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第111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玄幻仙侠

  坤仪蹲下身来道:“我去去就回。”

  “好。”

  就这么简短的对话,她就当真起身走了,留下三岁的稚子抱着馒头站在原地。

  丫鬟再欢喜也有些愕然,牵着多余软乎乎的小手,忍不住皱眉:“这当娘的心也忒大了些,这么小的孩子……”

  “姐姐,我够不着桌子,你能给我一张凳子吗?”多余打断她的嘀咕,眼巴巴地看着她。

  还不到人大腿高的小朋友,说话竟然利索得很,一张小脸生得端正又可爱,仰起头来看她,把人心都要看化了。

  小丫鬟当即就给他端来了矮凳,让他踩着够到桌子,帮忙发馒头。

  多余发得很认真,倒不是因为喜欢发馒头,而是他觉得,比起面对发怒的娘亲,派馒头真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

  九重天上的人都觉得坤仪真君是沾了聂衍帝君的光,所以才能位列真君,但多余很清楚,他娘亲才不是什么要倚仗别人的凌霄花。

  她生起气来很可怕,仙府里好几个真君都扛不住她的一道凌天符。

  在父君面前娘亲会有所收敛,但现在父君不在,多余觉得,他长这么大不容易,这时候得惜命。

  坤仪原本是穿着一身素裙低调出门的,但眼下,她气势汹汹地捏着长剑朝宫门走,没走一段路,身上的素裙就化成了黑纱金符的长裙,眉间飞金钿,云鬓出步摇,凤眼怒睁,朱唇紧抿,以至于宫门口守着的禁卫在她刚现身之时就警戒起来。

  “什么人,前头是禁宫,不可再近!”

  坤仪哪里能听他的,一眨眼就越过宫门,直抵上阳宫。

  盛和帝正冷眼对面前的朝臣道:“妖怪与凡人虽有共存的律则,但朝臣官宦人家,怎么能养那么多妖子妖女,再过几年,这盛京高门大户岂不是……”

  话还没落音,郭寿喜就闯了进来。

  要是寻常的帝王,商议朝事时被内侍这么打断,帝王是一定会重罚的,但盛和帝情况特殊。他一看见郭寿喜这神色,就知道是自己有麻烦了。

  脸色几变,盛和帝站了起来:“你们先退了吧,朕要去明珠台一趟。”

  站在首位的杜蘅芜看了他一眼,拱手道:“陛下已将明珠台赐给孟宰相,如今贸然驾临,怕是有些不妥。”

  “什么?”盛和帝皱眉,“朕何时将明珠台赐出去了?”

  深吸一口气,杜蘅芜替他回忆:“半个月前的宫宴上,陛下大醉,孟宰相向陛下讨要官邸,大抵也是醉了,说要京里除了禁宫之外最大的官邸。陛下您说宰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能住最大的官邸,于是没过几日,孟宰相就搬去了明珠台。”

  盛和帝脸都绿了。

  他抹了把脸,瞪向殿内众人:“明珠台岂是旁人能住的?你们就没一个去拦一拦?”

  “回陛下,孟宰相权势过大,臣等不敢。”

  “孟家那夫人又正在待产,若惊了胎,我等哪里担得起责。”

  七嘴八舌,颇有怨言。

  盛和帝已经没心思去论是谁的错了,他看了一眼郭寿喜,提着龙袍前摆就跟他往外走。

  坤仪走到上阳宫的时候,盛和帝已经跪得端端正正的了。

  “姑姑。”他背后甚至背了一块不知道哪里拿来的藤条,“侄儿有错,但侄儿有话要说。”

  收了手里的长剑,坤仪抽出他背后的藤条试了试劲道,结果轻轻一捏,那藤条就折成了两半。

  “?”

  “年久失修,姑姑不必放在心上。”一本正经地将藤条收回去,盛和帝对她道,“明珠台不是朕赐出去的,是孟极钻了空子自己要住。”

  “孟极?”坤仪气乐了,“你让一只妖怪做宰相?”

