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尤明许原本还想在车上看一眼案件资料,只好作罢,看着窗外一片湿淋淋的郁葱景色。
殷逢摸出保温杯,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喝掉,看她一眼,又倒一杯递过去:“阿许喝热水。”
尤明许接过喝了,他把保温杯收回背包里,又摸出两个苹果:“阿许你今天还没吃过水果。”
坐在他们前排的樊佳噗嗤笑了,好在许梦山还在仰头酣睡。别的同事也都在打盹儿。尤明许没理樊佳,轻声说:“我不饿。”
殷逢点点头,把水果收回去,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把牛肉干颗粒,递给她。这下尤明许被逗乐了,拿了一颗吃,说:“你是小叮当吗?”
这高大的家伙,一身运动衣裤,小白鞋,胸前挂着张专家证,抱着一个好大的运动背包,他当自己来秋游的么?
自从殷逢帮他们破了上个案子,加之本来就有专家证,陈枫不知何时还替他走了内部流程,于是他现在也算在系统里挂职,可以名正言顺协助破案了。
殷逢却只微微一笑:“你累了可以靠着我睡。”然后把背包放在地上,闭上眼,做出很认真睡觉的样子。只不过朝着她那边的肩膀,明显有点倾,等着人靠。
尤明许笑笑,闭眼往窗户上一靠。他们天没亮就出发了,很快她就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感觉车过了个坑,腾起了一下。她没睁眼,皱了皱眉,刚要继续睡,就感觉到什么东西重重地压过来,还有点热热的。
她睁开眼,就看到一颗乌黑的脑袋,压在自己肩窝里。某人完全睡成了平常的姿势,长手长脚全部摊开,一只胳膊还搭在了她大腿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过来,睡得呼哧呼哧的。
还说要让她靠,结果自己都成了没骨头的。
他的头发很柔软,脑袋带着温热的重量,尤明许发现这么靠着还挺舒服的。
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
殷逢其实感觉到她动了一下,知道她醒了。但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故意搭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微微出汗。
她没有推开他。
又过了一阵,殷逢缓缓睁眼,感觉到她的头靠在了自己头顶,呼吸绵长,应当是睡着了。这样依偎的感觉,实在太好。殷逢忍不住就笑了。
结果嘴巴刚咧开,就看到前座的许梦山竟不知何时醒了,扭头看着他。那目光极为玩味。像是刚才殷逢的举动,他都看到了。
殷逢的反应是……闭上眼,还发出了两声梦里砸吧嘴的声音,转了转脑袋,把脸往尤明许怀里埋了埋,继续睡。
饶是从来笑看山河的许梦山,看到这小子的骚操作,也忍不住瞪大眼。再看看“怀抱”着他的尤明许,分明睡得毫无戒备。许梦山突然觉得,尤女王这回,可真是养了头披着羊皮的小狼啊。
载满省里精英刑警的中巴车,在县道旁停下。这里已是湘西腹地,属于怀城范围。
县道旁是片土坡,土坡下有片河滩,长满杂草,枯黄枯黄,伴着碧色江水,远远望去,如同江上荒原。
他们下了车,拨开草丛,越过那片河滩,面前出现一个小湾,水面约莫有三十余米阔,对面是个小岛。。
这次的案件,是怀城报到省里,成立专案组支援。专案组领头的,是位姓谭的老刑警,尤明许是带队干活的副手。可巧不巧,殷逢两年前,曾为采访过老谭破过的一起重案。约莫殷逢现在,也看不出太明显的脑残。所以尤明许带他来,老谭没意见。
第74章
怀城警方调了艘小船过来,众人渡到小岛上去。只见河岸边,还停了艘破旧的小船,满是剥落的船皮,尽管船身完好,俨然已弃用很久。几名警察正在小船上勘验,期望找到任何属于死者或者凶手的痕迹。
据说这小岛一涨水,就被淹去大半,加上位置又偏,人迹罕至。若不是今日清晨,有渔家回乡下,从这里抄近路,看到了岛上那个东西,尸体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
说是小岛,不过几百平方的小土丘,杂草丛生、碎石嶙峋。行至岛心处,有片低洼地,里头放着个黑色箱子。
箱子是20寸的,又旧又脏,此时箱盖是打开的,里头折了个人。
说“折”,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折”。因为20寸的小箱子,本来是放不下个成年人的,哪怕是苗条的女人。死者全裸,肤色白皙。肢体表面看来完好,仔细一看,就有点古怪。
“樊大头,你不是个瑜伽达人吗?”许梦山对樊佳说,“能把自己身体折成这样塞进这个箱子不?”
樊佳白他一眼。
尤明许拿起死者的小腿,果然,里头是断的。只怕是全身几个主要关节都被打断,否则怎么能把身体折得这么平整方正?
