡。”

  龙可羡没听明白,她的心神被另一桩事情占走了,阿勒几步上前,跟李霖打了招呼,随即让小童领着他去更衣,转头时就对上龙可羡审视的目光。

  “哪儿不对?”阿勒往下看了自个一眼。

  “怪味道。”

  “什么味道?”阿勒吊儿郎当地举手,“先说好,我憋了七八日,劲儿都攒着呢。”

  “不是那个……”龙可羡惊慌地看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一把将他拽到树荫底下,扒在他手臂上,又仔细地嗅了嗅,“皂角,墨料,团茶,”她拧起眉头,盯着他说出最后一样,“药膏。”

  药膏是有的,昨夜从大伽正屋里出来,老墉就备了各色药膏子药丸子,该抹抹,该吞吞,但阿勒不准备把这事儿告诉龙可羡,丢面儿。

  “你说这个?”他早已想好了说辞,“昨儿做纸鸢,那竹条糙了些,割了几个口子。”

  阿勒翻开手掌,指头虎口显出有几道细小的伤痕。

  丝线样的擦痕,看在龙可羡眼里就是要命的大豁口,她急了忙慌地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瞅了又瞅,轻轻吹口气:“是这几道吗?还有的吗?味道好重。”

  阿勒玩笑似的应:“就这几道,嫌我小题大作娇气包,小口子也要挖药膏?”

  “不是的,”龙可羡忧心忡忡,“要涂多点,用纱布包包好,养七八日再出来。”

  阿勒这就笑了,衣裳撑出来的正气所剩无几,坏水噗噜噜往外冒:“好啊,回去了你给我包,包成粽子也不打紧,只是有个问题,包成这般就不好用饭了,过不了两日,哥舒策就要饿成干,风吹一吹就倒。”

  龙可羡举手:“我喂给你。”

  “够意思,”阿勒不疾不徐地往下挖坑,“传信写字怎么办?”

  龙可羡志气满满,扬起下巴:“我来。”

  “了不起,”阿勒差点儿想合掌,忍住了,撂下句话扭头就走,“既然如此,沐浴穿衣也一并交给你了。”

  龙可羡愣了愣,追上两步:“沐浴穿衣不要……”

  “为何不要?”阿勒偏偏要逗她,“臭了你又要嫌,又要扒着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