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 第11章

作者:没有羊毛 标签: 现代言情

  每次回老宅都是不带司机的,江落城自己开车,习惯性地弯过身子先帮路遥宁扣好安全带,见她换了一身很素净的连衣裙,妆面也淡,忍不住揶揄道:“又去装乖。”

  路遥宁淡淡一笑,心平气和地噎人:“见一次少一次了。”

  咬牙吸了一口气,江落城装作没有听见,神情略冷,调整了一会儿,又露出一个笑容来,很温柔地说:“我们难得同去,奶奶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少气她一点,老太太只怕会更高兴。”

  “我没气她。”

  路遥宁简短地提醒:“管家说就在前段时间。”

  江落城垂了下眼睛,轻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前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不明白。”

  他这个情绪有些反常,路遥宁诧异地看他一眼,然而江落城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愿,反而发动车子,于是她没有追问。

  就算有过那么多的亲密时刻,他们俩也从未真正了解对方,路遥宁确信江落城身上隐藏的秘密和过去和她自己一样多。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是如何长成现在这样的,她也不知道他的本性如何,是否卑劣是否善良。

  她不知道他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见过他真正露出本心,但这并不值得她唏嘘或者黯然,因为她对他也是如此。

  他们遇见的时候还算年轻,但还不够年轻,彼此没有参与过对方青涩的生命和人生,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探索和了解,因为他们的相见是算计,婚姻是各取所需,做爱是看对方顺眼又身体契合的需求,偶尔谈爱,也是当做挂在嘴边的筹码和武器。

  他们的名字在证件上虽然联结在一起,有一层紧密的钢印,但是并不够真,甚至连年龄都是假的。

  两个人的对外年龄和身份证都是改过的,路遥宁是为了有更多年轻的筹码,而江落城是为了更快在满是老头子的董事会里立威。

  他把发胶打满头发往后梳的时候显得果断沉稳,但私下里仅有两人独处时,总有一些幼稚时刻让路遥宁疑心起他的真实年龄。

  就比如说昨晚,江落城抱着她讨要承诺时,就很像一个执拗而青涩的男大学生。

  路遥宁思绪飘远,她忽然想起她大学时候的那个小男朋友。

第18章 她实在是理解不了

  挽着江落城的手臂跨进江家老宅时,路遥宁随意想了想,觉得他们这段婚姻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评断一下,也不全然一无是处,两个人都获得了不少东西,唯独没有人当真。

  硬要说的话,唯一当真的人,就是奶奶。

  父亲早亡,母亲在很早的时候就离开了江家,江落城可以说完全是被奶奶带大的,老太太辛苦支撑江家产业,也费心费力把孙子养得极为出色,祖孙之间感情深厚,自然有些朴素心愿,希望江落城家庭美满,阖家团圆。

  原本顾瑞莹是她心里的孙媳妇,但既然人家女孩儿没心思,老太太也不肯让孙子受委屈,切切念念地说无论什么出身什么家世都好,只要你喜欢,能够好好过,奶奶都是同意的。

  路遥宁确定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被江落城带回家的女朋友,因此当初花在老太太身上的心思比江落城本人还要多。

  她一直认为江落城能松口跟她结婚,奶奶的原因也占了不少比重,结婚后他虽然并没有强制要求过路遥宁要照顾老人,路遥宁却还是常常来看奶奶。

  因为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就算是爱屋及乌,老太太对她也是真心的,这五年里路遥宁只要一生病,一定会被江落城送到奶奶这里来照顾。

  老太太精明强悍半辈子,到老也不免慈祥起来,总是亲自替她张罗,只是除了生病的时候,路遥宁并不会刻意同江落城一同来。

  如果可以,她是希望把奶奶和江落城分开来对待的。

  所以今日难得同来,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叫人摆了一大桌菜,拉着路遥宁就往怀里搂,笑眯眯地数落人:“宁宁又瘦了,腰上一把骨头,阿城,你怎么回事,怎么叫人吃得不好。”

  “她还吃得不好?”江落城慢条斯理地笑笑,“我若不留神,她都要把我吃了。”

  路遥宁也笑,弯着眼睛坐在人怀里,细细的声音说:“没有不好。”

  “来我这里补。”奶奶说,“多留一留,晚上也在我这里吃,宁宁,今晚咱们只做你爱吃的。”

  加了很多菜,路遥宁默不作声地吃了半碗,又被人添了一碗汤,心里惦记着老太太前些日子的咳嗽,把管家叫过来问了问,奶奶在旁边自己夸自己说:“喝了喝了,每天都按你的方子熬的雪梨,我最听你的话。”

  路遥宁这才放心:“那就好。”

  江落城这时候在旁边笑着插话:“来的路上遥宁还怪我气你,你们两个最是一条心。”

  老太太爱怜道:“好孩子。”

  “少爷。”管家躬身下来轻声说,“书房收拾好了。”

  江落城略一迟疑,应了一声,望过来一眼,祖孙两个眼神一对,路遥宁装作没有看见。

  江家的私账只能老太太和江落城两个人查看,对你再好,不姓江也终究是个外人,路遥宁拎得清,也没什么好心寒的,恰到好处地提议说:“奶奶,饭后消消食,咱们去花园走一走吧。”

  老太太眉开眼笑,亲热地把路遥宁的手挽住:“好,宁宁,你陪陪我。”

  江落城顺势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身讨了个巧,特意和路遥宁询问:“那我去了?”

