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献 第133章

作者:温三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这不可能的!

  魏千屿撑着身体要?站起来,门外听见屋里动静的下人赶紧跑了进来,他们左右扶住了魏千屿,郎擎也走?到了他的跟前,紧张地望向?这短短数月便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人。

  若只是身体上的消瘦便罢了,可魏千屿此?刻连精神也变得恍惚,便是睡梦中也一直在?喃喃梦呓,不知在?说什么。

  三?日?前,皇宫观星台上落了一道天雷,巨大的雷霆击碎了魏千屿所设之阵。御灵卫与皇城护卫上观星台时,魏千屿在?大雨中浑身浴血,浑浑噩噩口齿不清地说着胡话,还要?从观星台上跳下去。

  若非逐云正巧回宫复命赶到,一手刀将?他劈晕,凭着那?些?御灵卫和皇城护卫的身份,谁也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那?便有的纠缠了。

  小皇帝知晓魏千屿一直在?为东方银玥办事,只是东方银玥已经失踪多日?,连带着长公主府上的面首雾卿也突然消失,玉中天连绵大雨,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只叫人心惶惶。

  这些?天,谁也顾不上魏千屿,宫里命人将?他送回魏宅休养,还命了太?医院正为他看病。

  这几日?都是郎擎在?魏千屿身边照顾他的,太?医说他没有大碍,只是身体弱了不少,还需好好膳养,切勿再劳心伤身。

  郎擎听了魏千屿许多梦话,他在?梦里落泪,在?梦里质问,疯疯癫癫的,好像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被一道天雷劈坏了脑子。

  而今魏千屿醒来,身体虚弱得连站都不怎能站得住,口里却还在?念着“不可能”,他反复纠结,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观星推运,预见未来,并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暗示,他从未有过一刻怀疑在?魏家人的头上,也不可能在?怀疑中,自动给所预见的画面填上面容。

  多可笑,又多不可思议!

  魏家世世代代为皇室亲信,数代为官,伴君左右,东方家每朝都与魏家结亲,就是怕断此?联系,用姻亲捆绑,结永世为好。

  魏家手执从龙剑,是为替皇室斩妖除魔,捍卫皇权,无内扰外侵之忧。

  可这算什么?他看到的这些?都算什么?!

  “郎擎!”魏千屿一把抓住了郎擎的手,自他不懂事的时候郎擎就伴在?他的身边了,他们一起长大,魏千屿此?刻也不知该信任谁,他只能抓住郎擎道:“你带我回宫,我要?去观星台,我不信,我要?再看一次。”

  “主子还要?再看什么?!”郎擎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坐下,痛心疾首道:“主子这些?天日?日?都在?观星台,为了遇见未来而枉顾当下。你的身体已经很差,胳膊腿细了好几圈,便是外头的风大一点儿都能将?你吹倒,你竟还要?去观星台?!”

  魏千屿的变化郎擎都看在?眼里。

  魏千屿自幼家族中给的压力便大,所以?他一直都想?挣脱魏家的束缚,即便如此?,他也是天之骄子,从未吃过多少苦,任凭外人一眼看过去,谁不知他被养得很好。可如今魏千屿早已瘦得脱相,他与过去俨然成了两个人,整日?设阵观星,像是将?自己的命钉死在?了梵宫顶上。

  “前人都说,观星推运者到最后无不疯魔,当年周家也癔症发作,才会胡言乱语诅咒皇朝被赐死,主子难道也想?走?上那?条路吗?”郎擎抓着魏千屿的胳膊,半蹲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又诚恳道:“主子!自上官小姐离开后你便从未关?心过自己,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养好了身体再说!别再去宫里了!”

