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59章

作者:侧侧轻寒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竺星河听若不闻,没有搭理。

  而司鹫听她这般说,则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阿南肯定比她更厉害!她要是在这里的话,哪容得对方这么嚣张!”

  庄叔叹道:“可南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啊?司鹫,你上次不是说和公子一起找到她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可庄叔你不知道,阿南她变了……”司鹫骑马跟随众人往回走,沮丧道,“她眼睁睁看那个混蛋把我摔了两次,就是不肯回头!”

  庄叔深深皱眉,而前头的冯胜听到,立即回头嚷嚷了出来:“不能!不可能!南姑娘上次与我们分别,就是为了咱们舍生殿后,说她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兄弟,我冯胜第一个不相信!”

  司鹫急道:“冯叔,难道我会骗你?她不但翻脸不认公子,而且还把方姑娘都打伤了呢,方姑娘现在还敷着药!”

  竺星河没说话,只望着天边逐渐亮起的鱼肚白,神情沉郁。

  方碧眠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这点伤不算什么,能让南姑娘出口气就好。我看她如今遍身罗绮,金玉加身,日子过得也挺好。”

  司鹫摇头道:“阿南不是这样的人!她在海上时,我总见她拿珠宝玉器与海上商人换大马士革的钢刀、泰西的水银镜、绥沙兰的座钟,她以前从不在意珠宝锦绣的!”

  庄叔附和道:“我也信南姑娘,她定是另有苦衷。”

  方碧眠默然垂头,不再说话。

  司霖冷冷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说她平日就是最爱臭美的性子,漂亮衣服穿着,贵重首饰戴着,又有一堆英俊男人哄着捧着,可不就本性暴露,迷了心窍么?”

  司鹫又气又急,眼巴巴看着竺星河,期望他能给个准话。

  众人的目光也都在竺星河身上,请他拿主意:“公子爷,您是最了解阿南的,您看,她真的会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抛下我们兄弟转投敌营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庄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忽然想起在阿南只身殿后护送他们离去的那一夜,他正得了孙儿,一群人饮酒之际,他还酒后失言,催促公子娶了阿南,然后便发生了那一场尴尬……

  他抬眼看看冯胜,冯胜显然也想到了那一节,似要说话,庄叔赶紧拉住他,摇摇头示意别说话。

  “不论如何……”竺星河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淡而坚定,并无犹疑,“我信阿南。就算她因为种种原因而离开,也不至于转投敌阵,对我们这些昔日兄弟动手。”

  “公子爷说得对!”冯胜与庄叔等人心头石头落了地,立即附和道。

  “再说了,阿南不肯回来也未必是坏事。”竺星河淡淡道,“她个性,确实是执拗了些。”

  众人都想起阿南在分开前一直力图阻止他们与青莲宗合作,方碧眠作为青莲宗的要人,更是被她帮助官府擒拿下狱,青莲宗众付出巨大牺牲才将她救出,若是阿南回到海客这边,怕是青莲宗那边也有意见。

  “便让她在外间多玩几天吧,或许,她能因此深入了解朝廷内幕,也未必不是好事。”

  公子既然发了话,众人也便不再争议。

  已近敦煌,路边人家院中,一棵虎蹄梅正在吐蕊,在这风沙灰黄的大漠中,竭力扩散自己的馥郁香气。

  从树下经过之时,晨风中一两簇金黄的花枝掠过他的耳畔,将香气沾染在了他的发间与衣襟上。

  竺星河闭上眼睛,在马上仰头闻嗅这些熹微晨光中的氤氲香气。

  他想起与阿南重逢时她身上的香气,以及刚才与那个刺客擦肩交手之际,那种相同的气息。

  那黑暗交错的一瞬间,不需看也不需听,他便知道,那是阿南。

  只是,她身上已沾染上了属于朱聿恒的特有气息。

  不是沉檀龙麝的香气,只如冷冽严冬中影影绰绰一支寒梅在朝阳中初绽。在与朱聿恒的数次交锋中,竺星河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如今,他们穿着一式的衣服,身上熏染着一样的香气,策马扬鞭而去,将他丢在风沙之中,甚至,她不曾回过一次头。

