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恋 第30章

作者:绿蝶 标签: 现代言情

  法官在大声地喊着“肃静”,听审席上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宋巧然!”律师惊愕无比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法庭,不容许虚假证词,如果有人威胁诱逼你,法律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的,此案证据确凿,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说出案发当晚的真实情况。”

  我摇头,如果逼于无奈要断送掉腹中未见天日的骨肉,那么,就让我为这个孩子做一点事吧。不告他的父亲了,不要他坐牢,就算是我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赎罪。

  “没有,律师,没有人威胁我。”我撑在原告席的台面上,撑住自己,“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真的。”

  又是全场哗然,又是一片“嗡嗡”声,我的眼前阵阵地黑,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好象有人抓住了我在说什么,好象有人在哭……可是我无法理会了,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支撑住自己,支撑到审理结束。

  唯一听清的一句话,是法官宣判被告无罪的声音。心里蓦地一宽,仅有的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消失了,整个人完全地松懈了下来,眼前也完全地黑暗了……

  ……“宝贝儿!宝贝儿!”好熟悉的声音,好甜蜜的昵称,好让人依恋的怀抱。

  我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双眼睛,心痛无比,自责无比,愧疚无比的眼睛。

  “放开我姐姐,你这个流氓!”我被抢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离开了那个强硬坚实的胸怀。

  “姐……”慧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么了?你吓坏我了,姐……”

  “巧儿,巧儿……”姨妈虚弱的声音,虚弱得仿佛她也要晕倒了。

  “巧然……”苏茜哽住了的声音。

  我竟然还是没有坚持住,我竟然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下,在他的面前,晕倒了。我的脆弱已经暴露无遗,我的坚强假象也被击溃了。真没用啊,宋巧然,真丢脸啊,宋巧然,你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这样的洋相。

  “我没事,”我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努力地不要任何人支撑,“审理结束了吧,我可以走了么?”

  “你……你真的不要紧么?”他的声音,无比的怜惜与心痛的声音。

  我的腿还在发软,我的身上还冒着冷汗,可是我不愿再在他面前示弱,我不要他的怜惜与心疼,垂着头,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小慧,姨妈,我们回家吧。”我往前走,慧然扶着我,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窃窃的私语与嗡嗡的议论。

  抬起头,目不斜视地走,不去看任何人,保持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可是,却无法避开周鹏飞的目光。

  从没见过周鹏飞这样的目光,呆滞的木然的目光,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的,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心里又是一痛,身后的男人辜负了我,而我又辜负了眼前的男人。人生是怎样的一种连环,一环套着一环,循环着因果,循环着爱恨。

  回到家里,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床头,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连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我没有力气去整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姐……”慧然坐到床边来,抓住我的手。

  “小慧,”苏茜轻声地喊她,“让你姐姐休息吧,她已经透支了,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严重透支,别再问什么了,让她休息,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感激地看了苏茜一眼,她真的是过来人了,能了解我的每一种感受。苏茜,我不想步你的后尘的,却还是步了你的后尘。

  由着慧然用枕巾抹拭我湿漉漉的头发,在姨妈的抽泣与叹息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我还是要醒的,睡得再久,再不愿醒来,也还是要醒的,还是要去面对,还是要去回答慧然无数的困惑与疑问。

  “别问了,小慧,”我依然半靠在床头,怀孕的极度不适让我的身体虚弱不堪,“别再问我为什么,那些事都过去了,把那一切都忘了吧,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的,重新开始生活。”

  “姐……”慧然不甘心地焦急地,“我还是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因为我想忘记!”我回答她,“彻底地忘记,再也不要纠缠在那些回忆里,小慧,你明白吗?”

  慧然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上的那种不甘不愿渐渐地隐去。她明白了么?不,我不希望她明白。

  而姨妈不问这些,她只是无比忧虑又心痛地望着我:“巧儿,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什么都吃不下,吃一点点又全都吐出来,这样拖下去会把身体拖坏的。”她握住我的手,疼爱地抚摩,“早点去做了吧,那家医院排满了,还可以去另一家看看,早做早好,你经不起再拖一个星期的。”

  我朝姨妈笑,这几天,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的,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所有的人都为我而忧心。

  “姨妈,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医院里已经排好了号,订金也交了,只需要再等几天,没关系的。”

  “我可怜的孩子!”姨妈将我搂入怀中,哭着说道,“你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苦命,我以为我命苦,你却比我还苦,怎么好啊,以后怎么好啊?”

  每一次靠在姨妈的怀里,总会想起妈妈,这个时候,搂住我的如果是妈妈,那该有多好?

