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56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夺眶而出,执柔捂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看向窗外的张通,张通也在看着她,两?厢对?望,执柔将窗户拉得更大了些。

  她的闺房本就在二楼,所以薛则朴没想过将窗户锁紧。

  执柔回到房间里?,用簪子?将布匹扯破,打结成一根绳子?,绑在了窗框上。

  绳子?系得不甚牢固,她尝试着拽了拽,确定无虞后,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张通也害怕得厉害,勉强按着胸口,看着执柔一点点从窗户爬下来。她身上还带着没散尽的药力,双脚落地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此刻月亮恰好?被乌云遮住,只余下一层似有若无的朦胧光晕。

  执柔勉强起身,快步走到墙根下面,拔出头上的簪子?开始挖地上的土。

  张通立刻明白了执柔的意图,他飞快地爬下树,在墙外同一位置一起挖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洞口被两?个人一起挖了出来,执柔从洞中钻出来,脸上、身上、头发上,几乎全是土粒,除了那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外,执柔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人。

  张通红着眼说了句娘娘受苦了,却又?不敢耽搁,他看了一下方?向,立刻带着执柔向巷子?外面跑去。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顾埋头赶路。

  一直跑到玄武南街的一条岔路上,张通找到了自己拴在这?里?的马。

  “陛下如何了?”这?是执柔的第一句话。

  “这?是方?大人的消息,是藏在信鸽脚上送来的,没有更多的细节了。”张通咬着牙,“娘娘快随奴才?回宫去,宫里?还等着娘娘拿主意呢。”

  执柔的眼中倒映着月色与?星光,她安静说:“我不随你回去了张通,我想要你的马,我要到益州去见齐楹。”

  这?句话听得张通哽咽了一下:“娘娘,咱们这?离益州有五六百里?,就算是再快的马也总得要十数日?。”

  执柔缓缓摇头:“薛则简想要立尚令嘉腹中之子?,这?个孩子?并不是齐楹的。就算我回宫去,也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不管她生的是男是女,都会被薛则简换成男孩。他们想把我嫁给吕慎修,就算没有他,也早晚会有别人。就像今日?被人强行带出未央宫那样,这?样的事不会少,只要他们达不到目的,我的每一日?都将活在刀光剑影里?。他们手中有兵权,有了尚婕妤的孩子?,他们必将强取皇权。”

  “留在这?里?,我终有一天要死在政权倾轧之间。”

  她顿了顿,又?笑:“我愧对?齐楹,没能守好?他给我的江山。”

  “我本该以死谢国,让别人知道?大裕皇后的骨气。”

  “可?我真的很想死前再看一眼他。”

  她被齐楹保护得太好?,那个男人清瘦的臂膊为?她撑起了一小块天空,供她容身喘息。他不在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与?锋利,如同刀割般刻骨。

  “你们逃吧。”执柔轻声说,“我的妆奁盒子?有首饰,你回去和却玉分了,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回头了。”她说着,言语间又?有了哽意:“只恨你们生不逢时,也怪我没能庇佑你们。

  “我如今终于懂了那句话。”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了张通递来的马缰和腰牌。

  “谢谢你,张通。”她轻轻拍了拍张通的肩膀,“若在太平年月里?,你的才?智本该有更广大的前程。”

  张通叫了声娘娘,也红了眼睛。

  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奴才?祝娘娘千福万寿,长乐未央。”

  执柔说了声好?,翻身上马。

  启明星微微亮起,照得穹庐辽阔,万里?无垠。

  她轻夹马腹,马蹄声得得地响起在夜色里?。

  策马至城门处,执柔找了个树林停下来休息,将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又?在脸上抹了些灰土。待到天亮后城门开启,牵着马离开了长安城的内城。

  待走到远离城关处,执柔这?才?重新上马,沿着驰道?向南策马行去。

  *

  五月二十一,益州。

  比长安更靠南的益州雨水更加丰沛,兜头淋下时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益州是南方?一处腹地,水草丰茂、沃野千里?。酒肆林立,招徕不停。这?里?看上去倒是比长安还要繁华几分。

  年景不好?,又?恰逢乱世。卖儿卖女的人便更多了,人牙子?在益州的生意好?,不少有钱人家都趁机低价买入一批奴才?。

  红姑是益州鼎鼎有名的牙子?,除了卖奴才?,她还有自己的庄子?,养了一群花容月貌的女孩子?,为?的是给哪个有钱人家的老爷当瘦马用的。

  她经手的人多,看人也更是犀利,她挑中的奴才?也往往都能卖个高价。

  红姑听说今天有几位主雇想要买丫头,带着手里?的几个孩子?急急忙忙地往城里?走。

  走到街上时,看见一个年轻姑娘在马行卖马。

  她身上风尘仆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哪怕脸上带着泥土,也根本遮掩不住花容月貌,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

  不知马行的掌柜说了什么,她摇头说:“这?匹马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十两?银子?太少了。”

  马行老板看得出她想要银子?,故而坐地起价:“最?多十五两?,你要是不肯卖就找别人吧。现在买个丫头都要不了五两?银子?,我这?个价已经是高高给了。”

  “罢了。”她将缰绳递出去,“卖了。”

  收下银子?,她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它的鬃毛,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场面红姑见得多了,只是如此美貌的女子?她还是头一回见,若是养在庄子?上,只怕能卖一百两?。想着还得把手里?的这?几个孩子?发卖出去,她也没有和那女子?搭话的心思,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才?继续往前走。