  “侄儿也不想。”盛和帝垮了脸,“但侄儿母家那些个反舌兽不是好相与的,您与伯爷都走了,侄儿终日惶惶不安,恰巧孟极那时候被贬谪,遇见了一只反舌兽,将其轻松斩杀,侄儿为了镇住反舌兽,才将他继续留在朝中。”

  谁料他就一路高升,凭着各种功绩在杜相退隐之后爬上了宰相之位。

  这其中定然是有妖法作祟的,但妖法没有害死人,上清司也不会出手约束。

  “侄儿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非看上了明珠台。”盛和帝十分苦恼,“京中有些眼力的,谁不知朕经常要去明珠台怀念姑姑,他竟敢趁朕酒醉,自作主张。”

  哪里是孟极自作主张。

  坤仪冷笑。

  这分明是李宝松还不肯安生。

  她离开凡间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也就忘记收拾盛京的一些烂摊子。兰苕每回祭拜都是报喜不报忧,她也就以为无碍。

  谁料这人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安生。

  “拿玉玺来。”坤仪伸手。

  这要是别人,盛和帝肯定就叫禁军了,但面对这位姑姑,盛和帝十分清楚利害关系,果断地就把玉玺拱手递了出去,顺带有礼地送她出上阳宫:“姑姑带着郭寿喜,有什么需要,让他去办便是。”

  坤仪冷冷地拂袖,携着玉玺驾上一辆凤车,带着三十多个禁军,直奔明珠台,衣袍烈烈,皇幡高举,兵器碰撞的声音随着马车一闪而过,众多宫人慌忙躲避。

第131章

  有年长些的宫人躲避凤车之余,忍不住偷摸朝车上看。

  宫闱里好些年没出现一袭黑纱驾着凤车在宫道上放肆奔走的人了,这乍一看,还挺像坤仪公主。

  不过,坤仪公主以前嚣张归嚣张,却也没干过大动干戈之事,这般的气势,活像是要去抄谁的府邸,怎么会是她呢。

  老宫人们摇摇头,又接着去干活儿了。

  不会大动干戈的坤仪公主带人径直闯入了明珠台。

  李宝松正站在中庭里指使家奴将院子里之前放着的夜明灯台柱给砸了,冷不防就听得外头传话:“夫人,有贵客到!”

  微微一哆嗦,李宝松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皱眉,冷声道:“不见。”

  “岂由得你!”

  一众禁军推开阻挠的家奴,坤仪大步跨进门,一掌推开正要打砸台柱的家奴。

  嘭地一声响,惊得李宝松睫毛直颤,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肚腹。

  “你……你要做什么?”她惊惧地看着坤仪,色厉内荏,“这可是宰相府,是官邸,尔等无圣旨,怎么敢擅闯!”

  “这里是明珠台,是我的地盘。”漫步走到她跟前,坤仪微微敛眸,盯着她的眼睛,“夫人可听过鹊巢鸠占一词?”

  久未见这人,李宝松每次想起她,都觉得她一定在九重天上受苦,区区凡人,哪里能待得住那灵气充沛的神界,就算有聂衍护着,她也不是个成事的。

  谁料,这人如今站在眼前,却是一身仙骨,身上光华不减反增,眉目间也没有半丝忧愁造成的苍老,眼神反而比以前更狂妄了些。

  怔愣地看了看她,李宝松垂下眼。

  昱清伯爷是个厉害的,坤仪再不好,也能被他护得妥妥帖帖。

  她突然就觉得难受。

  坤仪这种毫无天赋不学无术的人,尚且能得聂衍的福荫成神,若是她呢?若当初伯爷心仪之人是她,凭借她的天资和本事,应该是能比她更堂堂正正地成神,然后与他并肩的。

  坤仪垂眼打量面前这人,突然笑了:“这都多少年了,你都怀第二个孩子了,难不成还惦记着我家夫君?”

