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 第57章

作者:严雪芥 标签: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开玩笑,那可是蒋阎主动告白的证据,她可以拿来吹一辈子的。

  蒋阎脸色微赧,毕竟这是他从来没做过的事。

  可惜背阴的房间没有多少阳光,拉上窗帘就能轻松地遮盖异样。他还是近乎从容地嗯了一声,捏了下她的下巴,说:“乖。”

  姜蝶的脸色却因为他这个动作,红得连失去光线的房间都掩盖不住。

  “你怎么老东捏捏西捏捏的。”

  蒋阎笑着收回手,翻开来同学留,第一页就是花哨的通讯录,上面写满了号码。

  姜蝶瞥到这一页,回忆汹涌而至,她瞬间扑过去盖住。

  “还是别看了!”

  “怎么了?”

  “就很丢人。”姜蝶胡诌,“小孩子才喜欢玩的东西,现在看来太羞耻了。”

  他抓着积灰的本子,没有脱手的意愿,很肯定地说:“不会。”

  姜蝶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算了,那你看吧。”

  她撤开了手,莫名背过身去。

  蒋阎不明所以,继续翻开第二页,然而,很奇怪的是,后面的详细资料页只写了几页,后面都是空的,和第一页满满当当的通讯录完全不相符。

  姜蝶无所谓地说:“哎呀,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啦。那些号码都是我从路边电线杆的小广告上看来的。”她若无其事道,“不然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通讯录空着可多难看。”

  那个时候,学校里非常流行写同学录。尤其毕业班,不论男生女生,似乎都以写了越多的同学录,以及自己的同学录有多满当为荣。

  而姜蝶在这之中,就好像隐形人一般。没人会特意想起她来,觉得让她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

  “你肯定不会有这种感受的吧。”姜蝶嬉笑,“因为你绝对是课桌被同学录塞爆,谁被你选中写了一页就是一种表彰的那种人。”

  蒋阎抿了抿唇,默认了她的猜测。

  “但也不怪别人,我那个时候……就没交朋友的心思。总是一个人坐在最角落。”

  他低头散乱地翻着同学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那可有太多原因了。

  贫穷,阴影,以及……

  姜蝶脱口而出:“你曾经有没有过很好很好的朋友?”

  蒋阎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

  但姜蝶其实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顾自往下说:“我曾经有过。”

  就发生在那所西川的福利院,那张别哭的字条,发生在一个小偷和罪犯的孩子之间。

  她最好的朋友,十一。

  *

  姜蝶是那次之后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怕十一,居然他把小五的胸针丢下去都没有被报复。

  他们不敢,是因为他们都传,十一有个坐牢的爸爸。

  所以,他们同样冷落十一,用这种冷落替代恐惧。

  但姜蝶不怕。不对,应该说,那时候的小一并不怕。反正她也双手沾染过罪恶,靠近一个罪犯的孩子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身上,或许有同类的气息。

  于是,她试着靠近他。

  他的眼睛总是不好,戴着眼罩,她悄悄地去问老师,老师说他的眼睛受伤了,不能见光。

  她一听就来劲了,跑去告诉他说:“好巧噢,我也不能见光。我在晚上几乎都看不清东西,包括光。”

  他终于肯开口回应她:“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是见不到光。”他说,“而我,是见不得光。”

  “有什么不一样呢。反正都是被光抛弃了。”她说,“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对方当作灯泡。”

  这一句愣住了十一。

  可是,我们还可以把对方当作灯泡。

  真的是只有孩子才会大言不惭说出来的话。而恰巧,听的人也是个孩子。

  他们也就真的相信,也许彼此真的能成为对方的灯泡。毕竟他们两个在福利院里,几乎是默认不会被领走的存在。拆迁城中顽固的钉子户,又多出了一个。

  相比其他更身家清白的小孩子,没人会愿意领养他们的。

  她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但似乎,十一并没有接受。他还习惯于每天站在廊下,凝视着门口,盼望有一辆车能带他离开。

  她并不太懂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着,但又似乎很明白他的这种执着,只是,她很擅长将这股欲望掩埋下去。

  况且,有十一的陪伴,她就更加不强求。

  她把自己和十一的序号刻在院子里的墙面上,像是某种证明,拉着十一看着那两个数字,很得意:“我用颜料笔涂上去的。”

  然而十一却表情淡淡:“我很快就不会是十一了。”

