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 第73章

作者:小谢娘 标签: 现代言情

  话音未落,一双大手便有力地揉搓起来。将那纱布拧干,又蘸上药水,为伤兵擦拭起那已经开始渐渐愈合的伤口来。

  少帅亲自为之擦拭伤口,伤兵如何受得起?他赶忙拒绝,想要起身行军礼,却被韩江雪按住了肩膀。

  “你们辛苦了。”

  一句话没有任何赘余,却足以扣人心弦,温暖了在场的战士们。

  及至处理好了手上的活,月儿又见韩江雪和军官们说完了话,便拽了拽韩江雪的衣袖,示意他找个僻静处说几句话。

  韩江雪自然会其意,寻得了无人之地,左右看去,果真无人,便虚着手将月儿揽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月儿怕他再有过分举动,抬手拍了他一下:“别闹,我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月儿对于在意的事情总是有着过分认真的执念,表情上也愈发严肃起来。

  “带来的西药真的不够用了,老乡们送来的草药也有限,而且那东西调理身子好用,救急却作用不大。再这么下去,伤员一直往锦东城送,作战成本太大了。”

  韩江雪听罢,眸中骤然黯淡,这是月儿鲜有能见到的神色。她知道,韩江雪一定有难处了。

  “恐怕过一阵子,连送锦东城的必要都没有了。不是我们带来的药太少了,而是整个东北消炎药退烧药……什么西药都是匮乏的。”

  月儿错愕,在天津时候当局管得紧,西药紧俏,她能够理解。但是回了东北,万万没有人会去限制韩江雪的军用药物,为何会匮乏到这种程度?

  “是源头问题。如今华北西北也是战事不断,德国人的药运不进来,国内的药厂纷纷倒闭,仅有的药也是供不应求。”

  月儿听罢,终于明白为什么守卫她的兵士会会发这般牢骚了。如今受了伤的将士没有药可以用,自己昏迷时却每天都在消耗着最贵重的药物。

  月儿:“明家人没有渠道弄来药么?他们做药品生意这么多年,总该有些路子吧?”

  韩江雪点头:“明如镜今天已经代他父亲来过了,能弄来的也十分有限,都是从各路军阀那里高价收购来的。”

  韩江雪说到这,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剿匪这一路上还算是顺利,也算是屡战屡胜,但匪患隐蔽山林,易守难攻,想要彻底清除匪患一定是一场持久战。”

  月儿接着话茬:“持久战,就必须考虑到粮草和药物的供给问题,对不对?”

  韩江雪点头。

  月儿思忖了一番,问道:“出洋去带回来呢?”

  韩江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寻来合适的人选。而且消耗的时间太长了,不能解燃眉之急。”

  月儿看到韩江雪的满眼忧虑,心头也是一疼。不过都是年少光景,他心头压着的,何曾只是她眼见着的这点儿女私情呢?

  他的肩膀上扛起来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理想,还有万万人的姓名,和千万个家的未来。

  月儿也恨自己无能,不能帮助他排忧解难。韩江雪何尝看不出月儿的心思,便轻柔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好了,别忧心了。我自然会去找合适的人想办法,你身子刚好,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这恐怕是这世上最无用的劝慰了。

  心头无事,自然云淡风轻。心中有忧虑,不思量亦是自难忘。

  月儿点头允了韩江雪的慰藉,但这件事情一直逡巡在她心头放不下。她总想着做点什么,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回锦东城去,那里电报电话都方便一点,她想试试找上海的庄一梦来寻点渠道。

  次日一清早,月儿便去指挥部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韩江雪。韩江雪已经决定花重金去欧洲购置药品了,只是还没想好合适的人选。他想着月儿此去回了锦东城也好,一来可以帮他安置一下采购药物的事宜,二来她回去了生活条件也好一些,他也放心。

  “此番回锦东,你若嫌人多是非多,不想回家里住,我会让槃生去外面租个像样的宅子先安顿下来。等我此番仗打完了,我们单立门户,少见他们,少惹闲气,好不好?”

  月儿感念此时他还想得如此周全,只是自己此番回去目的性很强,没时间弄这些求田问舍的活计,便应付道:“都可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我便住在店里也无妨的。重要的是人选,该选什么样的人合适呢?”