  “你瞎说什么。”李宝松捏紧拳头别开了脸,“我早就忘记过去的事了,眼下是你非要来找我的麻烦。”

  “我找你麻烦?”坤仪环顾四周,脸色冷得难看,“明珠台是我留给天下百姓的,你凭什么霸占为府?”

  “是圣上……”

  “这是玉玺,你看好。”坤仪随手将玉玺放到了她掌心。

  李宝松双手捧着这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玉玺是什么,迷茫了片刻。等她意识到自己掌心里的东西分量多重时,脸色刷地就白了。

  “来人,将他们清理出去。”坤仪摆手。

  禁军闻声而动,李宝松尖叫起来:“坤仪你欺人太甚!就算要我搬府,也得给些时日吧,你带人来赶人算什么!我是诰命夫人!”

  “我是你头顶的天。”背对着她站着,坤仪瞥见院子里到处七零八落的旧物,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本事就进宫去告状,没本事就给我滚出去。”

  “你!”

  瞥一眼她的肚子,坤仪尚算和善,单独给她脚下扔了一张符纸,将她平稳送去了明珠台门外。

  剩下的人,统统被禁军赶了出去,连带着他们带来的柜子箱子和被褥,都一并扔去了大门口。

  李宝松这几年过得十分顺风顺水,孟极虽然比不上聂衍,但毕竟是当世仅存的几只大妖之一,爬上宰相位之后,京中女眷都对她多有奉承,就连宫中娘娘也不会给她脸色看。

  不曾想坤仪一回来,她就被迫站在大门口,接受附近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

  李宝松气得眼睛都红了,死死捂着自己的肚腹,朝门口站着的坤仪大声喊:“你就是嫉妒我!”

  坤仪挑眉,上下打量她一圈,眼里满是不明所以。

  嫉妒她什么?嫉妒她满怀戾气,还是嫉妒她从没一日好好享受过自己当下所有的东西?

  抚了抚自己鼓起的肚腹,李宝松没有明说,但瞥一眼她平坦的肚腹,鄙夷显而易见。

  坤仪:?

  且不说她有多余了,就算她没有,聂衍上无父母,她不生就不生了,还能矮人一头去不成?

  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坤仪道:“你头一个孩子难产,是你夫君替你求来灵药护住的胎,我原以为经此一事你能明白生命可贵,不料在你眼里,孩子就是用来炫耀的。”

  李宝松冷哼:“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今日你如此待我,必将引起朝廷震荡,百姓难安,就算你上了九重天,也是这大宋江山的罪人!”

  好大的口气。

  坤仪笑了:“我竟不知,这大宋江山都要看你的脸色。”

  眼看着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都被扔出府来,李宝松贝齿咬碎,捏着拳头道:“你如此不管不顾,便该自食恶果。”

  一朝宰相,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孟极虽然只是刚刚上任,但他积累的人脉和朝堂中的关系都不少,皇家如此对待他们,便是要令文武百官寒心,百官都寒心了,朝廷哪有不动荡的。

  就算不动荡,李宝松冷眼想,她也有的是门路让它动荡。

  坤仪看着她脸上阴郁的神色,觉得很稀奇。

  她一边指挥着禁军往外扔不属于明珠台的东西,一边拢起裙摆在高高的门口台阶上蹲了下来,与李宝松堪堪平视。

  “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如今还怕一个凡人吧?”她挑眉,“不会吧不会吧?”

  神色一僵,李宝松闭眼道:“就算你不怕,你那丫鬟,你的好友杜蘅芜,她们可都还在我下头。”

  坤仪乐了:“你觉得今日之后,孟极还能稳坐宰相位?”

  什么意思?李宝松倏地睁开眼。

  面前的女子明艳不可方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先前是我不察,眼下既然知道了,我便没有让一只妖怪坐大宋宰相位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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