  还是要去上班的,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怎么也该去上班了,还要生活,还要挣钱养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了眼前这份薪水优厚的工作,不顾慧然和姨妈的反对,我还是坚持去上班了。

  公司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被我的形容憔悴所惑,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问我,“生病了吗?宋巧然。”“身体不舒服吗?宋巧然。”……只有周鹏飞,他不问我,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让人心酸的麻木,仿佛被施了咒丢了魂似的。

  而我已无余力去顾及他了,一天的工作让我几乎支撑不住,明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仍趴在桌上起不来,好半天,终于昏昏沉沉地勉强站起来,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写字楼里已经没有人了。下了班,所有的人都是心急的,我也心急,可是却迈不动脚,抬不动腿。

  拖拖沓沓地走出写字楼,风凉凉地袭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秋天近了,风冷了,夜色也来得早了,夏季已悄然隐退,时间就是如此地不留情,这样一个热烈的夏天都会在它的面前退缩,何况人?更何况单薄脆弱的情感?在这个夏天里,我曾希冀爱情可以永恒,却不知会如这季候一般短暂,热得急,凉得也快,甚至不再有一丝余温。

  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拖下台阶去。没有力气走回去的,只能拦一辆出租车,要赶紧回去了,慧然和姨妈会为我担心的。

  抬起头,怎么也想不到,已经有辆出租车停在那里,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站在那车门边,沉默地盯着我,那对眼眸在眉头下凹陷了下去,更黑更深邃了,仿佛不见底似的,无法看得清那里面有着什么。

  我本能地站住,又本能地别开头去,本能地想要逃开。

  “你别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他忽然说道。

  我为什么会停住了,也是出于本能么?

  “你……你身体很不好么?”他的声音有略微的颤抖。

  我的心也在略微地颤抖。不要,不要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千万不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象是在清理暗哑的嗓音,又象是在掩饰着某种情绪,沉默了几秒,才又继续说道:“你转过来,看着我,好么?我只说几句话,然后,绝不再纠缠你。”

  我不想再见到他的,可是,身不由己,连心也不由己,转过身,看着他,但又立刻低下头去,他的眼神会让人动摇,他的眼神会骗人。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向我忏悔么?向我道歉么?要我原谅他么?而我,我要原谅他么?

  又过了好半天,听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说道:“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的……”

  我的心凉了,凉得象这阵阵的夜风,忍不住地寒颤。

  “……我对你的伤害,不是简单的原谅就可以弥补的。”他继续说着,声音里是痛么?是悔么?

  我抬起头,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的脸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模糊不清了。

  “我……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他又吸了一口气,肩头明显地起伏,“我曾对你说过,从未对任何女人说过‘我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真的是唯一的一个。”

  我的心一阵抽搐,然后便开始剧烈地颤动。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是唯一的?他真的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不,不会的,他是骗我的,他说的是假话,他已经惯于这样骗女人了,不要相信他,宋巧然,不要再相信,不要再做傻瓜,不要……

  盯着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可是他不脸红,他不心虚,他只是看着我,深深地,仿佛又想将我淹没在那无际的汪洋中,不要,我不要……

  他是在挣扎着移开他的视线么?他是在挣扎着移动脚步么?我也在挣扎,我也想要动,可是动也动不得了,凝固了般地站在那儿,他会过来抱住我么?我该逃么?

  可是,他移动的脚步为什么是在向后退?我眼花了么?怎么会?怎么会?睁大了眼,努力地看清楚,真的,他不是在向我靠近,而是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然后,他蓦地收回凝视着我的眼光,然后,他打开了出租车门,让那辆车迅速地吞没了他,再然后,出租车从我身旁疾驶而过,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能相信地站在那儿。他走了么?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么?就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么?简单的,却又会深铭于心的几句话,简单得让我不敢相信,深得让我锥心刺骨地痛。绝不再纠缠我?他真的不会再纠缠我了么?难道,我还想被纠缠么?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忘了要回家,忘了夜凉如水,甚至,忘了曾经的伤与痛……

  继续生活,继续上班,继续漫长难熬的又一天,继续着怀孕的种种极度不适的反应。强打着精神,可是脑袋里总是迷乱的,好象有许多的东西充塞在里面。趴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这些天来特别地嗜睡,可是又总也睡不踏实,梦重叠着梦,纷乱的纠缠的,醒了,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梦里,他的脸我总也看不清,总是隐没在暮色里,总是一团模糊的灰暗阻住了我,总是无法靠近,总是后退再后退,醒来,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无法克制地想起,暮色里,他站在出租车旁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他真的不再来纠缠我了么?真的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再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么?我又是怎么了?不恨他了,不想忘记他么?不,宋巧然,忘记他,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荒唐的无法置信的错误,现在,应该让他彻底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让这一段错误封埋在永远也不会复活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忘了他,甚至连恨都忘记!

  不自禁地又去抚摩着依旧平坦的腹部,那里面是和他唯一的联系了,再过几天,就将斩断这唯一的联系,从今以后,做回平凡又平静的宋巧然,让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呢?象我?还是象他?可爱吗?聪明吗?如果可以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听到他叫我一声“妈妈”,一定也是一种幸福吧?

  浑身禁不住地一颤。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断不了这些荒唐无稽的想法?为什么我总是有这些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不,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再步步地错下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都因为这些荒谬幼稚的想法和念头,不能再错了,宋巧然,你再也错不起了。

  中午,硬逼着自己去餐厅吃饭,怎么也得吃点儿东西,这些天几乎无法进食,一想到吃饭就害怕,可是不吃又怎么捱得住?

