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52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风雪入袖,翻出里层一截朱红的中衣袖边,白红两色浓烈非常,他轻轻颔首,与心中的妄想暂且妥协:“好。”

  夜幕降临,徐鹤雪头戴帷帽,持一盏灯,才踏出医馆的大门,却见走在前面的倪素才一下阶,便被地上乱炸乱蹦的火光吓得转身。

  她一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冷冷淡淡的气息,光滑的衣料,倪素被撞得一懵,抬起头,只能见他帷帽遮掩之下,朦胧的轮廓。

  倪素回头,看那东西满地乱蹿,那几个点燃它的小孩儿都傻了,着急忙慌地躲闪。

  “这是什么东西啊……”

  倪素皱了一下眉。

  “似乎,叫做‘地老鼠’。”

  徐鹤雪被这跳跃的火光唤醒了些许记忆。

  “赵永庚,你看这是什么?”

  年少稚嫩的他倚靠在檐瓦之上,点燃了一样东西,扔下去,火光炸裂,在庭院里乱窜,蹿到底下那个衣着鲜亮的小少年脚边,吓得那少年一屁股摔在被下人扫拢的一堆积雪里,气得大喊:“徐子凌你又捉弄我!”

  而他在檐上笑得开怀。

  “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唤回令徐鹤雪回过神。

  “从前在老师家中,我用地老鼠捉弄过好友。”他说。

  “你还会捉弄人啊?”

  倪素颇觉新奇。

  “那时年少,行事是荒诞了些。”徐鹤雪的嗓音里不自觉添了一分感怀。

  “便是那位很好的朋友吧?”

  倪素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嗯。”

  徐鹤雪抬眼,隔着帷帽,他眺望檐上绽开的烟火,五光十色的影很快下坠,他轻声道:“是他。”

  视为知己,交游半生。

第46章 采桑子(三)

  堆砌的灯山照彻云乡河畔, 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倪素拉着徐鹤雪的衣袖,请他在虹桥底下的食摊上吃糯米元宵, 瓷碗里的热雾很快被寒风吹散,徐鹤雪手持汤匙, 拂开帷帽,生疏地咬下一口。

  浓黑的芝麻馅儿流淌出来,他想了好一会儿, 也没想起自己曾经吃没吃过这个东西。

  “今儿嘉王殿下回京的排场你瞧见没有?”

  对面的油布棚中,有穿着直裰, 看似斯文的青年与同桌的好友闲聊。

  徐鹤雪倏尔双指一松, 汤匙落在碗中, 碰撞出一声清晰的响动。

  “怎么了?”

  倪素见状, 抬眼望他。

  徐鹤雪重新捏起汤匙,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摇头:“没什么。”

  那油布棚中的青年说话的声音不断落来他的耳畔, “那么多禁军将车驾围着,走的还是御街呢……”

  “都十五六年了,按理来说, 官家心中的气, 早该消了。”与那青年同桌的另一人说道。

  “也无怪官家动怒,嘉王当年为老师求情那是无可厚非, 可那徐鹤雪又算怎么回事?一个叛国的罪臣,肯舍咱们大齐的衣冠, 去做胡人的刍狗, 若不是他,雍州以北的那数座城池也不会丢, 活该他千刀万剐!”年轻斯文的书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义愤填膺。

  “倪素。”

  徐鹤雪忽的放下瓷碗,站起身。

  倪素并未在听对面的油布棚里说些什么,她只在仰头去望头顶的烟花,但他忽然的举动令她吓了一跳,她懵然:“你不吃了吗?”

  “徐鹤雪”这个名字脏透了。

  即便过去了十六年,这个阳世也没有忘记紧紧裹附着他的这份肮脏,而倪素不过十七岁,她出生时,他正身在沙场,还满怀壮志,一心要夺回被胡人铁蹄□□的一十三州。

  她再长大一些,他已声名狼藉,失家失国。

  说不定她已在市井间,在无数人的唾骂声中认识了“徐鹤雪”这三字,说不定,她亦对这三字,抱有憎恶。

  他其实无愧于心,却仍本能地不想让她听到这些。

  “嗯,不吃了……”

  周遭热闹不减,而他却已无法自处。

  “那我们去前面的瓦子吧?上回我们说好,等我的事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瓦子里听琵琶。”

  倪素付了钱,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瓦舍。

  徐鹤雪抬眼,其实他看不太清,因为这满城烟火与灯影都与他无关,唯一能够照亮他双眼的,只有此刻握在手中的这盏灯。

  瓦舍很大,也很热闹,说书人唾沫横飞,乐伎拨弄琴弦,唱着婉转的调子,圆台之上衫裙飘逸的女子步步生莲,舞姿袅娜。

  更有小杂剧,傀儡戏,皮影戏之类的把戏,令人眼花缭乱。

  雀县不是没有瓦子,却终不及云京的繁华,倪素与徐鹤雪上了二楼,被跑堂的年轻小哥领到一张桌子前,底下的一张屏风后,乐伎拨弄着琵琶,如珠的弦音一颗颗坠落。

  手边茶碗微烫,徐鹤雪隔着帷帽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他虽一时记不起太多,却能感觉得到自己是来过这样的地方的。

