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 第71章

作者:严雪芥 标签: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照例,他也得跟着楼宏远一起去。

  小孩子能在盗墓团队中干嘛呢?明明不会定位,不会盗洞,不会爆破。

  但楼宏远却想出了绝妙的使用方法——探路。

  盗墓这件事,容易暴富,也容易暴毙。

  积压在地底下几千年的玩意儿,什么未知的危险都可能有,每次下去,都是把脑门别在裤腰带上的。

  楼宏远还不知道带他的时候,第一次下墓地,就碰到了墓火,把他吓得半死。幸好团队里的人都没带什么明火的玩意儿,没发生爆炸。

  楼宏远心惊胆战地回来后,琢磨了一下这样不行。

  就像警察搜查犯人时得有身先士卒的狗冲锋在前,巧了,这不正好养了一条吗。

  于是,他就被提溜过来。小孩子身型小,最适合查探。确认了安全再出来,帮他们把风。从晚上九十点一直到凌晨三四点。

  他的童年,就从沉夜的墓地开始,一个人,坐在坟地上头。

  以致于后来,他被赐予蒋阎这个名字,和墓地和死亡千丝万缕,真的就像冥冥中注定好的那样,除了毛骨悚然无话可讲。

  这一次,他依旧被安排最先进去,绑上麻绳,从他们挖好的盗洞里爬下。

  他站在边缘,凝视着黄土地上那一口漆黑的盗洞,从心底无法抑制住地感到恐慌。

  它就像嵌在大地上的台风眼,海沟的深渊,宇宙的黑洞,地狱的轮回道。

  总之是一切他能想到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

  他微微深呼吸,紧张地抓住绳子,全身蹭着黄土,洗亮的白鞋再一次变脏。

  一群人围在洞口旁,神色不耐地催促着他动作再快一点。

  这个架势总是会让他想起明净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人往笼子里滴进一滴细菌,然后冷漠地记录和观察白鼠的死亡。

  即便这个地方,最扯不上边的就是明净两个字。

  肮脏、破落、逼仄、昏暗。

  越是往下,就越是离开人间。面对他的墓门,就像是通往地狱的棺门。

  他还没爬到盗洞最底下,头顶就传来非常空旷的声音,问道:“底下什么情况——?”一边问着,那一张张脸挤过来好奇张望,把洞遮满。

  最底下,他们是用雷/管炸开的,谁都不清楚下面会有什么。

  孩子的脚底终于从虚空中落了地,刚想回答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觉得脚底软得不像话,站不住脚,越陷越深。

  蛰伏的恶魔不声不响地冒出头,拉住他的脚踝不停地向下。

  求生欲逼得他即刻摇动绳子,嘶声裂肺地喊:“沙子——这里有沙子——”

  头顶窸窸窣窣道:“靠,‘中奖’了,居然是积沙墓。”

  “得重新打盗洞,找准没有流沙层的位置打。”

  “这他妈怎么找!”

  长长的,露出到地面的绳子在他们的七嘴八舌里还在细微地挣扎摇晃。

  楼宏远瞥了一眼,总算想起来:“喂,等会儿再讨论,人还在下面。”

  “来,大家加把劲把他儿子拉上来!”

  “赶紧的,下次咱们试探流沙层还得靠他呢。”

  众人赶紧从洞口散开,列成拔河的姿势,由楼宏远抓住绳头,齐力把人往洞底往上拽。

  但是,流沙却因为这份由上而下的牵扯力也流动得愈发固执。

  他听到耳边传来隆隆震动——砂锅大的石块被牵连着擦过后脑勺砸进沙里。

  就像小行星擦过地球,引发滚烫的擦伤,偏差分毫,侥幸地没有导致爆炸。

  但下一回的撞击,也许就是玉石俱焚。

  恍惚间他听到上头传来模糊的声音,说着算了吧,他今儿是没救了,这可是流沙墓。

  他身上那股拧巴的力道骤然消失,绳子被松开了,整个人更往下陷去。

  沙子绞得太紧,下半身逐渐失去知觉,也就感觉不到软肉被挤成一团的痛苦。

  他居然还有闲心想:这条裤子还洗得干净吗?

  他没几条可穿的裤子了。

  陷落还在继续,粉尘四溢,缺氧的圆洞随着石块噼里啪啦震个不停,如枪声大作的靶场,而他一不小心就会被流弹击伤。

  果然,第二块、第三块石头……不知第几块石头兜头砸下来时,他没能幸免。

  有一块恶狠狠地击中了侧边的脑袋,世界开始像万花筒旋转。

  唯有一样东西是静止的。

  他粗喘地仰起头,圆形的盗洞没有了那些人的围堵,露出了高悬于头顶的满月。

  他就在地底最深处,仰望月亮。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秒。

  但如果这是死前的最后一眼,那老天还是仁慈的。

  这是他难得见到的漂亮景色。

  他颤巍巍地从即将被细沙淹没的肚子里,费劲地扒出那只隐蔽的鱼眼相机,把它高举在自己的眼睛前,抖着手,按下快门。

  如果能转世投胎,他可以做一只月亮吗?

