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群岛 第35章

作者:易难 标签: 现代言情

  “你高中是哪里的?”她问李衣锦。

  “一中。”李衣锦回答。“我记得你去了师范附中,是不是?我当时还想问你,师范附中明明离你家那么远。但是中考之后,你再也没来过学校。”

  师范附中离家很远,远到没有任何一个冯言言的初中同学报考。她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会觉得很舒服,至少,她越晚开口说话,嘲笑就会越晚一点来。

  但她忘记了,高中放学更晚,家离学校远的学生都必须住校。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女生们从教学楼回宿舍需要先跟舍管老师登记,然后才能回自己宿舍。躲过了新生报到,躲过了自我介绍,躲过了和任何人说话的她,站在门外踌躇了许久,别的女生都已经三三两两拿着洗脸盆和暖水瓶去水房洗漱准备睡觉了,只剩她一个人。

  “哎,那同学, 等什么呢?就差你了。”舍管从小窗口里抬起头,冲她喊。

  马上就到熄灯时间了,她不能再拖下去,只好艰难地往小窗口挪了一步。但她没注意到旁边急冲冲地走过一个女生,她不小心撞到了那个女生拿的暖水瓶,暖水瓶摔到了地上,内胆爆了,水流了一地。

  “你不长眼睛呀!”女生长得漂亮,个子跟冯言言差不多,虽然瘦但气场强大。看着碎掉的暖水瓶,气得喊起来,“我就这么一壶水打算晚上洗头的,马上就熄灯了!”

  冯言言有口难言,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赔我暖瓶。”女生又说。

  冯言言还是不说话,脸憋得通红。

  “你哑巴呀?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哪个宿舍的?”

  舍管在小窗口里忍不住说,“我还想知道呢。在这站半天了也不登记,你想什么呢?”

  冯言言急出一头汗,只好艰难地开口,“冯言言,高一一班。”

  舍管惊异地盯着她,“说的什么东西?”

  她只好又努力说了一遍。

  旁边的女生也愣住了。

  冯言言只好低头在书包翻笔和纸,试图写下来,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旁边的女生却走过来,说,“她说的是高一一班吧,冯妍妍?哪个妍?女字旁那个吗?”

  “啊,不是,是语言的言,口字底。”冯言言连忙说,“两个言都是。”

  “哦,”她又冲舍管老师说,“语言的言。冯言言,高一一班。”

  舍管老师在名单上登记了冯言言,又抬头看了看她,“你呢?”

  “高一五班,许贺超。”女生说。

  女生把碎了的暖瓶小心地拣起来扔进垃圾桶,冯言言在身后帮她收拾,小声说,“我赔你。”

  “……不用了。”女生起身往楼里走去,“大不了今天不洗头。”

  冯言言跟在后面,说,“谢谢你。”

  “没事儿,”女生不在意地说,“我哥小时候说话就这样,我听习惯了。”

  开学半个月,冯言言一个室友的家长找到班主任和学校,建议冯言言这样的学生应该去上专门给残障人士设立的学校,实在不行,让她别跟自己家孩子同宿舍就行。

  “听她说话我恶心。”室友说。

  那天晚上冯言言去洗漱,室友故意锁了门,冯言言回宿舍的时候拼命拍门也没人开。换了别人,再不济也可以下楼去找舍管老师开门,但冯言言不敢。眼看着要熄灯,舍管老师正在走廊里巡视,她却只能无助地蹲在门口流眼泪。

  这时伸过一只手,提起了她的领子,她艰难地回头看,正是那天被她打碎了暖水瓶的许贺超。

  “先到楼梯间躲一下吧,等舍管走了的。”许贺超说。

  两个女孩藏在楼梯间的角落,听着舍管的脚步声远去。“你怎么知道这边她不来?”冯言言问。

  “因为我经常来。”许贺超说。她拿出手机,戴上耳机,递给冯言言一只。“睡不着我就来这里听歌。”

  两人头碰头听着歌,冯言言又说,“暖水瓶我还没赔给你。”

  许贺超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算了,反正咱们俩不打不相识。暖水瓶我早就买新的了。”她小声说。

