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45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第43章

  像是?知道她在看他, 齐楹微微弯唇:“玩得开心些,别?在乎钱。”这话当真是像哪家的老爷说给?妻妾的话。只是?说话的男人太过清冷,让这话也像是飘在天上的白雪一般。

  这家酒楼是?分里外间的, 外间是?酒肆,里间是?坐北朝南的赌场。里头比外面热得多了, 四面八方的窗户都紧紧关着,还用帘子遮掩着, 外头连半点光都不见。

  不知道是?熏了什么香,三两步远的光景就能叫人头憨耳热。

  几张桌案经年累月地被这味道熏着, 在昏暗的灯火下都显得锃光瓦亮。

  一双楹联高挂左右, 上句是?花好月圆人寿, 下句是?时和?岁乐年丰。

  意头原本都是?极好的,只是?配着靡丽的熏香与此起彼伏地叫好声, 加之窗外无边荒凉的长安夜色, 只会叫人觉得荒唐。

  里面的小厮个个都伶俐聪明,见执柔衣着不俗,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立刻上前来招待她。

  她梳的是?妇人髻, 小厮上来先替她拿来一个手炉:“夫人头一回来吧。”

  执柔点头, 他继续说:“今日?咱们?这玩的是?六博。”

  以菎蔽作箸,象牙为棋。投六箸,行六棋,故称六博。

  执柔在闺中?不曾玩过, 但一来听过,二来这东西本就以“戏而取人财”为目的,所以玩法也十分简单。

  “先前我都是?在南面玩的。”执柔笑, 用的是?江陵口音,“咱们?北边的玩法我还真拿不准。郎君能不能替我讲一讲。”她一边说, 一面从口袋里拿碎银子给?他。

  这银子看着就分量足,小厮拿在手里,笑得更?开心了:“夫人当真是?体面人。”

  说罢便将六博的玩法为执柔讲了一番,甚至找了一张空桌子为她演绎一番。

  执柔一点即通,很?快就上手了。

  只听不远处的一张桌前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小厮欠着身子:“那桌散了,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人群中?有人笑着说:“则昌兄好手气。”

  是?季则昌。

  执柔并不急着上前,只漫不经心问:“过去在南边玩时,总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你们?堂堂天子脚下,总不能出这样的事?吧?”

  那小厮忙不迭地哎了声:“夫人这是?说什么话呢。”他瞟向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咱们?这可是?薛家的生意,薛家夫人总该听过吧。皇后娘娘的娘家,谁敢在这地方撒野啊。您要是?玩得高兴,咱们?这才叫一个蓬荜生辉呢。”

  执柔耳下那对珍珠一看就是?御赐的东西,虽说天家恩赐不准流落民间,可如今天子都旁落了,这些东西被变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小厮越发肯定眼前的人来头不小,态度就更?是?恭敬:“那一桌是?一个姓季的大?人在坐庄,那一桌风水不错,夫人不如试试。”

  “他总来这玩吗?”

  “倒也不经常,这个月来了三四回,也是?有输有赢的。”

  说话间,执柔已经走到了那张桌案旁。

  季则昌抬起眼,目光落在了执柔身上,他们?二人视线轻轻一碰,就各自分了开。

  “我是?从南边来的。”执柔从袖中?取出一把碎银子,“今天只想玩个痛快,这些银子约么有几十两,若是?手气好,我再?去叫人取银子来。”

  这话一出口,众人也都知道她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季则昌笑笑,继续和?旁边的人闲聊,从生意说到打仗上,他话不多却看得出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练达又?八面玲珑的样子。

  这赌坊哪里是?赌坊,分明是?谈生意的地方。

  季则昌借着这觥筹交错间,谈了三四桩生意。只是?这里到底人多口杂,不是?真谈生意的地方,他点到即止,身后的仆人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将几张帖塞给?和?季则昌说话的人,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银票,还是?会晤的地址。

  执柔和?他玩了两局,手气好全都赢了。

  她拨弄着面前的象牙棋子,笑道:“这点钱还不够吃茶,没有没大?一点的码子来玩。”

  桌上众人对视一眼,季则昌笑说:“夫人不知道十赌九输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执柔指尖的象牙棋子跌落在桌上,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这里头是?五万,季大?人敢赌吗?”

  众人起哄起来,季则昌的目光落在执柔美丽动人的脸上,朱唇皓齿,嫣然无方。

  他的心却漏掉了一拍,待回过神来时,下意识错开目光不敢看她:“那季某便陪夫人玩一局。”

  叫好声响起,执柔先拿起了一枚菎蔽。

  外头的雪下得细密,执柔却走神了,她心里想着齐楹待着的那间屋子是?极冷的,光坐在那便觉得四面八方都透着风。她坐在这炉火旁边取暖享乐,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寒风中?等她。

  想到这,她手上的动作又?快了些,左不过是?要输钱,分成一局还是?两局,本也没有区别?。

  这一局执柔输得很?快,她投了子,把信封推过去:“成了,我输了。”

  季则昌盯着那信封却不急着收:“夫人心有旁骛,自然是?会输的。”

  执柔宛转一笑:“季大?人技高一筹,愿赌自然服输。”说罢她施施然站起身,将自己的氅衣拢得更?紧:“我少陪了,下回再?玩。”

  季则昌给?身后的家仆一个眼神,他立刻塞给?执柔一张和?别?人一样的帖:“这是?咱们?季大?人落脚的地方,夫人要是?想谈生意,则昌随时恭候。”

  执柔将帖收了:“好。”

  待她走了出去,场子又?重新热了起来,她长得美,出手又?阔绰。整个长安城都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季则昌没了继续玩的心思,退到了一边去喝茶。