  韩江雪也犯了难,既踏实持重,又精通外语,又能完全忠心于韩江雪的人,根本是少之又少。

  明如镜精通药理,会一些外文,行商人家又多为机警。可明家对于韩家而言,能否做到百分之百忠心,这很难说。更何况,此行主要是去德国进口药物,他德语却并不精通。

  月儿低头思忖了一会,说道:“我倒是有个人选…… 只是……也得靠赌。”

  “谁?”

  “邱瑾。”

  韩江雪一怔,这位自己的幼时同窗,留学法国,据说精通几门外语,为人倒是忠厚老实,只是……

  “他到底如何政治立场,我时至今日都不太明晰。这样的人,我有点不敢用。”

  月儿点头:“所以说,是赌。在实在没有人可用的时候,退而求其次,只能赌一把了。可以让他喝明如镜一起去,双方还算有个牵制。明家这么大家业在这里扣着呢,明如镜应该也不会耍太多花样。”

  韩江雪再三思量之后,手头上也确实没有比他二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便将这重任交给了月儿:“月儿,你此番回去,便帮我联络这二人,让他们尽快启程,可以给他们多派点人手,便服跟着,走辽东湾,能多带回来点,便多带回来点。”

  “我便全权负责了这么大的事情?”

  “于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更信任的了?你一定可以做好的,相信我,你可以全权负责起来的。”

  月儿心头沉甸甸的,又问道:“那短期的呢?他们此去少说也得小半年能回得来。”

  “只能另寻他法,在国内找一找货源了。”

  月儿没有说话,没有承诺,没有建议,她的一切猜想都只放在了心底,毕竟太过不成熟了。

  她急切地启程回了锦东,拦住了槃生,并没有按照韩江雪的吩咐先去租赁宅子,而是让他赶忙召集了一众人等聚在了她的店里。

  刘美玲见月儿回来,正激动得喜极而泣,月儿却赶忙打住了她那浩如江海的情绪。

  “一会邱瑾也来,你别哭得跟小傻子似的。”

  刘美玲听罢一愣,她从未与月儿言语过自己对于邱瑾的感情,月儿又是如何猜到的呢?

  她脸一红,嗔道:“我且可怜你病着,你这一走就是小一个月,给我累成这个德行,还来揶揄我。他来便来,与我何干。”

  月儿摇头,这世上没有那种情感是能够完完全全被隐藏的。喜欢,更是会从你的眼神中溢出来的,根本无需言语。

  刘美玲擦了眼角的泪珠,回身去补了补妆容。对于过往,她虽然已经看淡了,也决定放下了。可最终心底的底线仍让她无法释怀,对于邱瑾,她仍旧觉得不是她可以肖想的。

  人生哪里能没有遗憾呢?

  邱瑾和明如镜接到消息之后,很快便赶到了月儿的服装店中。月儿将众人带到了休息室,将韩江雪的意图与此事的重要程度告知了二人。

  对于邱瑾,月儿还是很尊重的。她与他曾打过短短几次照面,对于邱瑾的人格魅力是拜服的。此次说明来意,月儿也多是带着征询的口味。至于明如镜,月儿打心眼里并不打算和这个男人有过多的纠葛,他从心底看不起月儿,又因着月儿赶走了明如月,月儿只是公事公办,并不过多闲谈。

  但让月儿没有想到的是,对于此举,无论是邱瑾还是明如镜,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下来,两个人眼中,竟都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激动。

  “军阀混战,名不聊生,东北虽不能偏安一隅,但好歹百姓活得还算顺心。购药这事本就救人之大事,少帅能愿意花此重金去购药救伤兵战士,已经实属难得了。”邱瑾越说越激动,“少帅愿意把此重任交给我,我定然不负使命。”

  月儿转头又看向明如镜,他生性冰冷,倒不似邱瑾这般过分壮怀激烈,但还是欣然说道:“抛开其他不谈,少帅没放弃底层士兵,我们受了新思想新教育的人,便不能落于人后。”

  几人怀着不同的感情,但最终殊途同归,月儿也没有过多时间去啰嗦,叮嘱道:“钱和船票都已经准备好了,收拾一下,明早便启程。会有十几个人跟着你们,听你们调遣,只是仍旧要一路小心,这药物如今比金子还贵重,做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邱明二人应承了下来,便起身离开,去做准备了。

  邱瑾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到了休息室门口的时候,手甫一落在门把手上,门却在这个时候猛然间开了。