殷逢在她身旁蹲下,盯着尸体,蹙眉沉思。
尤明许问:“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樊佳说:“不久前确认了。死者名叫刘伊莎,23岁,怀城理工大学学生,今年刚毕业,辰溪县人,目前一个人生活在怀城,没有工作。父母都在老家。所以到今天,都还没有人发现她失踪。”
“法医怎么说?”
许梦山答:“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在2天前,致命伤是头部的一处钝器伤,目前还无法确定凶器。死者身上还有其他多处软组织挫伤,但都不致命。她的身体被清理得非常干净,暂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和DNA。死前曾经遭受性侵,下体严重撕裂。多处关节遭遇钝器击打断裂,是在死后造成的。”
大家一时都不出声。
冷不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所以,凶手反复强奸她很多次,然后杀害,又把她从里到外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节节敲碎关节,整齐折进箱子里?”
尤明许心想,小说家就是小说家,同样的情形换到他口里一说,立马毛骨悚然。
尤明许看了眼周围环境,说:“这里车流量虽然不大,但一直有车经过,山上也有几户人家。
凶手必须用车,才能把尸体运到这里。我想他不会选择白天弃尸,因为还要提着沉重的箱子,穿过草地、渡到小岛上去,一定会被人看到。
查一下昨天和前天晚上,主要是后半夜,有没有经过的司机,看到可疑车辆或者可疑的人,停留在附近。”
“是!”
等现场勘验得差不多了,尤明许一抬头,看到殷逢换成坐在尸体旁,双手撑在地面,摆出个眺望远方的姿势。
尤明许走过去,踢他一脚:“走了。”
他不动,抬头望着她:“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明许反应了一秒钟,答:“残忍、暴力、变态、细心。”
殷逢点头:“从看待受害者的角度,强奸犯分三种。一种把受害者当’人’,会和受害者交谈,企图建立关系,甚至假装谈恋爱。这种罪犯最缺乏自信。第二种,把受害者当’物品’,他把自己视为专业罪犯,也许会伪装身份,也许会准备很多工具折磨受害者,从而达成目的。
第三种……把受害者视为’工具’,凶手是暴力罪犯,具备很强的侵略性,会侮辱受害者,并且强迫受害者参与各种性行为。他们的主要目的,是释放自己的愤怒。”
尤明许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他不定时闪现的心理学学霸技能了,点头:“第三种。”
殷逢说:“是啊,他真的非常愤怒,对女人,对自己的人生。”
尤明许静默不语。
殷逢又说:“他身上既有市井粗犷的一面,又具备手工匠人的特质。”
尤明许一拧眉:“啥意思?”
“我问过法医了。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那么精准地把骨骼和关节击碎,几乎没有造成别的外伤。而且他把尸体折得干净又整齐,很有点强迫症。但他不是医生,因为医生没有那么脏和穷。他用的是最便宜劣质的箱子,尽管箱子上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但是有不少成年污垢和使用痕迹,也就是说,箱子是他常用的。如果是医生,首先不太可能用这种箱子。而且箱子里头都弄干净了,外头一定也会习惯性弄干净。他和医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职业和人生。”
尤明许听着就觉得有点扯,于是嘴角也一扯:“你的意思……凶手是个屠夫?”否则怎么能又粗俗,又有摆布尸体的手艺呢?
殷逢却摇摇头,说:“阿许你的脑子有时候不要那么直线反射。那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如果这样就断定凶手是个屠夫,那不是胡闹吗?他也可以是个兽医、木匠、铁匠、管道修理工。我只是认为,他极有可能是个出身市井、文化层次不高、手艺精湛的工匠。你们可以在死者的居住地点附近范围找一找。”
尤明许听了一会儿,却并不打算把他说的话作为一个侦查方向。太过天马行空。她当然要按照传统刑侦的路子,基于物证和事理逻辑,顺藤摸瓜,展开全面调查。。
尤明许赏了他脑门上一个暴栗:“老子的脑袋要是直线反射,你就是糊状反射!”