  而且不止一回。

  “我们听一会儿琵琶,就去那边听说书吧?”倪素在底下的时候便听见那说书人慷慨激昂,她只听了一点儿,也觉引人入胜。

  “嗯。”

  徐鹤雪轻应一声,帷帽后的双眼不经意地扫过底下的楼梯处,他的目光蓦地停驻在那一行上楼的人身上。

  被几人簇拥在最中间的人,看起来与他们没多少差别,但他的身形要魁梧许多,徐鹤雪细细地审视他的一举一动,注意到他的右手总是不经意地抚摸腰侧,那里分明空无一物,连坠挂的玉饰也无。

  有些不对劲。

  徐鹤雪静默地注视那一行人走上来,听着他们绕过身后的步履声,他侧过脸,正见那身形魁梧的男人推门进了一间雅室,而其他人却极自然地混入了栏杆畔的热闹里。

  “那是……”

  倪素原本在看底下的热闹,却忽然看见一道身影。

  徐鹤雪闻声,立即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竟是苗太尉。

  虽作寻常打扮,但那张脸却是无法掩饰的,徐鹤雪看着苗太尉提着衣摆上楼,他倏尔回头瞥一眼那间雅室。

  他立即对身边的姑娘道:“倪素,去拦住苗太尉,将他藏起来。”

  倪素面露惊疑,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立即起身,快步走到才上楼梯口的苗太尉面前,低声唤:“太尉大人。”

  苗太尉抬头,一见面前这姑娘,他眼底浮出一分惊诧:“倪姑娘?”

  “太尉大人,前面去不得了,请随我来。”

  倪素抓住苗太尉的手臂,往四周望了望,立即将他拉到另一边的一间雅室里。

  徐鹤雪见状,他在桌下伸手一握,淡薄的莹尘悄无声息地凝聚成一柄剑,他起身,走向那间雅室。

  混在热闹人群里的许多双眼睛自他走近,便紧紧地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但他们迟迟未动,看着他推开那道门。

  雅室中只有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暖黄色的灯影之下,他面上皮肤的颜色与颈间相差不大,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盯住开门的白衣公子,皱着眉:“你是何人?”

  “不是你等的人么?”

  帷帽之下的面容令人看不真切,他的嗓音冷冽。

  “我等的,可不是你这般的年轻公子。”

  男人警惕起来,又摸向自己腰间,却又意识到那里什么也没有。

  “为何就不能是我受人所托,代人前来呢?”

  徐鹤雪不紧不慢,在桌前坐定,“难道,你不是在等苗太尉?”

  提及“苗太尉”三字,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或许他的神色本不该如此不加收敛,只是那层与他过分深邃的骨相并不相合的脸皮放大了他的表情。

  “我要见的是苗太尉。”

  男人阴沉的眸子紧盯他。

  “不如你告诉我,你的手在找什么?”徐鹤雪将灯笼放到桌案上,随即轻抬眼帘,“找你的弯刀?”

  “我是说,胡人用的弯刀。”

  此话一出,男人的脸色大变,他立即想要站起身,却被对面这年轻公子出鞘的剑刃晃了眼,只一刹,剑锋刺穿他的一只手掌,更击穿了桌面。

  “啊!!!”

  殷红的血液淌出来,男人惨叫出声,下一刻,剑刃从他的血肉抽出,只在他脸上轻轻一划,一张脸皮破损,露出来底下粗粝而发黑的肤色。

  雅室外数人听见动静冲了进来,一个个抽出藏在衣袍底下的刀剑,袭向那名衣袍雪白,头戴帷帽的陌生人。

  徐鹤雪持剑相迎,招式迅疾而凌厉,一个腾跃往前刺中一人,翻身划破身后之人持刀的手。

  有风短暂拂开他的帷帽,露出一双清冷的眼。

  瓦子里的热闹短暂淹没了这间雅室中的动静,直至有人路过,正好门板倒塌,他被里面飞出的一人砸得摔倒在地,站在栏杆畔的好些人回过头,才见雅室中尸体横陈,血液淌了满地。

  男女的惊叫声混作一团,瓦子里登时乱了起来。

  很快,瓦子里的事端惊动了附近巡夜的军巡捕,将瓦子里外围了起来,踩着军靴的步履声一阵一阵,十分沉重。

  倪素将苗太尉带到一间乐伎换衣梳妆的房中,找出来一套宽松些的,不那么扎眼的衫裙,递到他面前:“若想不被人发现您今夜在这里,只能这样了。”

  “……”

  活了好几十年,苗太尉对着胡人的金刀也没像对着这套女子的衣裙一般拧眉皱脸。

  “快些吧,不然乐伎都走了,您便不能脱身。”

  倪素催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