  ——十四年前的暴风雨中向他伸过来的那双手;五年前只身跃上他的船头说“我出师了,以后你赶不走我啦!”的那条身影;尸山血海之中相抵拼杀互为依靠的那片脊背;无数次从必死的困境中挣扎相扶而出,她扬头对他露出的粲然笑颜……

  当时以为能永远延续下去的一切,原本在他面前鲜明灼亮,此时却被那香气如火焰卷过,全都成了褪色的灰烬,惨淡粉碎。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睁开眼,从这片刻的迷乱中抽身而出,抬手缓缓掸去衣上的落花,神情依旧平静。

  等朱聿恒死了,她自然便回来了。

  兜兜转转一个小小波折,不可能改变早已注定的结局。

第156章 故国旧梦(2)

  被阿琰抱在怀中驰回,阿南才发现后方侍卫们正在拼命赶来。

  想来是阿琰看到鹰扑后太过焦急,所骑的马又太过神骏,将所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才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了过来。

  再度对上韦杭之幽怨谴责的眼神,阿南心虚又无奈。

  可凌晨刺骨的寒风中,阿琰的怀抱温暖得过分,再说她也实在没力气挣开阿琰自己回去了。

  干脆,她自暴自弃地靠在皇太孙殿下怀中,任由他们敞开了看。

  反正女海匪行走江湖多年,比任何人脸皮都要更厚。

  回到敦煌,阿南第一件事便是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一股脑塞给朱聿恒,然后扑入浴桶,将自己全身的沙土尘灰彻底洗去。

  一夜厮杀,疲惫交加。她有些虚弱地举起右臂看。

  被厚重砍刀击打过的手腕已高高隆起,肿胀不堪,不知有没有伤及筋骨。

  她按住疼痛颤抖的手,浸在热水中,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痕迹。

  春风刺过,她心口一道殷红的血痕,在水中隐隐作痛,甚至压过了右臂的伤势。

  她眼前又浮现出遥遥坐在对面马背上的竺星河。

  被黑暗吞没的荒漠边际,他在深不见底的暗夜之中,筹划着倾覆天下的计谋,决绝一如当年他在断崖上许下的悲恸誓言。

  她答应过阿琰,会尽全力帮他。可,谁能想到挽救阿琰性命,与破坏公子的大计,竟会以如此方式,纠缠在了一处。

  她深深吸着气,狠狠将自己的头埋入了水中。

  水声让她的双耳嗡嗡作响,这是血脉在她体内行走的声音,她活着的证据。

  她还活着,公子也活着。可那些春风绮丽、流光飒沓的日子,那些他们并肩而战的过往,早已死去了。

  如今存活于世的他们,是背道而驰的春风流光,再也无法相伴。

  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起身,阿南扯过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太过疲惫,散发披于肩头也懒得再弄。

  外面传来食物的香气,阿南感觉自己饿极了,连睡意都无法抵过饥饿。她走到外间,果然看见桌上已经摆下了各式餐点。

  她想喝的南瓜粥炖得温温热热的,洒了饱满的红枣与枸杞,在冬日晨曦中冒着腾腾热气。桌上还有西北的面食,搓鱼子、酿皮子,重油重盐,最适合疲乏虚脱的她。

  来不及与对面的朱聿恒打招呼,她喝了两口粥,抓过桌上的筷子就吃,将嘴里塞满满。

  朱聿恒抬手给她盛了一碗羊肉汤推过去,见她头发还在滴水,便起身拿起旁边的布巾,将她那头长发包住。

  她头发既浓且长,坐着的时候垂垂及地。他拉了把凳子过来,将它们置于膝上,慢慢用毛巾揉搓吸干。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手指穿过她的万缕青丝,触感细软却又令他指尖微微麻痒。年幼时读过的子夜歌,隐约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抬眼看向阿南,她亦有些惊讶,略略回头看他。

  他避开阿南诧异的目光,嗓音略带低涩:“别着凉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呢。”

  阿南“嗯”了一声,便回头继续用膳去了。

  而他在她身后,透过她半湿的发丝凝望着她。

  微扬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是一条优美的弧线,而这条弧线又延伸成更令人心动的肩颈线条,向下延伸至细韧的腰肢。