  推门人力道不小,门的边缘正好直愣愣地磕在了邱瑾的脑门上,给他撞了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

  刘美玲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去扶邱瑾,可恰在她刚好要扶住对方的刹那,余光里瞥见了这事故的始作俑者——

  冒冒失失的韩梦娇伸进了一个小脑袋,正愣模愣眼地看着被撞了的邱瑾。

  抿嘴憋着笑。

  刘美玲在这一瞬间决定收手了,自己惶急如此,对待对方无一次不是战战兢兢。可同样是对一个人,韩梦娇即便是做错了事情,仍旧可以大大方方的笑着。

  她终于看清,即便是没有那些不堪的过往,于邱瑾而言,自己都只是那个保持着疏远与礼貌地学生而已。她一辈子都不会像韩梦娇那般云淡风轻地面对邱瑾,因为那是种有恃无恐的坦然。

  这份有恃无恐,一来来自于出身,二来来自于对方对她的态度。

  果不其然,一只手撑着才没坐在地上的邱瑾抬头来看向憋笑的韩梦娇,只是扑棱着起了身,揉了揉额头,最终只在她额头上点了点,轻嗔着一句:“你啊你,冒失鬼。”

  连嗔怪,都是带着笑意的。

  韩梦娇不好意思地进门:“我以为屋里没人,想把票据送进来。”

  月儿只得打圆场:“她就这性子,在家里也是,从不知道敲门。”

  韩梦娇看着邱瑾脑门上略有红肿的地方,赶忙上前去摸,指尖轻点,疼得邱瑾龇牙咧嘴。

  听到了邱瑾的“嘶”声,韩梦娇才意识到对方真的伤得不轻,慌乱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得道了句歉。

  也不知道哪来的小机灵劲儿,竟然想起了月儿教给她的那几句半吊子法语。

  于是开口就来:“Jet'aime.”

  除了韩梦娇和月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他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邱瑾更是个书呆子的性情,又问了一句:“哈?”

  韩梦娇不解,难道自己说得声音太小了,于是踮着脚尖,扯开嗓子,大大方方地又说了一句:“Jet'aime!”

  这一次,邱瑾真的一个没站住,跌了下去。

  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当然是月儿这个学艺不精却偏偏要瞎教人的半吊子,她不明白众人为何这般惊愕地反应,只觉得邱瑾为了这点小事和女孩子计较太过于不绅士,忙上前搀了邱瑾,从旁劝解。

  “你一个大男人,姑娘家都开口了,你便应承下来就是了。”

  众人听了月儿的话,惊愕程度更甚了。

  唯有邱瑾慢慢回过神来,细细思量了月儿的话,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何要等着女孩子开口,让女孩子处于这尴尬境地?于是咬了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也爱你。”

  这次换成韩梦娇与月儿如同雷劈了一般了。

  韩梦娇杏眼圆睁,两颊连着耳根一同红彤彤的,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捂着脸跑出了这房间。让邱瑾实在是没想明白,明明是对方先表白的,得到回应之后为何又这般激动呢?

  最终,他说服自己,归结为……女孩子害羞吧。

  月儿不欲耽搁过久,便催促二人赶紧回家收拾行囊去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月儿转头看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的刘美玲,拍了拍她的肩膀。

  月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失落的姑娘,痴心错付的经验月儿也没有,只得默默在心底祈祷,自己的得力干将赶快振作起来吧。

  恰在此时,刘美玲却突然抱住了月儿,把脑袋埋进了月儿的小肚子处,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勇敢?”

  月儿一面抚着她的背,一面不解:“谁?勇敢?”

  “韩梦娇,她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口表白,她很勇敢,而我却不能。”

  过往如同连环画册一般一幅幅闪现在月儿的脑海当中,她突然回忆起火车上自己的疑虑,她对韩江雪说过一句“对不起”,为什么韩江雪同样回了一句“对不起”?

  月儿一想到这,竟觉得骨节生寒。她试探性地问道:“那句Jet'aime,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美玲知道月儿的法语不好,忍着泪抬头,解释道:“我爱你的意思。”

  月儿宛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不是……对不起的意思么?”

  刘美玲抽噎着白了她一眼:“让你不好好学习。”

  月儿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几番挣扎与消化,终于吞吞吐吐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刘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