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57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她走了。”

  “走了?”

  贵妃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她去了哪儿?!”

  这一刻,她仿佛才回过神来,“赵益!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你所为!”

  嘉王走到她面前,将手中提的木盒放到地上,他审视着她疯癫的模样,隔了会儿,才抬腿踢倒那木盒。

  盖子翻开,里面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霎时滚落到贵妃的裙摆处,冷透的血沾湿她的衣料,宫娥惊声尖叫,宦官们瑟瑟发抖。

  贵妃定睛一看,那花白乱发之下的头颅,正是她父亲吴岱的脸。

  “啊!”

  她大声惊叫。

  “小声些,娘娘,万莫惊动了我爹爹。”嘉王笑了一声。

  “赵益!赵益!”

  贵妃嘶声力竭,发了疯似的要朝他扑去。

  御前班直们忙将她按下,又以她的披帛将她的嘴塞住。

  帘子被躬着身的宦官们掀起,嘉王转身走进内殿里,也许是方才贵妃尖锐的叫声惊动了榻上的正元帝。

  他睁开双眼,倏尔见嘉王身上沾着血,朝他走近,他的胸腔里杂声更重,他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梁神福……”

  梁神福听见这嘶哑的声音,心头一惊,他连忙到榻前,眼睑都浸着泪,跪下去,“官家,官家,奴婢在……”

  正元帝见他跪下去,登时一双眼血丝更甚,“连你,连你也……”

  梁神福伏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爹爹,喝药吧。”

  嘉王环视四周,将搁置在桌案上,已经冷透了的,被太医局的医正们看了又看的那碗汤药端来,他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兀自在床沿坐下。

  “殿下,那药不可啊!”

  梁神福浑身发抖。

  嘉王却充耳不闻,他舀起一勺汤药,“爹爹,即便您是天子,生了病,怎么能不用药呢?儿子永庚来服侍您。”

  他抬起眼,只见正元帝怒视着他的目光,好似觉得他是一个全然陌生之人,他将汤匙抵在正元帝的唇边,“爹爹何故如此看我?是觉得我不像您记忆中的那个在您面前连话也不敢说的养子了是么?”

  嘉王扯唇,“永庚有今日,全拜爹爹所赐。”

  “您知道您每回看我,我心中有多害怕吗?我生怕您一个不高兴,我就要丢了性命,我生怕您看着我额上这道疤,就想起我曾两次违逆过您。”

  “我越是怕您,您就越是逼我,”

  嘉王惨笑,“逼得我如今,也不识得我自己了。”

  “朕,该早些,杀了你。”

  正元帝艰难地出声。

  嘉王却趁此机会,将汤药灌入他口中,汤匙抵在正元帝的唇齿,嘉王满脸都是泪,却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给了他半生恐惧的君父,“爹爹您真的很会让朝廷里的那些人为您而争,为您而斗,他们做对了的事,是您英明,他们做错了的事,是他们愚蠢,可是您好像没有意识到,您也是会老的。”

  此话犹如针尖一般戳刺着一个帝王的心,正元帝嘴唇颤抖,又惊又怒。

  “您身体康健时,天子敕令,莫敢不从,可当您躺在这张床上,连口齿都不清楚,他们就会想啊,若您不在,他们的后路又在哪里?”

  嘉王嘲笑似的,“一旦他们思量起了后路,您,也就不再重要了。”

  一个帝王的自尊,在此刻被他击个粉碎。

  正元帝脖颈间青筋鼓起,呼吸急促。

  嘉王又将一勺汤药抵入他的口中,苦涩的药味弥漫,他握着汤匙的指节泛白,“听说这金丹不会让您立死,只会让您的病势再沉重些。”

  他抬起手,药碗落地,“砰”的一声。

  梁神福伏在地上,身体不住地抖动,却根本不敢抬头。

  嘉王俯身,身上的血液滴落在锦被上,眼眶被泪意憋得发红,他凑在正元帝的耳侧,轻声道:“这样也好,爹爹。”

  “我要您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撕下您的脸面,看我是如何告诉天下人,您错了,您修道宫是错,身为君父,不将子民放在心中是错,处死我的老师更是错,您在位二十余年,处处皆是错。”

  “最重要的一件事,”

  嘉王眼眶中的泪意跌落,“我要告诉天下人,死在十六年前的玉节大将军徐鹤雪,是冤枉的。”

  “他没有叛国,他没有对不起大齐任何一个人,是您对不起他,是大齐,对不起他……”

  “我赵益,再不会辱他一个字。”

  “我要为他平反,您不愿还给他的公道,我,一定要还给他。”