第75章
这起案件发生后,怀城警方之所以第一时间报告省里,是因为去年夏天,发生过一起几乎一模一样的案件。
怀城大学应届毕业生赵菲儿,23岁,湖南省会铜县人。父母都在老家,家境清苦。赵菲儿相貌普通、性格开朗,毕业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就在一家奶茶店兼职打工。
和刘伊莎一样,赵菲儿也租住在学校附近的那片“贫民窟”里。两人住所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公里。
赵菲儿失踪的那个夏夜,她从奶茶店下夜班回家。由于上班地点很远,下公交车时已夜里一点多。她需要步行1.5公里左右,才能到家。
第二天,赵菲儿没有去上班。奶茶店联系不上她。
第三天,她依然没来上班。奶茶店同事报警。
又过了三天,她的尸体,在乡下偏僻的一处山腰上,被村民发现。赵菲儿被装在一个同样的20寸黑箱子里,全裸,关节破碎,她被折叠成同样整齐畸形的模样。
致命伤一致,都是头部钝器伤,造成颅骨破裂。严重性侵情况一致。尸体的清理手法一致,非常干净彻底,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DNA。
但是一年前的凶手,似乎更大意一点。鉴证人员在箱子提手内侧,提取到一枚有效指纹。
然而在警方掌握的指纹库里,没有找到匹配对象。
警方相信就是在那段仅仅1.5公里的路上,赵菲儿被凶手带走。他们甚至还掌握了一枚珍贵的指纹。可怎么也找不到凶手。而赵菲儿的手机最终定位地点,是在闹市区的一个垃圾桶找到的,所以根本没办法确定她确切的失踪地点和时间。
怀城警方一度非常紧张,因为基本已排除仇杀情杀等各种可能,他们有理由相信,凶手是陌生人,并且手段如此残忍变态。警方担心会出现第二具尸体。
然而时间渐渐流逝,凶手销声匿迹,并无新的遇害者出现。
直至,一年后的今天。
——
与许多三四线城市一样,怀城的市中心,有着光鲜积极的面皮,商品房四处起,布满绿植充斥着广场舞的中心花园也不缺,街上到处可见“发展旅游”、“创建文明”的宣传语。
掀开这层面皮,再往里走,逐渐逼近两名受害者租住的区域。房子开始变得矮了,旧了,脏了。密密麻麻一座座挤着,高低层次不齐,建筑风格多单调僵化,反映了那一个时代的贫乏和急切。
道路也是凌乱的,有的宽,有的窄,错乱交织,但都很脏。各色商店:小卖部、花店、奶茶店、水果店……还有菜市场、住宅区、街道办事处、小学……没什么章法地混杂在一起。还有一片片棚户区,散落其中。
这里是一个城市人口密度最大、生活最乱的区域,也是最原始、最鲜活的地方。
尤明许和许梦山,驱车到了刘伊莎家楼下。半个自己人殷逢,自然是跟着的。
这是一座5层小楼,曾经是某个单位的集体宿舍,现在成了出租屋。每一层楼,密密地排着窗和门,楼道里全是杂物和晾晒的衣物。尤明许皱了皱眉:这要消防过来,绝对不合格。但这却是城市的“蚁层”仅有的生存办法。
不安全的活着,远胜于无处可活。
三人从一侧的回旋楼梯上去。尤明许站在楼梯上回望,周围太多拥挤的楼,太多的窗。若说这其中,曾有一双眼睛偷窥过刘伊莎,根本无从寻找。
老楼的楼梯很窄小,台阶上还有不少破损,殷逢东张西望,冷不丁就踩在一处楼梯缺口上,身子一歪。尤明许在他身后,眼明手快将他的腰一搂。可这家伙太沉了,两人就一起撞在了栏杆上。栏杆也是破破烂烂的,惊出尤明许一身冷汗。殷逢也是条件反射,感觉到身体失去平衡,反而一把将尤明许拉进怀里护住。
等两人撞在栏杆上后,她搂着他的腰,他把她抱了个满怀。两人都静了一瞬,尤明许闻到他怀里的沐浴液香味,男人高大身躯带来的熟悉感觉,令她一下子想起数日前,两人疯狂拥吻的画面。
“阿许要不要紧?”他轻声问。
“没事。”尤明许从他怀里挣脱,脸色平淡继续往上走。结果就听到他在背后自言自语般说:“英俊也不要紧。”
尤明许面无表情。心里莫名有那么点不太痛快。
他们到了刘伊莎家门口。
这是五楼边户,应该是最便宜的一户了。门口贴着封条,一名警察在值班。三人进去一看,就是间带厕所不超过15平米的屋子。白墙水泥地,一张小床、桌子,衣柜、两把椅子。
尽管屋里的一切都简陋廉价,收拾得倒干净整洁。衣物整齐叠在柜子里,牙刷牙膏毛巾都摆好。桌上有几本书,除了两本言情小说外,还有《电商入门》、《超级大v教你开网店》、《淘宝年入百万的秘诀》。
尤明许拿起书翻了翻,和许梦山对视一眼,放下。
经过初步调查,他们对刘伊莎也有了基本了解。与第一名死者赵菲儿相比,刘伊莎的容貌相对出色一些,也更内向和柔弱一些。据老师和同学们反映,刘伊莎成绩和能力皆不出众,也没有什么上进心。但也是个老实人。家境非常贫寒,所以她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较艰难清苦。
她曾经交过一个高一级的男友,但因为男友毕业后去了外地,这份校园恋情也不了了之。毕业之后,刘伊莎和同学们的联系就更少了,几乎没人清楚她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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