  光明的,高傲的,不用像一条狗一样活着的月亮。

  *

  旧日的月光,和今日高级吊顶的灯垂下的光重叠。

  蒋阎慢腾腾地直起身,一下子压过男人,俯视着他。

  他的眼神令楼宏远感到害怕,又烦躁。犹如在阴湿的草丛里被毒蛇盯上,缓缓地吐动舌头,琢磨着要从哪一个位置下手。

  “你问我钱是吗?”毒蛇微笑着说,“没有。”

  楼宏远目眦尽裂:“你在玩老子?!”

  “玩你?你算什么东西?”蒋阎一改之前的笑脸相迎,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用盯蝼蚁的眼神盯着他,只是语气还堪堪地保持温和,却因此听上去更不寒而栗。

  “一条附在尸体上的蛆,我嫌手脏。”

  楼宏远来时喝过一点酒,听到这话,酒意直冲上头,青筋暴起地扬手直冲他的面门甩过去。

  蒋阎轻巧地一偏头,游刃有余地后退两步。嘴上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吧。奶奶不是因为摔跤去世的。”

  “其实,是她知道你进了局子,气得心脏病发走的。我才因此进了福利院。”他一字一顿,“而且我告诉她了,是我举报的。”

  “怎么样,爸爸,是不是很为自己作奸犯科的人生感到自豪?”

  杀人诛心。

  一把看不见的刀插在楼宏远的心口上,纵然他的心脏小到难以捉摸,但还是有的。

  他这一生中最在乎的人就是他的老母,她总嫌他没出息,赚不到什么大钱,那么他就证明给她看看,她儿子能有多牛逼。

  为此他不惜铤而走险,但同时,他又贪生怕死。

  想来想去,便宜儿子就在这时成了一张最好的挡箭牌。

  反正,也是哪个不知名跟他搞过的马子生下来,扔在他门口的。如果不是老母劝说他留下,他早就挖个坑把他埋了,养他多麻烦。

  反正死了,总还可以再生。找个女人搞一搞还不简单?

  因此,当那个小不点真的被埋在盗洞下时,他并不感到多遗憾地就松了手。

  楼宏远不会想到,小不点还能够苟延残喘地爬回来。

  不仅爬回来,还带来了一拨警察。

  他手上的鱼眼相机,拍摄了他们每次让他下盗洞时的情况,证据确凿。

  而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次就交给警察,是因为他知道,引蛇出洞后,得乱棍打死。只有一棍,是打不死的。

  小男孩降临人世,第一次学会看的文字,不是爸爸妈妈,不是平安喜乐,不是那些积极美妙的阳光词汇。

  而是法律上一行冰冷的文书,记录着:若多次盗掘古墓,会被判十年以上的刑期、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不然,就只可能是轻飘飘的罚款或刑拘。

  所以,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进行每一次的收集。

  到流沙快将他活埋的这一刻,他知道,好运气到头了。

  真的要面临死亡的这一刻,他无声地嘶吼,老天爷,让我活下来!这辈子当条狗也行,至少让我先活下来好不好。

  ……我还有一包小浣熊的干脆面藏在床底,没有吃完。

  ……我还没有,亲手了结这一切。

  人的执念是无比强大的,他不吃不喝,仅凭着一丝洞内的氧气,居然坚持到有人发现他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又或者是几天。在他的意识里,就像是经历了一次跨世纪的轮回。并且留下了后遗症,从那之后身体素质变得很差劲,动不动就容易生病。

  但看着男人被警察拷着推入警车的那一刻,他想,这次轮回是值得的。

  他终于不必再堕入畜生道了。

  然而,男人在跨进警车前,恶狠狠地扭过头来。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出来,一定,是一定他妈弄死你。你别给我抓到。”

  蒋阎眯起眼睛,模仿着他的语气,又重新念了一遍这句话。

  “我一直等着你弄死我呢。可是出狱的第一面,你怎么没弄死我,反倒巴着我要钱呢?”他嗤笑,“如果我不姓蒋,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以为你姓蒋,我就真的不舍得杀你?你去地下给我妈磕头!!”

  男人狂怒地随手抄起放置在餐桌上的刀叉,新仇旧恨,通通涌上来。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只是连通他们的不是血管,而是刺进对方身体的武器。

  刺进去,血就喷出来,以这样的方式反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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