  一进餐厅,便看见了周鹏飞,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朱美琴坐在他的对面,正不停地颇有兴致地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埋着头吃饭,然后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端了餐盘,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让任何人注意到我,尤其是周鹏飞。现在的我,羞于面对他,愧于面对他,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我。

  工作餐的饭菜散发着一种古怪地令人作呕的味道,真难相信周围的人怎么会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勉强吃了几口,那些食物却仿佛哽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差点就没忍住,慌忙捂住嘴,站起身丢下餐盘就往外跑,不能在这里出洋相,这餐厅里几乎全是公司里的同事。

  只跑了几步,眼前便是一阵金星乱冒,黑暗陡然压了下来……

  ……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大片地白,不由地轻叹了一声,我又睡着了么?最近总是这样,随便靠在哪儿都会昏昏睡去。眨了眨眼,眼前清晰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头……鼻间忽然嗅到一种特别的气味,那种消毒药水与酒精混合的属于某种特定环境的代表性气味。

  心里蓦地一惊,慌忙坐了起来,手背上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一阵刺痛。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插着输液针头,连着输液管,输液瓶,我在医院里?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转过头,心里又是“咚”地一下。周鹏飞就坐在病床旁的那张椅子上,呆呆地坐着,眼睛直直地,动也不动,仿如一座泥塑木雕。他的神情好怪,我在病床上发出了这么大的响动,他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周鹏飞……”好一会儿,我才轻声地叫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惊惶。

  他轻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从一个咒语中被解脱出来一般,眼睫毛轻轻地闪动,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我。

  “怎么了?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忽然不敢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心悸的空,“还有,你……怎么了?”

  沉默。我明显地感触到空气在消毒药剂的气味中冻结。

  “你……”他终于出声了,可是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你怀孕了?”

  心里大震,几乎都能感觉到身下的病床在震颤,转过头,看到的是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眸,那里面好象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对漆黑的毫无光彩的瞳仁,他知道了么?他怎么会知道的?不……

  “所以……”他的声音仿佛在嗓子眼里挣扎,“所以你撤消了对他的诉讼,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因为你……爱他……”

  心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痛又乱又慌。被他看透了么?心里所有的不可告人的隐秘都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了么?

  “不,周鹏飞,你不要……”

  “我没有乱猜,”他嘶声抢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我想做个傻瓜的,我想做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的,可是……”

  他忽然笑了。我心里猛地一痛,好自嘲好无奈好绝望的一笑。

  “周鹏飞……”

  “可是,法庭上的那一幕,不停地刺醒着我,你看着他的眼神……”周鹏飞盯着我,那眼里已是无情了么?“那种眼神,好让人心动的眼神,却从未用来凝视过我,巧然,原来你对我是这么地无情。”

  “不是,周鹏飞,”我慌得想要从床上跳下逃开,我的声音也在嗓子眼里无谓地挣扎,“你不要这么说,我没有,我不是……”

  “巧然,”周鹏飞又一次打断了我,垂下了眼,不再看我,“我可以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可是,为什么会去选择一条你根本不该走的路呢?为什么你要离我越来越远,将幸福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看着他垂下的眼帘,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咬得发青的腮,我心里哽得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就象有首老歌里唱的,‘你把我带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就走了……’,你越走越远,我却一直都在井底等着你来拉我,自己怎么也爬不出来,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疲倦的声音,依然垂着眼帘,那面容上是说不出的倦怠。

  眼眶里蓦地一热,鼻尖一阵地酸。不,周鹏飞,别这样,我不想伤害你的,真的不想的。

  “对不起,周鹏飞,我……”声音可恨地哽住了,可是我该说什么,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

  “我已经通知了苏茜,她应该快到了,我也该走了。”周鹏飞站起身来,始终不再看我,慢慢转过身,慢慢往外走,好疲惫的背影。

  “周鹏飞!”我尖声喊他,几乎想要跳下床去拉住他。

  他回过头,终于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终会为我而心软,可是,他的眼光,好倦的眼光。

  “你——保重!”他终于决然地再次转过身去,走了。

  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更没有勇气跳下床去追他回来,靠在床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落。他走了,这个曾说过会等我,会一直守侯着我的男人,终于对我彻底绝望,决然地走了,只留给我一个疲倦的让人心疼的背影,只留给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在他的心中,那个挥动着羽毛球拍如翩翩起舞般的女孩儿,那个纯洁腼腆脸红心跳的女孩儿,已如泡影般破灭,那片如清风一般袅绕的初恋情怀,也终于烟消云散。

  转过头,那方洁净的白纱窗外,是浓重低沉的暮色,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我终于明白,那一天,苏茜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她所看到的是什么了,她不是在看,而是在找,在那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寻觅着以后该走的路,可是,那一片浓黑中,路,在哪里呢?我找不到,找不到……

  “巧然……”

  回过头,苏茜已经来了,静静地站在病床旁,静静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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