  后来两人总是在熄灯前拖两只小板凳,坐在东边或者西边的楼梯间,说悄悄话,偶尔被查寝的舍管各自揪回宿舍,大多数时候不会。

  但许贺超跟她不同班,班里并没有同学能听懂她的话。室友家长来找过学校之后,她坐到了老师讲台下面的“专座”,不再需要和任何人接触,也不再需要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只有在楼梯间的时候她才会开口说话。“我爸妈带我看过很多医生,”她说,“有的人说能治,有的人说不能治。你哥哥也是一样的毛病吗?”

  “他就小时候有点,后来好多了,别人稍微费点劲,也能听个差不离。”许贺超说,“我爸妈也说带他去治,但谁知道呢。我才不希望他治好。”

  “为什么?”冯言言问。

  许贺超就叹了一口气,“还能为什么。我哥有毛病的时候他们都不在乎我,要是他没毛病了,就更没人在乎我了。”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许贺超?”

  冯言言摇摇头,“不知道。是因为希望你超过别人?”

  许贺超冷笑了一声,“因为我哥叫许超。我生下来也没什么用,除了祝贺他。行呗,我祝贺他一辈子。等到我将来在千万人的舞台上唱歌,跳舞,表演,他什么都不是,我看我爸妈是会祝贺我,还是祝贺他。”

  “你想将来学表演呀?”冯言言好奇地问。

  “我想当大明星。”许贺超说,“所有人都为我的才华与美貌倾倒的那种。”说到开心的事情,她兴奋地站起身,不顾脚下的板凳被踢倒,顺势就跳起来。“你会不会唱?就是今天中午校园点歌台播的那首歌,最近可火了。你唱,我跳给你看。”

  冯言言也被她的神情感染,拍起手给她打着节奏,两个女孩在昏暗的楼梯间又唱又跳,直到走廊尽头舍管的声音越来越近,等到舍管推开楼梯间的门,只看到两只翻倒的板凳,女孩们嬉笑的声音早已远去。

  冯言言也有自己的梦想。她想当幼儿园老师,每天陪小朋友们识字唱歌做游戏。她很有耐心,又细心,性格也温和,很适合教小孩子。

  “只是没有小孩愿意让我教。我三岁的小表妹看到我说话,都会躲得远远的。”她失落地跟许贺超说。

  高考前的冬天,冯言言的爸妈新添了弟弟,虽然家里条件不差,爸妈还是跟她说,已经给她找了个不嫌弃她的人家,毕业就结婚。

  “你们不给我治了吗?”她绝望地问。“我还想高考,想报师范,读幼师。”

  “治不治,读不读,不都要嫁人的嘛,”爸妈和蔼地劝,“既然人家愿意娶,那也没区别。”他们还很骄傲地说,“也就是咱们家言言长得漂亮,要不就这毛病,哪嫁得出去?”

  许贺超来北京艺考,冯言言亲手做了一个幸运符送给她,“所有考试全通过,”她笑嘻嘻地把幸运符挂在许贺超脖子上,“加油,以后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就可以跟别人说,这个大明星是我最好的朋友。”

  冯言言的幸运符真的有魔力,许贺超那年收到了好几个录取,她在电话里就激动得跟冯言言哇哇大哭。冯言言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说,是好事呀,不哭。

  许贺超回家前去寺里替冯言言求了签,那天是新年的前一天,算出来是大吉大利的上上签。她很开心,坐在回程的火车上就给冯言言发短信说,“今年我们两个都会大顺。我会考上表演系,你会考上幼师,我们都会有最好的未来。新年快乐!”

