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却一败涂地。
殷尘按住受伤的肩膀,那里剧痛着,还在流血。沉黑寂深的山景,在他眼前掠过。他的脸色冰冷。
上次殷逢引蛇出洞的诡计,就令他们元气大伤。可现在,只有两名手下还活着。
邢几复倒是没事,被一名惩罚者拿枪逼着,趴在车里。这名昔日的枭雄,这么多年来殷尘最恨的人,被他冷眼旁观一步步“养成”罪恶之首、今日终于时机成熟被摘落的人,他还急急地喘着气,眼眶赤红,难以平静。
原本心情很糟糕的殷尘,突然就笑了。
是啊,任谁一把年纪了,以为儿女双全,富可敌国,可以功成身退。如今家破人亡,儿子背叛、女儿不认,心腹不死也都被警方抓了,自己也沦为通缉犯。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部化为乌有。
这些年,殷尘杀邢几复其实有不少机会。但不仅杀了他,还要看着他崩塌,看着他从云端狠狠跌落地狱,受尽折磨,才是殷尘想要的。如今,这个机会终于被殷尘把握住了。就算损兵折将,还有别的“火种”就快要培育好,可以点燃。而邢几复,最后也落到了他手里。
充满血腥、火药味的寂静车厢里,响起殷尘堪称温柔的声音:“邢几复,以后呢,要乖一点。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哪怕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早就能笑看生死的邢几复,此时听到殷尘的话,却也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他的喘息渐渐平息,盯着窗外浑浊的夜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谁也没能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半生,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而他即将面临的折磨和赎罪,也是他自己,无法想象的。
殷尘看着邢几复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只是他盯着前方夜色,神色也慢慢变得寂静。
他不会善罢甘休。
殷逢想必也是。这一次,弟弟不一样在他手里栽了大跟头?以殷逢有仇必报的性子,此后只怕会如同恶狼般盯着他撕咬。就像他这个哥哥一样。
是该有个决断了,新仇旧恨,善与恶,悲与乐。彼此所信奉的,彼此所痛恨的。
那个人,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是他仅剩的所爱,那样邪恶,那样聪慧,却那样纯洁,那样坚定。
殷尘想,上天在让他们成为兄弟时,就一定是有寓意的。让殷逢成为天之骄子,独享父母那微薄的关爱,却始终走不出心底的深渊;也让殷尘尝尽世间冷暖,被人践踏成泥后,涅槃重生。
要么,是他毁了他。要么,就是他毁了他。
剩下那个,才是唯一的真理。
殷尘的嘴角,慢慢露出微笑。
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当地医院。
已是后半夜了,整个医院却人声鼎沸如同白昼。一个接一个的担架,被推进抢救室。一批又一批从别处抽调过来的医护力量,陆续赶到这家医院。
其实受伤的警察还是占少数。更多的是被抓捕的犯罪分子伤员。都要第一时间救治。
但是,警方还有数人,正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
这个夜晚,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尤明许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身边时而有人跑过,担架被推过。医生护士们间短急促的交流声,伤者的哀嚎痛呼声,都在耳边。
她身上还是白天的那套衣服,脏得不像样子,血、灰、泥都混在一起。最多的还是血,殷逢的、景平的、罗羽的,甚至还有殷尘的……
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麻木,直挺挺地坐着,任谁经过,都没什么反应。
也有护士经过时,看到她的模样,担忧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坐在这里?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处理?”
尤明许答:“我没有受伤,不用处理。”嗓音又低又哑,护士便不做声离开了。
尤明许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手术室的红灯始终亮着。殷逢、景平、小燕、涂鸦都被推进不同的手术间,还没有一个人出来。好在许梦山和其他她熟悉的同僚,虽然多少都有受伤,却都不致命,陆续都进了病房。
一个人来到她身边坐下。
尤明许纹丝不动。
那人今天也格外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放心,殷老师向来命大,死不了。其他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尤明许这才看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能拿自己主子开玩笑,倒真的令尤明许心情略松。
尤明许问:“冠军呢?”
陈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楼下,车里,陪老九喝酒。”
尤明许静了静,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漆黑无边的远方。
陈枫也安静了一会儿,说:“老九就是个神经病,做事不过脑子。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他觉得自己死得值,就行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快乐和幸福从来都不是活得安安稳稳长长久久,而是到死终于过了心里那道坎儿,赎了罪,干了件让自己满意的事。我看老九到了地下,心里也一定开心着呢。”
尤明许“嗯”了一声。
两人便再无言语。
直至手术室门开,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就是涂鸦。两人立刻站起来,涂鸦全身缠满绷带,人还睡着。陈枫问医生:“他怎么样?”医生答:“没有生命危险,继续观察。明天麻药过了就会醒。”
陈枫和尤明许都松了口气。陈枫跟着医生,去涂鸦的病房了。没多久就回来,和尤明许继续等。
第二个被推出来的是小燕。他中了枪,伤势比涂鸦要重。
第259章 没有尽头的夜(2)
第二个被推出来的是小燕。他中了枪,伤势比涂鸦要重。医生说非常惊险地抢救过来了。陈枫连连叹气,又笑了,对尤明许说:“我说吧,祸害遗千年。”
尤明许听到这句话,只是沉默。
她也望着小燕苍白削瘦的睡颜,心头一软,陪着陈枫把小燕送到病房,和涂鸦是一间。尤明许看了他俩好一会儿,才继续去手术室外等着。心底那柔软疼痛的感觉,始终没有停歇。她想是从什么时候起,殷逢手下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也成了她所牵挂的同伴?