  “我要?去的,我要?去!”魏千屿披头散发,直摇头道:“与清清无关?,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再看一次……”

  “主子!宫里下令,不准你再回去了!”郎擎道:“长公主不知所踪,陛下已心力交瘁,若你再在?皇宫出事,他怕无法?对魏家交代,便下了令,在?你养好伤之前都不许入宫了。”

  魏千屿身子一软,竟有天意如此?之感,可他仍觉得荒唐,仍然不可置信。

  这天下所有人都会反,所有人都可能反,他甚至觉得那?拥兵而来的必然是在?朝中屡屡与东方银玥不对付的容太?尉,却从未想?过,隐藏最深的竟是自己的亲人……

  他抬头看向?郎擎,眼眶布满血丝,泪水一滴滴砸在?了地上,在?这一瞬,他觉得郎擎都变得不足以?信任。

  若持续了数千年的情谊也能瓦解、背叛,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可靠,可信的?!

  郎擎被魏千屿的眼泪吓得浑身发寒。

  魏千屿出声问他:“郎擎,你知道吗?”

  郎擎不解:“属下该知道什么?”

  魏千屿怔怔道:“魏家……私养重兵。”

  郎擎震惊到哑言,他定定地望着魏千屿,心中思量魏千屿疯了的可能性。

  魏千屿见他那?样子便喃喃:“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那?我父亲知道吗?”

  郎擎不知要?如何回答。

  养私兵已是死罪,何况是重兵,魏千屿这话,与在?说魏家谋反无异。

  他只能道:“半个月前家主便带着夫人回去蕴水,说是老?太?爷身体不太?舒服,只是让属下在?隆京照看主子。”

  “回去了?”魏千屿便是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了:“那?就对了,那?就表示他也知道,他们姓魏的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就我是个傻子!”

  魏千屿如同疯了般豁然起身,他将?身边的人全?都推走?,一边大喊一边流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谋逆?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明明国泰民安他们还要?搅起动乱,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是我的兄弟啊!我们明明是血亲,东方姓氏下就剩姑姑与他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为什么、为什么——”

  “主子……”郎擎不知魏千屿在?说什么。

  他只见到魏千屿晃晃悠悠,竟是忧虑攻心,又喷出了一口血,郎擎想?去扶,又不敢扶。

  “出去,出去——”

  魏千屿扶着桌子站稳,他浑身颤抖,不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魏家走?上了谋反之路。三?百多年前周氏预言,臣叛君,原来从来不是自大的容太?尉,而是被皇室信任从未怀疑过的魏家。

  郎擎等人退出门外却不敢离开。

  魏千屿捂着刺痛的心口,险些?无法?呼吸。

  东方云瀚在?襁褓中时,他还入宫抱过他呢,在?他年幼尚未离开隆京时,也多次被东方银玥接入皇宫去玩儿,在?他的眼里、心里,不论是东方还是魏家,皆是他的至亲。可如今却是他站在?两亲之间?,看见了那?场尚未到来的噩梦,要?他如何取舍?他能如何取舍?!

  “错了,都错了……”魏千屿抓紧胸膛上的衣服,他憋住这一口气,想?起东方银玥曾送他的生?辰礼。

  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那?是他在?星图中所见的未来,而今魏家的兵尚未攻入玉中天,也许他能阻止这一切。

  他要?回去蕴水,要?去见祖父!

  东方银玥的母亲是祖父的胞妹,他是她的亲舅舅,他们不该自相残杀。

  此?念一出,魏千屿也不顾其他,他冲出房间?便要?去找玄马。郎擎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一路跑到了马厩,他甚至只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发丝未束便就这样坐在?了马上。

  郎擎以?为他要?去皇宫,正欲跟上,却见魏千屿坐在?马上往与皇宫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待他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那?是日?行万里的玄马,世间?少有,一旦奔走?,谁也追不上去。

  无数道影子从身侧闪过,魏千屿抓紧缰绳,他连一口气都不敢大喘,在?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夜以?继日?地学习,每次看到画面的最后都是来不及。

  玄马之快,轻易越过山境,魏千屿在?炙热的夏季里感受了满腔凉风。

  他没能赶到蕴水,他甚至没出玉中天。

  就在?玉中天境的梁城,他看见了第一缕被点燃的狼烟,城门前的烽火台上,御灵卫高举旗帜,擂鼓声如雷霆阵阵袭来。魏千屿望着那?一缕蓝灰色腾腾升上天空,只觉得心落到了深渊。