  披在她身上的衣衫被她的头发濡湿,贴在她的背上,将她的躯体勾勒得纤毫毕现,却偏偏有一缕碎发,蜿蜒于她的领口,如在指引他的目光向下探寻。

  他的心口猛跳起来,目光逃避地游移,却看见了她衣袖下滑,露出肿胀瘀紫的手腕。

  “你的手怎么了?”他抬手轻握住她的手掌,看向那伤处。

  阿南将筷子换到左手吃着,道:“阴沟里翻船,被青莲宗主砸的。不然的话也不需要你来救我了。”

  朱聿恒看了满不在乎的她一眼,拉开抽屉取出药瓶,将药酒倒在她的伤处,抬手帮她将淤血揉开。

  阿南风卷残云将桌上东西吃了大半,才缓过一口气来,搁下筷子看着朱聿恒。

  而他抬眼望着她,低声责备道:“说了多少次,不许你再这般冲动了。”

  看着他眼中盛满的担忧,阿南没来由心虚,含糊道:“我哪知道他们也会来呢?本来以为只是跟踪方碧眠,去打探阵法而已……”

  朱聿恒望着她,似是想问海客与青莲宗们所商议的事情,但最终还是罢了,沉默地替她放下袖子,盖好药瓶。

  阿南活动着手腕,问:“不想问我昨晚听到了什么吗?”

  “想。”朱聿恒坦诚道,“但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你若不方便说,我便不会问。”

  阿南静静望了他片刻,望着他坦荡赤诚的双眼,心道,你可知道,有人正商议杀你的祖父,挑拨你的父叔,分裂这王朝天下——

  而这群人,是她曾经浴血奋战生死与共的朋友。

  往日恩,今日义,让她心口春风的伤又火辣辣地痛了起来,仿佛要将她胸口灼烧出一个黑洞。

  可她没办法开口。出卖昔日的朋友给如今的朋友这种事,她无法想象也不可能去做。

  不敢再看朱聿恒,她逃避般转开头,抬手将半干的头发草草挽了个髻,定了定神,道:“重要的是,我带回来的东西……你看到了吗?是否有用?”

  “看了,很有用,我可能已经寻出阵法的地点。”朱聿恒洗净手,坐在她对面,将那些陈旧的卷宗翻开。

  阿南凑过去与他一起看着那本册子,问:“是傅灵焰留下的吧?”

  “是。”他将它摊在她的面前,指向其中地图道,“你看,这便是鬼域。”

  阿南知道自己找对了,这就是青莲宗主带竺星河与方碧眠看的,关于傅灵焰留下的那个可以灭绝西北防线的阵法所在。

  册子上是无数条黑线,互相连通,蔓延勾连,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图案,两个标记点在骷髅头正中,正如一对灰败眼睛。

  那标记由陈旧的胭脂绘成,当年必定是鲜红夺目,十分显眼,可如今早已黯淡,与灰黄的书册相差仿佛。

  阿南皱眉问:“这是……地下通道?”

  “对,共有三个入口,正在鬼头的嘴巴和双耳部位,而这眼睛,似是地下所在,目前我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朱聿恒在鬼头上绘出标记,道,“地下的通道与地面的不同,是上下纵横且相互穿插的,因此路线难寻。”

  阿南喝着粥,听他详细讲解其中的路线。

  玉门关这边的地下道,由生活于此的人们世世代代陆续挖掘而成,千百年来水文环境变迁,穿井的路线也多有变化,不断废弃旧的,又不断挖掘新的。

  “根据这张图来看,六十年前傅灵焰借率众北伐之际,利用当地人力将地下矿道、水道、天然洞穴连接,设下了这个玉门阵。”朱聿恒指向面前矿场,说道,“口部,位于魔鬼城处;双耳,一边是矿场入口,一边是王女死亡之处。只是……”

  这纸上无数条细线,有直有弯,有长有短,有的似断头路却又在另一边向前延伸,有的一个拐弯后与另外的相接,复杂至极。

  阿南此时疲惫至极,也懒得去详细看路径,只指着口耳交汇处的一个黑点,问:“这个,你觉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