  今天来买奴才?的人红姑没见过,只是虽没有做过生意,她却懂得看身份。

  打头的是一个穿红着绿的婆子?,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个小厮。如今乱世人贱,她们还能如此打扮,看得出气派来,可?知并不是寻常人家。

  齐桓在益州登基,益州城中四处投奔的人也多了起来,红姑懂得人情世故,知道?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

  “奶奶不知想要丫头还是小厮,咱们这?的孩子?都是极好?的。”

  婆子?笑笑:“年岁都小了些,看着不大好?用。等真的顶上用,都得好?些年了。有没有年岁大些的,买回去就能干活。”

  红姑打量着自己带来的这?几个孩子?:“他们虽然年岁小,却都是聪明机灵的,不会妨碍奶奶干活的。”

  婆子?摇头:“我也是给主家办事,不能随便买人回去。”

  她身后的侍女笑着说:“早听说红姑家的孩子?个顶个的好?,怎么如今却也不行了。”

  眼瞧着要砸招牌,红姑猛地想起方?才?那个姑娘来。

  “我这?确实还有别的姑娘,奶奶稍后,我去叫她来。”

  红姑的算盘打得很响,她快步走回原先那条街,那个姑娘找了个干净地方?坐着数银子?,她上前来叫住她:“姑娘,你是不是缺银子??”

  执柔抬起眼,眼前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婆子?,她有些戒备地看着她,红姑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子?,看上去有二十两?:“今天益州城里?有个主雇想买丫头,看不上那些岁数小的孩子?,想要个上来就能使唤的。红姑我走南闯北见识多了,寻常人入不得我的眼。我瞧你模样生得标志,他们保准能相中,你若愿意,这?二十两?就给你拿去买胭脂。”

  钱多钱少不重要,红姑怕的还是砸了招牌,以后做不成生意。

  执柔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她没有门路,身上的银子?所剩无几,的确缺个能落脚的地方?。

  红姑见她点头,大喜过望,拉着她的手便往回走。

  那几个买人的婆子?丫头还没走远,红姑拉着执柔的手上前来:“奶奶们瞧瞧,这?丫头如何?”

  那几人对?视一眼,为?首的婆子?点头:“看着确实是不错的,家是哪里?的?”

  红姑一时语塞,倒是执柔开口了,她用江陵话说:“回奶奶的话,我是江陵人,阿翁打仗死了,阿娘生了病也跟着去了,家里?没别人,只剩下我自己了。”

  这?套说辞是她路上都在用的,一直没出过什么纰漏。

  她抬起眼睛安静看着那婆子?,果?然那婆子?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可?怜的孩子?,会干活吗?”

  “会。”执柔点头,“我还会做女工。”

  “就要她吧。”婆子?爽快地掏了钱。

  “阿元,把她送进东院里?吧。”陈婆子?看了一眼执柔,“叫什么名儿?”

  “回奶奶,叫却玉。”执柔用了却玉的名字,因为?听说过的人不多,可?若是传进齐楹或是元享耳中,便能知道?是她来了。

  “倒是好?听。”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处三?排的民房处。

  她亮了腰牌,里?面的人才?放他们进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指着执柔问:“这?是谁?”

  陈婆子?说:“主母说身边的人不够使唤,叫我去买个丫头。这?是新买来的,叫却玉。”侍卫将执柔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好?像是想将她的模样彻底记在心里?。

  “行了知道?了,你进去吧。记得没有主母的令牌不许出门,不然就得打死。”侍卫说得骇人,陈婆子?啧了一声,却也没多话。

  这?是个三?进院,走过二跨院时有两?个岔路,左面是西院,右面是东院。

  陈婆子?说:“你往后是要跟在主母身边的,凡事须得谨慎周全,主母不是刻薄的人,可?也容不得偷奸耍滑,你可?记得了?”

  执柔答:“记得了。”

  说话间,从西院里?走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深色的小厮着装,人也分外高大挺拔,只是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早已辨认不出本来的容貌。

  陈婆子?嫌弃道?:“你怎么出来了?”

  那人声音低沉:“西院的药没了,奴才?出来取。”

  “去吧去吧,少出来晃荡,吓死个人了。”陈婆子?掩着鼻子?说。

  那人像是见惯了冷言冷语,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目光掠过执柔时,却狠狠地怔了一下。

  执柔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分外熟悉,执柔的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紧跟着喉咙都酸涩干涸起来。

  心猛地揪起又?重重地跌落,手脚登时变得冰凉。

  是元享。

  她的手猛地一抖,却紧跟着紧握成拳不敢露出分毫的端倪。

  元享也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说:“府里?来新人了。”

  陈婆子?一抬眼皮:“怎么?”

  元享笑:“西院只有我一个,伺候不过来,既然选了新人,能不能匀给西院一个?”

  “你想得美,这?回就买了这?一个丫头,好?歹先给主母过了眼再说,哪有你们想要谁就要谁的?”

  “再说了,这?丫头看着就是个胆小的,送进你们那若是见了死人,岂不是三?魂七魄都要丢了,不成不成。”陈婆子?把执柔护在身后,“你拿了药快走吧,别总出来晃荡,怪吓人的。”

  元享却不肯,他走到陈婆子?面前:“翁主早就说过要给西院拨个人,这?都说了多久了也不见人影。我们主子?虽病着,到底是翁主的夫君,你就不怕若因为?你的怠慢,折了我主子?的寿元,到了阴曹地府,他会向你索命?”

上一篇:明宝斐然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