  他抓紧缰绳,玄马停下的这瞬,所有都如他在?观星推运中所见,一声婴孩的啼哭惊醒了所有人,不过瞬息,梁城城门被破。

  第二股、第三?股……

  魏千屿看着那?些?狼烟,身体越来越寒。这里明明离隆京尚有千里,可他却觉得那?迎面而来的铁骑下一瞬就要?踏碎他的尸身,踏上隆京的城门。

  入城的赤甲铁骑分成两侧,魏千屿握着玄马的缰绳,瘦弱得像是随时能从马背上摔下去一般,摇摇晃晃,始终没有真倒下去。

  他弓着背,望着自动为他让路的铁骑,这些?人都认得他,他们的刀剑刺破坚守的御灵卫的胸膛,唯独放过了他,也……无视了他。

  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开来,远处的尖叫哀嚎声不断,魏千屿恍然以?为自己又一次进入了梦境,可当一股热血洒上了他的手背,溅上了他纯白的衣衫,他才如大梦惊醒,恐惧绕上心头。

  “住手、住手!”

  魏千屿从玄马上跳下,无数骑马的铁骑从他身边窜过,无一人为他的声音驻步,不论他如何阻止也无法?阻拦这场杀戮。

  魏千屿张开双臂,以?必死之姿挡在?了一匹战马身前,马上人勒紧缰绳,马蹄擦脸而过,魏千屿发髻一松,头发彻底散乱了下去。

  一声苍老?的咳嗽从不远处传来,魏千屿呆滞地望向?骑马而来的人,如星图中的画面一般,蓝缨随风飞扬,他们的臂膀上都绑着蓝布条。

  魏家不怕被冠上谋反之名,他们本就抱着颠覆东方皇权而来的。

  “祖父。”魏千屿其实并未看见那?高马上之人的面孔,可他就是这样喊出了声。

  魏筌霖甚至没有弯下腰,只睨了魏千屿一眼道:“你该留在?隆京,这样才会让东方云瀚放松警惕。”

  这一瞬,好似周围的声音都离他远去,魏千屿的心跳也停了。

第150章 从龙

  “为?什么?”

  魏千屿声音沙哑, 他想讨一个答案。

  魏筌霖漫不经?心道:“为什么呢?自然是为了?我魏家数千年的基业,为?的是?不再授人?以柄,无需卑躬屈膝。”

  魏千屿不明白,风饕声从城门灌入, 犹如鬼啸。他背对着被欺压四散奔逃的百姓, 昂着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魏筌霖:“魏家贵为六大氏族之首, 还?不够吗?”

  魏筌霖闻言嗤笑, 平日里总温和微笑的脸上如今只剩下冷冽, 他道:“够吗?六大氏族之虚名又?算什么?你看那上官家还不是一朝树倒猢狲散, 旗下商铺如今被朝廷收拢, 曾为?上官府做事之人?无不苟延残喘着过活。”

  魏千屿想说他们与上官家不同, 他们是?皇亲国戚,可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不说上官家,便是?朝中?盛极一时的宠臣也有一步步跌落高台之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若不想授人?以柄, 不想卑躬屈膝,便只有做那人?上人?。

  可那值得吗?就为?了?这些虚荣,为?了?权势, 他便能?手刃至亲?

  “如今那皇位上坐着的是?您的外甥孙呐!”魏千屿道:“他封您为?太师,给您无上尊荣, 便是?当年在朝中?也是?称您一声舅爷爷, 这样还?不够吗?东方之姓下就剩两?个人?了?,姑姑不见踪迹, 是?死是?活也未可知,帝王云瀚不过才十四岁, 他还?是?半大少年,什么也不懂,又?何须祖父你带领十数万铁骑踏平玉中?天,何须你要他的命?!”

  魏千屿就差明说,哪怕魏筌霖真的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势,他大可以做一个权臣,大可以将魏嵊塞入朝堂,反正满朝文臣大半出自魏府,各个称他一声老师。便是?他一声令下,东方皇权又?怎会真的威胁到?魏家的头上来呢?