  路遥宁觉得他装模作样,在心里觉得很好笑,但脸上淡淡不显,只点点头:“去吧。”

  江家的老宅说是宅子,不如说是个大园林,这块地是很久很久之前拿下来的,追溯起来可能要到江落城爷爷的爷爷,现在已经不给批这么大的私人住宅用地了,新资本也更喜欢在市中心买豪华小区,或者去太平洋上的某个小岛上直接买岛屿别墅,从这一点上来说,江家比较老派。

  这也让路遥宁有时候感到非常疏离,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如果在一个占地几千亩的地方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也永远对这个地方生不出“家庭”的实感,老太太有时候真心实意地念叨一些家庭和睦的话,也总是让她十分恍惚。

  她理解不了。

  今天天气不错,路遥宁扶着老太太慢慢散步,一路走到花园里面去,坐在长椅上看园丁侍弄花草,她不太认识,很多都叫不出名字,刚嫁给江落城的时候,奶奶也曾经给她找了很多老师,学茶艺、插花之类的东西,但路遥宁兴趣不大,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月季和蔷薇她倒还是认识的,颜色纷繁,都开得很好,园丁剪下来新鲜的几支放在盘中递了过来,老太太让人拿来几个瓶子。

  铺上湿润的花泥,老太太拿起园林剪,端详片刻,小心翼翼地剪掉一厘米,一前一后的插进去检查位置,念念叨叨地说:“花材的叶子太多了也不行,叶子太密了没有重点,不过修剪要适当,像这样的大叶子要剪掉,把尖端留出来,处理之后这里会看上去更高,分界线也会更明显。”

  她端详片刻,看着路遥宁微笑,又看起花来:“真漂亮。”

  路遥宁脸上也是微笑着,但内心已经神游天外,她完全觉不出什么长一点短一点前一点后一点有什么区别,完全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对赚钱有兴趣,只对多一点少一点有兴趣。

  不过她附和起来轻车熟路,樱唇一抿:“是啊。”

  老太太也不勉强,挥手叫人把花瓶端走放在房里,笑着说:“忘了你这孩子不喜欢这些,那不说了,省的你觉得无聊。”

  路遥宁道:“我手笨,不像您这样巧。”

  老太太把她的手往掌心一捧,暖暖地握住了:“明明就是一双巧手。”

  路遥宁今天穿得素,适合带花,老太太选了一朵开得艳的别在她耳后,白皙脸庞衬着眉眼柔和,鲜妍灿烂,路遥宁朝奶奶笑了笑,老太太忽然感叹道:“这花还是青琳当初种下的,开了这么些年了。”

  这名字生疏,路遥宁一次也没听过,身后有人低声提醒道:“老夫人……”

  “怎么了?”老太太神色一变,敛了笑意,“还一辈子不准提了?自己的媳妇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要是敢问,就说是我偏要告诉宁宁的。”

  多少有点做给她看的意思,路遥宁安静地沉默着,等着奶奶接着往下说,果然,老太太又是轻叹一声,仍旧是把她的手握着,低声说:“青琳是阿城的母亲。”

  他母亲还活着?

  路遥宁有微微的惊讶,偶有那么一两次,她也曾经听江落城提起过自己的母亲,但用词很含糊,说是父亲死后母亲就“走了”“没了”,任谁听了都要误会的。

  不过很快,路遥宁就把表情收起,淡淡道:“没听他提过。”

  “他死也不会说的。”奶奶慢慢讲了起来,“阿城的爸爸过世之后,青琳不愿意留在江家,想再嫁人,我是同意的,但是阿城接受不了,他总是恨她不要自己,不让她来看,十几年了,也不肯让人提。”

  路遥宁猜到了八九分:“奶奶,你们是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吵架?”