  冯言言没有回复她。

  她也没有想到那是她发给冯言言的最后一条信息。

  冯言言在新年的凌晨从她们高中的教学楼顶跳了下来,因为放假四处无人,直到当晚门卫巡查时才发现。

  接到电话的时候,许贺超大脑一片空白,后来她才知道,她之所以会接到警方的电话,是因为在她的那条短信后面,冯言言在手机的草稿箱里存了一条给她的没有发出去的信息。

  “新年快乐,”

  她没有机会知道冯言言在逗号后面没有说完的话了。

  冯言言的父母在校长室外哭成泪人,连着多天举着横幅在学校门口静坐,要学校还他们女儿。常年欺负冯言言的几个同学,都被吓得好多天没敢来上学。

  只有许贺超知道,他们都是帮凶。

  许贺超来了北京,读了表演系,毕业后进了剧团,朋友说她的名字太土,建议她去算一卦,取个旺她的艺名。

  她说,叫冯言言吧。

  “大家都说,别人的艺名要么带星味要么好听好记,你这艺名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她笑着说,“但我觉得挺好。这样每次听到别人叫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她还在。我实现了我的梦想,我想要她看见。”

  李衣锦已经泣不成声。

  像是为了宽慰,她对李衣锦笑着说,“我现在也不自责了,所以你也不需要自责。你想,我就是高中时的你呀,作为最好的朋友陪在她身边,听懂她的话,替她当翻译。对不对?”

  “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都没有办法知道她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李衣锦泣道。“我记了这么多年,一直想着,如果遇到,我要跟她说对不起,想问她,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话,想求她不要怪我。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呀。我们都是。”许贺超伸过手去,握住了李衣锦的手。泪眼朦胧之中,李衣锦又看到了操场边大树下蹲着看蚂蚁搬家的那个小女孩。她抬起头,接过李衣锦递给她的糖,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口齿清晰,声音动听,笑容无比灿烂。

第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2)

  “妈妈!你头上有一只小熊?” 视频一接通,那边的球球就盯着手机里的妈妈叫道。孟以安没梳头也没化妆,额头上贴了一张创可贴。 “是呀,妈妈太笨了,碰到头了,幸亏同事姐姐有可爱的小熊,贴上就好了!”孟以安笑着说。 邱夏原本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听见声音,突然凑进屏幕里,看了看孟以安,“怎么碰到头了?” 球球现在得到爸爸允许可以每天多看一集动画片,但必须先完成爸爸给的任务才行,任务就是要每天给妈妈打视频,还不能说是爸爸让她打的。 孟以安那边的信号断断续续,画面也总卡,球球跟妈妈说了几句话,就抱怨道,“妈妈你老是不动!”甩了手跑到一边去看动画片了。 孟以安叫了两声没人应,哭笑不得,“这孩子,哭着非要跟我不跟爸爸,现在连说话都不耐烦跟我说了。” 邱夏就又凑过来,问,“头怎么碰到的?消毒了吗?”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孟以安说。“还好医药箱里有创可贴。这边条件真挺差的,想带孩子们来,可能要留待以后了。” 为求严谨,她们走访了好多户失学儿童的家庭,每一个孩子都建了档案以便后续开展工作,考察还算顺利,但到最后一个家庭的时候犯了难。当地的村委会说这家人不好惹,把外人当敌人防,想近前都难,更不用说家访商量孩子上学的事了。 孟以安和同事们去的时候已值傍晚,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炊烟袅袅的人间烟火却更衬得这家冷清孤僻。听村委会的人说,这家是一个孤寡老太太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老太太耳聋眼花,什么人说话都听不进,也不怎么让孩子出去见人。同事们便想,老弱病残,能有什么可不好惹的?但一近前便吓了一大跳。沿着她们家的平房,有一圈像战壕又像陷阱似的东西,还挺深,底下还埋了尖刺,小动物要是掉进去必死无疑,人要是天黑看不清一脚踩进去,怕不是戳个窟窿眼也没了小半条命。 “这老太太是打地道战出身的吧?!”同事们吓破了胆,奇道,“是不是魔障了,还以为是战争年代呢?” 孟以安绕着平房走了一圈,发现屋后一角像是掩起来的供…

  “妈妈!你头上有一只小熊?”

  视频一接通,那边的球球就盯着手机里的妈妈叫道。孟以安没梳头也没化妆,额头上贴了一张创可贴。

  “是呀,妈妈太笨了,碰到头了,幸亏同事姐姐有可爱的小熊,贴上就好了!”孟以安笑着说。

  邱夏原本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听见声音,突然凑进屏幕里,看了看孟以安,“怎么碰到头了?”