  “见了?你,我便知道我行此一步的必要性。”魏筌霖丝毫没有被魏千屿说动?,却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箭轻轻抽在魏千屿的脸上,轻慢道:“你看看你,堂堂七尺男儿竟能?落这么多泪,大权在握也不动?心,反而儿女情长,先是?为?那上官家的小妮子伤神,又?为?这迟早要覆灭的东方皇室说情。犹犹豫豫,举棋不定,软弱无能?!便是?有你,魏家才会受人?掣肘制约!”

  魏筌霖掀一番披风,终于俯身看来,那一眼如狼似鹰,直勾勾地盯着魏千屿。

  他道:“太师之名?却是?满朝文臣之师?哈哈哈……他东方是?将我魏家的脸踩在地上反复搓磨!魏家子弟重武擅驭妖,手执从龙剑,是?天穹国说一不二的存在,曾一剑出撼动?万军,号令诸妖……”

  回想至此,魏筌霖又?是?一声冷笑:“就因我自幼坏了?根基,不能?习武,握不住从龙剑,皇帝便私下与我父深交三?夜,将此事公知天下。他不再给我尝试的机会,逼我习文,入朝为?官后推我上位,又?封太师之名,却抬了?容家那个废物顶替了?我过去的位置,一步步走上了?我的道路,瓜分鼎驰,瓦解魏家在朝中?所有权势。”

  魏家嫡出皆是?天之骄子,是?曾经?容家不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存在,可后来在朝堂上姓容的终于踩着他的脚步爬上了?太尉之职。容太尉手握重兵,而一个太师却入国学院教习皇氏子弟习文。

  他看着曾被他不屑一顾的人?昂首挺胸地越过他的面前,阴阳怪气地称他一声“魏太师”,假模假样地问?了?几句他皇子学业如何,再大笑离去。

  魏筌霖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便是?教习文人?,扶弟子入朝为?臣,他也能?将自己的盛名远扬,可一个世代掌管军机兵戎的武将之后改了?文,终是?他一生无法?忽视的阴霾。

  后来魏嵊出生,他对魏嵊严苛,不容魏嵊懈怠亲自教导,魏嵊也终于有模有样,虽不及过往魏家子弟的才干,也勉强可手执从龙剑,有望带领魏家重回巅峰。

  可东方皇室又?是?如何做的呢?

  “卞家为?相,却成了?东方元璟的老师。”

  魏筌霖如今想到?这些,心口早已不觉得难受,他在过去几十年里将所有难受的心绪体会了?个遍,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绪敛藏在文弱的身骨之下,仿佛天要让他做个文臣,他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

  可他魏家的儿郎便是?再无能?,也能?搭弓引箭,也能?操练精兵,也能?上阵杀敌!

  武有容太尉整日与他作对,文有卞相繁缛一堆,魏筌霖觉得自己就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而不得挣脱的兽,是?东方皇室一步步引他走上了?如今的牢笼。

  “他东方家敢向天起誓,从未忌惮过我魏家子弟吗?!他当初借由?我无法?握起从龙剑一说,彻底改变了?魏家在天穹国的局面,进不得半寸,便只能?一步步退下来!”魏筌霖道:“你父亲如今年近半百,于朝中?没有半分官职,这不是?他东方故意为?之?再到?你呢?!魏千屿,你何时能?长进一些,何时能?看清魏家如今形式!不是?我逼他,是?他逼我!!!”

  魏千屿其?实也知道一些过往,可毕竟不是?他亲身经?历,又?哪懂魏筌霖的筹谋?

  他只知道魏家在天穹国是?说一不二的大氏族,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膜拜尊敬的对象,他从小受到?无双尊荣,从未想过这些还?不够,却还?要去夺。

  “可姑姑与云瀚,并未真的伤害您啊……”魏千屿哑着声音道:“为?何不能?再退一步?姑姑已经?在教我观星推运,她还?在我生辰时送我玄马,皇族于隆京内捧着魏家行事这还?不够吗?”

  “糊涂!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