  “大?人本就擅六博,只是?不管玩多少,也堵不上生意上的空子。”

  季则昌叹了口气:“薛伯彦只怕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所以咱们?的银子一直流在外头,收不回手里。这样一来,只怕送去益州的铁器要供不上了。”

  家仆替他蓄满了茶:“会不会是?陛下的意思,皇后娘娘也是?薛家人,陛下真的会和?薛家作对吗?”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薛则昌看着碧色茶碗中?上下浮沉的茶叶,轻轻说:“咱们?是?永远猜不准主子的心意的,想那些也没什么用。”

  家仆只好也跟着点头:“大?人何不瞧瞧这张银票,那位娘子看上去不像是?寻常人,这银票别?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季则昌将茶碗放在桌上,启开信纸,里头的确是?银票,上面的数额却让他霍然变色。

  他猛地站起身,就连衣服都没穿,抬腿就向外走。

  穿过狭长逼仄的走廊,一路走到前面的酒肆,两个人正?踏着雪地向外走去。

  清白?雪野上,脚印两行。

  一个是?方才玩六博的明丽女?人,另一个是?一个身量瘦削清癯的男人。

  他们?走得很?慢,却十指交握。

  季则昌定定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无声红了眼睛。

  他扑通一声朝他们?的方向跪在了雪中?。

  缓缓磕了一个头。

  *

  坐在马车上,执柔的手依然没松开。

  齐楹适才待着的房间里原本是?燃着炭盆的,只是?时间过得太久,炭火早就灭了。他人看不见,所以手都冷透了。

  执柔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呵了两下,一面又?催促张通让车夫行得更?快些。

  若不是?齐楹阻拦,她只怕要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解开披在齐楹的身上。

  他笑:“朕好歹也是?男人,不至于如此。”

  话虽如此,执柔又?为他倒了杯热茶,强迫他握在手中?取暖。

  齐楹垂下长睫,柔声问:“执柔今天高兴吗?”

  执柔摇头:“臣妾是?当作正?经事?去做的,哪里会有享乐的念头。”

  齐楹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朕又?不是?只给?了你那张银票,本想着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来这样的地方更?是?难上加难,想叫你好好乐一乐的,省得每日?都跟朕待着,无聊得很?。”

  “臣妾是?不觉得无聊的。”执柔垂下眼道。

  “上之所尚,民必尚之。”执柔继续小声说,“若陛下都推崇这些东西,百姓只怕会变本加厉。再?者说,大?裕有律令在先,士民赌博者,罚金三币,太子赌博,笞刑三十。不知天子赌博,罪欲几何?”

  知道她是?玩笑,齐楹听罢,沉沉笑开:“小女?君如今是?要治朕的罪了。”他缓缓将头靠在执柔的肩上,“你来定,是?凌迟是?腰斩,还是?把朕贬为庶人?”

  贬为庶人。

  执柔听了只觉得心脏一停,随后又?若无其事?道:“罚陛下每日?多吃一碗羹。”

  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齐楹抬起手去摸她的脸,果真摸到她两腮微微鼓起,似有娇嗔之意。

  “年纪大?了,吃不下了。”齐楹捏着她的腮,又?舍不得用力,“你替朕吃,行吗?”

  他像是?在耍赖,又?像是?撒娇。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陛下怎么就年纪大?了。”执柔合拢手掌替齐楹暖着,只觉得像是?一块冰,无论如何都捂不热。执柔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齐楹起初不知道这是?哪里,直到摸到她纤细的颈骨才皱起眉心。

  他要把手收回来:“这是?做什么,胡闹呢?”

  执柔不肯,她握得很?紧:“陛下早些好起来吧,臣妾还想等开春时,让陛下带我去跑马呢。陛下只管坐在臣妾前面,保管摔不着半分。”

  “哪有这么骑马的。”齐楹笑了声,而后笑容渐渐浅了,他顺着执柔的力气,轻轻吻她的脖颈,声音溢出在他唇边,执柔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薄唇微微的颤。

  “你总是?这样,让朕今天盼着明天,明天盼着后天。若按照你说的,朕岂不是?有太多的事?做不完?”

  “怎么会做不完呢,很?快就做完了。”

  他的唇微冷,吻却是?灼热的,叫人不自觉地呼吸急促。

  齐楹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他的吻停了,下巴靠着执柔的颈窝,呼吸轻轻吹来:“这辈子做不完的,下辈子来做,好不好?”

  执柔弯眸:“这辈子肯定做得完的。”

  齐楹不依,偏叫她许诺:“若做不完呢?你若是?不应,朕便是?闭了眼都不能安心。”

  这话说得有些不吉利,执柔却听得出他在半开玩笑半是?撒娇。

  “那就下辈子来做,下辈子做不完的,还有下下辈子。”

  齐楹终于笑了,他轻轻点着执柔的额头:“下辈子若朕还是?这幅样子,一定不来招惹你。只盼着你平安健康,找一位健康的夫君,生一个漂亮聪明的孩子。这就是?朕唯一的心愿了。”

  马蹄踩着积雪,车轮碾过时咯吱作响,一轮雾月挂在天上,四面一派朦胧。

  齐楹有些咳嗽,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执柔想摸他的脉,又?被他阻了:“不妨事?。”

  这三个字几乎能被齐楹说过一千次一万次。

  于是?执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天太冷了,陛下晚上多加一床被吧。”

  齐楹眸中?漾起一丝促狭之意:“天寒地冻,盖再?多都是?冷的。”他顿了顿,引得执柔抬头看他,齐楹继续说:“皇后来陪朕,朕便不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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