  他一语成谶。

  在又一次有车辆进来离开,他们中间的序号又空了一位。他从十一变成了十。

  但她还是喊惯了十一,总是喊错。

  他无奈地说:“你不如从现在开始习惯喊二,反正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样子,突然拉起他:“我们也去坐车吧。”

  他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干嘛老等着别人来接我们,我们也可以自己坐车离开啊。”她顿了顿,“虽然只是暂时的。”

  她手心里攥着两块偷藏的私房钱,偷偷拉着十一跑出了福利院。

  他们懵懂地来到公交站,手拉着手跳上了一辆老旧的公车。四边圆圆的,好像一艘柔软的大面包。坐上去心情都跟着飞起来,有一种吃下四片吐司的满足感。

  两个人挤到最后一排,并排坐着。她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草莓味的雪丽糍,递给十一。

  他接过的刹那,感受到包装的塑料薄片的余温。

  那颗雪丽糍已经被她的口袋捂热,不知道放了多久。

  她不舍得地说:“这个很甜很甜的,给你吃。”

  十一神色微怔,推回她手里:“你吃吧,我不爱吃甜食。”

  “你真的不要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糖了。”

  他点了下头,看向窗外:“我们要去哪里?”

  她像捡了个便宜,欢天喜地地把雪丽糍又塞回口袋,故意吓唬他说:“去把你卖掉。”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那你会倒贴钱。”

  她一脸担忧:“那贴个我够不够?”

  两个赔钱货凝重地互相对视,最后一秒破功,彼此相视着哈哈大笑,笑声从后排传来,大到都盖过售票员扯着嗓门的播报。

  售票员循声望去,只看见前仰后合的两个小豆丁,他们看上去似乎很快乐。

  她继续播报着下一个到站的地址,车门一开,一晃眼,那两只小豆丁就这么消失在沉沉的车厢中。

  *

  他们下车的地址,非常荒凉。

  距离福利院也并不远,大概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但福利院本来就在郊区,周边也自然没什么好景色,这儿只有一片塑料大棚。

  十一好像真的觉得会被她卖掉似的,一下警觉:“你带我来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来的……?

  她没支声,双手撑着田间的泥土,一下子翻身进去。

  那日是梅雨后的初夏,田埂里弥漫着一层浓郁的雾气,她矮小的背影转进水汽中就像山水画一样被匀淡了,衬得那撮乌黑的一跳一跳的马尾,还有后脖子上的色素痣过分鲜明。

  他盯着那颗痣犹豫着,最终也跟着翻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长长的,泥泞的田埂路,来到尽头的树林。

  沿着狭窄的蹊径,他们钻进树木的世界。

  一抬头,就是盖住视线的绿叶。微凉的风吹过,满枝的树叶哗哗摇晃,一滴露水被晃下来,滴到他的后背。

  他激灵地挺起胸膛,感受着那颗露水在转瞬间被风干。

  “春天的时候,老师带我们来这边野餐。那个时候你还没来。”她慢慢停在一颗沉默的大树前,因为它的宽阔,即便风来了也摇晃不起多少声响,故显得很沉默。

  与它相比,她就显得话很多。

  大概是因为,平时几乎没有人可以说话,积攒了很多很多。十一很羡慕这种能力,不像他,积攒着积攒着,发现人其实可以不必对话。

  她还在喋喋不休:“但是这里,他们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找到的。你是第一个过来的人。”

  她的语气翘着小尾巴,仿佛很多人争相想来,唯独他被选中,这是他的荣幸。

  其实事实上,根本是没人搭理她,她才找到的角落——在人生的第一场春游,其余的孩子们吃完小面包在一边放风筝,她撕了一小块喂给蚂蚁,顺着蚂蚁的踪迹一路走进这片树林。

  当时她新奇地四处张望,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起初,她以为只是一块垂落的树皮。但是当她想助它一臂之力把它抠下来时,它居然轻微地鼓动了一下,似乎在对着她抗议。

  这怎么还会动呢?!

  她以为树皮成精了,吓得一晚上没睡好。

  隔天她憋不住去问宋老师,她哭笑不得地告诉了她真相。

  “其实,那是一只蝶蛹。”她气定神闲地转述宋老师的话,“你知道蝶蛹吗?就是蝴蝶还没长大时候的样子。”她顺着记忆里的位置张望,“让你也长长见识,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找了好半天,她的眼睛终于亮起来,指着一颗伪装在树上的琥珀色滴胶,当然比起滴胶更厚重。

  “就是这个!”

  她抓着十一的手指,想要带着他去触碰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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