  老太太点头,这次重重叹气:“青琳病了,想见儿子一面,可是阿城怎么都不肯。”

  原来是这样,原来老太太牵着她走到这里,又铺垫了这么多,是为了这个,路遥宁垂下眼睛,又抬眼轻轻笑了笑:“我知道的,奶奶,我去和他说。”

  “难为你。”老太太摸了摸路遥宁的头发,欣慰地看着她,“乖孩子。”

第19章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一下午过得散漫但是也漫长,在花园逛完了又换地方喝下午茶,老太太细细碎碎又讲了一些江落城母亲的事情,说她后来嫁的那个人是个普通公务员,没什么钱,人过得很清贫,因此江落城更是不理解,甚至在母亲尝试来看他的时候,尖刻的嘲讽母亲为了爱情昏了头。

  路遥宁事不关己,很客观地评价说这样有点过分。

  “他那时候还小,的确很不懂事。”老太太说,“阿城小时候在国外念书,人没长开的时候很瘦小,又总被人说没有父母,就把这怨怼怪到青琳身上,这是他的心结。”

  路遥宁不留情面地说:“他那时候小,现在可不小。”

  “一个坎儿埋在心里,没跨过去就是没跨过去,时间长了只会越积越深。”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我到了这个岁数也还有怎么都想不开的事情,何况是你们这个年纪。”

  路遥宁敷衍笑道:“奶奶说得对。”

  直到书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江落城已经看完了账,老太太才终于把人放走,路遥宁刚刚接了奶奶的任务在身,只好问江落城人在哪,管家说少爷在球场呢,正等着您去。

  下午四点,日头正盛,把人身上蒸腾出微微薄汗,便有人打了伞站在路遥宁身后替她遮阳,虽是结婚许久见怪不怪了,路遥宁也仍然没有彻底习惯这副做派,转身握了伞柄笑了笑:“你们去忙吧,我自己来。”

  球场就在江家的宅子里面,隔着一片湖,要走上一段路,路遥宁到了地方先去换了衣服,才不紧不慢地问具体位置。

  江落城已经打了一杆,正坐在躺椅上喝凉茶,带着墨镜模糊见一个清瘦倩影走进来,躺着没动,知道是路遥宁来了,很温和地笑道:“奶奶舍得放你走了?”

  “老太太当然最疼你,让我来陪你。”路遥宁带着球帽和白手套,向前一伸手,“我也打几杆。”

  江落城递给她:“你去吧,我看着你。”

  路遥宁的高尔夫是江落城教出来的,还有骑马和桥牌、德州扑克,甚至放枪——她被带着去了西伯利亚陪他打猎,在那里第一次摸到枪。

  她枪法很准,连心直口快的俄罗斯猎场主也夸她高明,路遥宁学东西很快,而且马上就能得心应手,好像天生就该会这些似的。

  就好像她无论穿上多贵的高级定制,总也衬得起一样,就好像她也和江落城一样,是生来如此的,被锦玉包围着出生和长大,含着金汤匙,用着银扣子似的。

  但并非如此,她永远都知道并非如此,就算她赚到了很多钱,拿到了一张入场券,但还是和他们不一样,最开始在很多场合,路遥宁虽然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仍旧难免局促,就像她和江落城初见时那次一般。

  她什么都会,她有商业头脑懂投资会赚钱,她也能谈过很多场恋爱毫不惧怕和任何男人调情,但她仍然只能静静坐在沙龙角落挺直背脊。

  她的资产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她的美貌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消耗品,祁若初带她进场,却把她扔在角落。

  无人引荐则无人搭话,资本就是这样,永远是傲慢的。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后来她搭上了江落城,不仅做女伴,而且正式认下是女朋友,站在她身边向众人介绍,甚至俯身为她开门,江家的继承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自然得人高看,但那也只是第一步。

  不过只是个很受重视的花瓶而已。

  但渐渐路遥宁带着宁星资本开始崭露头角,真正意义上抢了别人的地盘,真刀真枪商场上见了血、割了肉,终于被视为对手,视为威胁,再没有人把她当做江落城的附属,她成为可以坐在桌上和人平起平坐谈判的那个人。

  因为宁星和屵达的深度合作关系,于是便有人说江少爷原来是找了个商业伙伴,只是碰巧长得美艳,而那时候,他们又宣布了订婚的消息。

  便又叫人捉摸不透了,现在人人都认路遥宁有手段,但是不知道她的手段在哪里,在枕边,还是在生意场。

  她到底是凭借着别人上位,还是只是太善于抓住机会。

  江落城原本笃定自己是知道的,但结婚后慢慢地剥掉那层皮,显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来,才发现也许是不知道的,这些天以来,更是越发的觉得神秘和模糊。

  有些事他知道别人谈不下,路遥宁能谈下,但她从来不告诉他是如何谈的。

  比如祁若初为什么肯出四成,比如周局为什么愿意把洛大的地只放给她一个人。

  人很难忍受这种未知的折磨,所以他拿着照片问她有没有,即便知道路遥宁绝对不会回答。

  实际上路遥宁即便回答也没有用,如果她说有,他不肯信,但是若她说没有,他也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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