第三个被推出来的是景平。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人也无声无息的。医生说他失血太多,中弹的部位也凶险。好在身体底子实在是好,要继续观察一个晚上,只要不出意外,就算挺过去了。
尤明许陪着护士,把景平推到另一间病房,和昏睡的许梦山一块儿。看着这两人皆是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浑身伤痕累累,却都活了下来。即使在昏迷中,俩人的轮廓都是如出一辙的坚毅倔强。尤明许想起之前还听别人提起,这两个受了重伤,还持枪守在山头,盯住了那些想要逃跑的犯罪分子。
尤明许在两人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居然忍不住笑了。心里特别酸,可也隐隐藏着欢喜。
“赶紧醒。”她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你们两个,别让我等太久。”
她再次回到手术室门口,就看到陈枫盯着那里,神色凝重。看到她,他倒是露出轻松的笑:“我说了,这些人都命硬,死不了吧?”
尤明许也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门,还有个人在里头,静了一会儿说:“对,他的命最硬。”
两人重新坐下,却都没再说话,似乎谁也没心思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途陈枫起身,又去看了两趟小燕和涂鸦。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可是殷逢还没有被推出来。
“医生行不行?”陈枫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不行再找医生过来!”
尤明许说:“坐下。给他的医生是从贵阳调过来的专家,你现在还想上哪儿找更好的?”
陈枫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抬头看着窗外说:“天都快要亮了。”
尤明许也瞧见了那变得灰蒙蒙的天色,脑海中却想起殷逢遇袭的那一幕,透过胸口的刀尖,满地的鲜血,还有他那仿佛快速流走的生命力。一想起这一幕,尤明许心里就像多了个洞,深深幽幽,她这一夜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不要一头栽进那洞里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固执的信念,仿佛也变得不确定了。
陈枫到底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慌了一会儿后,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尤明许尽管沉默,却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开口道:“你去睡一会儿,等殷老师手术结束醒了,第一个肯定想看到你。我守在这里就可以了。”
尤明许只低声答:“不用。”她闭上眼,头靠在墙上。看到她这个样子,陈枫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学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当清晨的阳光射在尤明许脸上时,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一下子睁开眼,看到医生和护士推着个病床出来。
陈枫也惊醒了。尤明许第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白布,并没有覆盖在那人的脸上。而医生的神色,尽管疲惫,但不见惋惜。她的心这才一松,连忙迎上前。
陈枫的嗓音破天荒有些抖:“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顿了顿,才答:“我们已经尽力了,血已经止住,伤口也缝合了。他伤得太重,能不能活下来,现在还不能保证。送进重症监护室,情况可能恶化也可能好转,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陈枫半阵没说话。
尤明许跟着他们,目光一直凝在殷逢脸上。他看起来真的只是像睡着了,只是那张脸太没有血色,嘴唇也是白的。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此时躺在那里,却忽然显得十分的小。
尤明许和陈枫跟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起初只能远远看着,等医生护士安排好一切,输上液,接好各种医疗设备,才被允许靠近。
陈枫的脸色也有些茫然,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说:“我打电话去问问,湘慧医院的专家还有多久到。不行我再想办法,从北京请医生。”
“好。”
陈枫走出病房去打电话。尤明许在病床边坐下,在非常柔和的一抹灯光下,望着殷逢。他的五官真的非常英俊好看,看一眼就能叫她心动。她默默地坐着,一时间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按住自己的脸,眼泪流在掌心。然后她很小心,很小地握住他的几根手指,说:“殷逢,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不挺过这一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尤英俊也好,殷逢也好,今后对我而言就是个屁。我转头就去找新的男朋友,就找又高又帅又渣的,把你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殷逢,你说过的话,要算数。永远爱我,崇拜我。我不要你为我……出事,我只要你为我活着。”
——
直到这天中午,殷逢还是没醒,只是情况既没有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
好消息是湘慧医院的专家赶到了,立刻和之前的医生一起,展开新的会诊,制定治疗方案。
殷逢再度被推进了手术室。
尤明许和陈枫守在门外时,接到了丁雄伟的电话:“我和几个领导都到市里了,其他事专案组都安排妥当了。只有那个人……下午我们打算内部搞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你也过来吧。”
尤明许放下手机,脑子里感觉有点空,过一会儿回过神来,对陈枫说:“我去趟市局,完事就回来。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
陈枫说好。
——
尤明许经历过两次遗体告别,一次是樊佳,一次是郭兴。
这是第三次。
第260章 没有尽头的夜(3)
她离开医院时,许梦山和景平都还没醒,也不可能出院参加。
地点是在本地市局安排的一间偏僻的、不起眼的屋子里。尤明许到的时候,丁雄伟和几个领导已经到了,有的尤明许见过,有的没见过。
屋子里布置得也很简单,有一张遗照,照片上的罗羽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看着比现在年轻好几岁,还透着点青年的稚气。照片前放着一束白花。
尸体躺在一副棺材里,旁边放了一圈的花。即使条件限制,这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显然也是用了心的。
尤明许隔着几步远,看着罗羽。除了脸色有些异常的苍白僵硬,看起来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丁雄伟走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没事就好。景平和梦山怎么样?”
尤明许答:“都动过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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