  “我要您亲眼看着我,还给他这个公道。”

第124章 万里春(三)

  天明, 蜡残。

  冬枣柑橘摆满供桌,倪素坐在蒲团上,一颗又一颗地数, 整整三百颗冬枣,八十一颗柑橘。

  一个不少。

  兽珠在碗碟中间, 香灰落了它满身,倪素将它拿起来,用帕子擦拭干净, 她一手扶着桌角起身,双腿麻得厉害, 她缓了片刻, 才慢慢地走出屋子。

  她惦记着青穹, 慢慢地走到对面的连廊, 轻敲了几下房门,青穹在里面不应声,她推开门进去, 床榻上鼓起来一个山丘。

  他在被子里没有动,倪素想起在雍州时,他阿爹去世, 他便是如此, 不分昼夜地逼迫自己睡觉,渴望睡着后梦见幽都。

  倪素没说话, 她转身出去,将房门重新合上。

  清晨的冷风刺得人脸颊生疼, 倪素强打起精神, 洗漱,穿衣, 她平日里不爱用妆粉,但见铜镜里的自己脸色实在是有些差,她便动作生疏地给自己上了些妆粉,用了口脂。

  饭总是要吃的。

  即便她不吃,青穹也要吃。

  倪素打开医馆的大门,外面的行人在她眼前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地面湿润得厉害,倪素将大门合上,往卖早食的食摊走去。

  “倪姐姐!”

  在食摊前等热饼子吃的阿芳一回头,就瞧见了她,“你要吃什么馅儿的饼子?我请你吃吧!”

  倪素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了,我要买很多,你阿爹给的钱,你省着用。”

  “是你们家那个怪哥哥吃得多吗?”

  阿芳问。

  “他不是怪哥哥,”

  倪素纠正她,“他叫青穹,‘战血拭我剑,此剑破青穹’的青穹。”

  “战血……”

  阿芳没听太明白这句诗,她只识字,没有念过多少书,“这是什么诗啊?”

  “一个将军的诗。”

  “啊,那怪哥哥的名字还挺好听的。”阿芳说。

  食摊的摊主恰好在此时将热热的饼子用油纸裹着给她,她吹了吹,也没走,而是对倪素道,“倪姐姐,咱们一块儿去瞧热闹吧?”

  “什么热闹?”

  “小娘子还不知道?前日被夤夜司的那些杀神抓走的那些人,今儿说是要放了!”摊主一边炸饼子,一边搭话。

  “要放了?”

  倪素反应过来,是何仲平他们。

  “昨儿晚上忒不太平!那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可真是胆大包天,一晚上连杀了两个朝廷命官!连娘娘的父亲都没放过!”

  在一旁的油布棚里吃馄饨的好些人的谈论之声落来倪素的耳畔。

  “可不是么?昨儿晚上宵禁,外头的动静可不小啊,听说潘三司和那丁大人死时正在一块儿,那张信恩是说杀就杀啊……”

  “这一夜之间,天都变了好几番了,官家好像也病重了。”

  “小娘子,要几个饼子?”

  摊主喊了声,不见回应,抬起头来,“小娘子?”

  “五个。”

  倪素恍恍惚惚。

  为什么是张信恩?哪里冒出来的莲华教张信恩?不是他吗?潘有芳和吴岱,不是死在他的手里吗?

  摊主将五个饼子递来,倪素立时将其塞到阿芳手中,又给了她一些钱,“阿芳,劳烦你帮我将这些饼子送回去给青穹,他生着病,你就在连廊上喊他一声,将饼子放在桌上就好,多谢你了。”

  阿芳嘴里还咬着饼子,见倪素说罢转身就跑,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多问。

  南槐街的石板路被来往的车马碾得坑坑洼洼,融化的雪水积在缝隙里,她顾不得被泥水沾湿的鞋袜,满耳寒风呼啸。

  地乾门外,夤夜司的大门前,倪素拨开人群,正见那大门徐徐打开,身着玄色袍服的夤夜司亲从官从里面出来,紧接着,便是数名穿着阑衫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他们个个身上带伤,衣冠虽不整,却精神奕奕,身姿挺拔。

  “请把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何仲平在周挺的面前站定。

  “你……”

  晁一松上前正欲说话,却被周挺拦住,“还给他们。”

  “大人,那些文集可不能……”

  “我说,还给他们。”

  晁一松只好令人将那些从他们这些人家中搜来的东西,全都搬来,还给他们。

  “何仲平,你这样,光宁府是不会要你再去做事了。”

  晁一松不禁说道。

  何仲平却笑,“不要就不要,做官若不能说真话,若不能为人,我做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