  球球现在得到爸爸允许可以每天多看一集动画片,但必须先完成爸爸给的任务才行,任务就是要每天给妈妈打视频,还不能说是爸爸让她打的。

  孟以安那边的信号断断续续,画面也总卡,球球跟妈妈说了几句话,就抱怨道,“妈妈你老是不动!”甩了手跑到一边去看动画片了。

  孟以安叫了两声没人应,哭笑不得,“这孩子,哭着非要跟我不跟爸爸,现在连说话都不耐烦跟我说了。”

  邱夏就又凑过来,问,“头怎么碰到的?消毒了吗?”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孟以安说。“还好医药箱里有创可贴。这边条件真挺差的,想带孩子们来,可能要留待以后了。”

  为求严谨,她们走访了好多户失学儿童的家庭,每一个孩子都建了档案以便后续开展工作,考察还算顺利,但到最后一个家庭的时候犯了难。当地的村委会说这家人不好惹,把外人当敌人防,想近前都难,更不用说家访商量孩子上学的事了。

  孟以安和同事们去的时候已值傍晚,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炊烟袅袅的人间烟火却更衬得这家冷清孤僻。听村委会的人说,这家是一个孤寡老太太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老太太耳聋眼花,什么人说话都听不进,也不怎么让孩子出去见人。同事们便想,老弱病残,能有什么可不好惹的?但一近前便吓了一大跳。沿着她们家的平房,有一圈像战壕又像陷阱似的东西,还挺深,底下还埋了尖刺,小动物要是掉进去必死无疑,人要是天黑看不清一脚踩进去,怕不是戳个窟窿眼也没了小半条命。

  “这老太太是打地道战出身的吧?!”同事们吓破了胆,奇道,“是不是魔障了,还以为是战争年代呢?”

  孟以安绕着平房走了一圈,发现屋后一角像是掩起来的供人出入的门,就试探着走近。刚踏出一步,就听身后同事喊“小心!”耳边听见嗖嗖两声,不知什么东西便不偏不倚砸到了脑门上,她哎呀一声,同事们吓得纷纷跑过来,把她扶走。

  “这熊孩子,还拿石子砸人!”一个同事生气了,冲里面就喊,“有没有礼貌啊?我们是来给你钱帮你上学的,又不是来打架的,怎么还打人呢?”

  孟以安捂着作痛的脑门,抬头看到屋里后窗站着个小女孩,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们。

  “你让你奶奶出来说话。我们不进去。”同事喊。

  “我奶奶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小女孩硬邦邦地回答。

  “那我们怎么让她同意你上学?”同事问。

  “……我奶奶不让我上学。”女孩说。

  好说歹说,女孩也不让步,她们也没有收效,没办法,孟以安从村委会借来一个喇叭,同事们就坐在她家门口,用喇叭一点点念她们项目的计划和条款,一个累了就换一个。直到月上枝头,屋里的门窗也没有再打开过。

  “反正少一个就少一个吧,”同事们精疲力尽地回到歇脚的地方,跟孟以安抱怨,“就孟总心软,哪有上赶着给人家送钱还吃闭门羹的?咱这慈善做的,可真够憋屈。”

  孟以安用断断续续的网络跟邱夏讲完,手机也快没电了。“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先回县城,再去火车站,”她说,“要不下周可能会下雨,怕赶不上飞机。”

  “千万注意安全。”邱夏说。

  第二天大家正在收拾行装,发现吉普车后面躲着个小小身影,正是昨天那个女孩。

  孟以安从车上跳下来,“你找我?”

  女孩看着她头上的创可贴,“对不起。”她说,还是硬邦邦的语气。

  “你奶奶不是不让你出门吗?”孟以安问。

  “我偷偷出来的,”女孩说,“我如果说我想上学,奶奶会伤心。”她虽然还是一副不好惹的表情,但看孟以安弯下身跟她说话,就走近她,踮起脚冲她的额头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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