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40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执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她的指尖轻轻落在齐楹的眉宇之上,顺着他的眉宇又抚摸到他的眼睫。

  “陛下。”她的手指停留在齐楹的脸侧,“臣妾想好要什么赏赐了?。”

  “臣妾想与陛下,生同衾死同椁。”

  声?音不大,却分外坚定,大有?天崩海逝不容更改的架势。

  齐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笑声?从胸前沉沉地漾开:“你?这小女郎好傻啊,这样的赏赐有?什么好的。朕给你?一处封邑,不会大得叫人觊觎,那里和江陵很像,你?就不用再想家了?。”

  执柔抿着嘴摇头,乌黑的眼瞳透露出?一丝倔强:“臣妾已经嫁给了?陛下,陛下在哪,哪里就是臣妾的家。”

  夜风吹拂着锦支窗,紧跟着再又拂动起床幔,在地毯上留下摇曳的纱影。

  空气?中?带着绿萼梅的暗香和泥土的腥。

  齐楹再去吻她,一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傻。”

  嘴上说着傻,眼睛却又泛起一丝红,不知到底几分是酒醉,几分是情真。

第38章

  不知是何时松开的她?, 却又不舍得松开手,两个人便静静地靠在一起。

  夜风吹过山岗,如此夜晚, 天然就能叫人安定下来。

  “陛下的眼睛,是用药伤的?”执柔率先开了口。

  “嗯。”齐楹抬起手, 轻轻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原本是一点?光都不见的,这两年能依稀见着一点?光。”他笑, “亮得刺眼,还不如不见的好。”

  执柔坐直了身子, 仰起脸:“臣妾能瞧瞧吗?”

  齐楹向?后靠着, 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

  衣襟敞开着, 修长的脖颈上唯见喉结的起伏,像是旖旎婀娜的群山。

  他呼吸都带着几分灼热和浓郁的酒味, 拂在执柔颈侧, 叫人心猿意马。

  她?站起身端来烛台,手指轻轻落在齐楹的眼睛上。

  灯火如豆, 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照得齐楹的眼睛宛若一块剔透晶莹的黑玉。

  他的瞳仁随着灯光微微一缩。

  眼白泛起一丝红, 一行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齐楹抬手挡住烛光的方向?,莞尔:“太亮了。”

  执柔将烛台拿得更远些,蹙着眉思索着什么,而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在做什么。”齐楹蓦地一笑。

  “你?能看?见?”执柔微微一喜。

  “不能。”齐楹听出她?语气中的欣喜, 却又不得不说?实话,“有风。”

  执柔哦了一声,怕灯火伤了他的眼睛, 背过身去将灯吹熄了。

  “陛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了, “陛下未曾想过要去医治吗?”

  怎么会没想过呢。

  这些年来寻医问药的次数擢发难数,只?是一来他不受重视,二来当年中毒的事算是宫闱秘辛,不足为外人道,先帝私心里也并?不想大张旗鼓。他缠绵病榻,用药也得斟酌谨慎,一来二去越发耽搁。

  “找太医瞧过,开了些不温不火的方子,除了苦也没什么用。”他将头仰着靠在靠背上,抬手抹去流进鬓发中的眼泪,“后来就不喝了。”

  这样的事,他若是自己?都不上心,别?人便更不上心了。孝宁皇后病逝之后,宫里人都渐渐默认了齐楹这样短命的皇子,也不用如何上心,好好活着留一条命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执柔喊了声却玉,却玉从外头走进来。

  “去多宝槅里拿那个盒子来。”执柔用手比划,“这么大的那个。”

  等?却玉走了,她?借着依稀的月光观察着齐楹的那双眼睛。

  像是洒满清晖的湖水,浓郁清澈,浓睫半垂着,干净得没有沾染半分尘埃。

  “陛下的眼睛生得真好看?。”执柔说?完又害怕触动他的伤心事,不由得下意识停了停。

  齐楹倒是习惯了,并?不觉得难过:“徒有其表的摆设而已。”他还能笑出来。

  他松下肩膀,顺着执柔声音的方向?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醉酒的人,此刻觉得渴得厉害。

  执柔嗯了一声,起身去桌上找了个茶壶,茶水还温着,她?倒了一杯拿给齐楹。

  齐楹小口喝了两口,把杯子托在掌心里:“这杯子是什么颜色的?”他突然问。

  “青玉的。”

  齐楹听罢,和颜悦色道:“这些东西朕用了好些年,能拿手摸出每一寸花纹,却始终猜不出颜色,今天倒是刚好叫你?帮朕想全了。”

  想。

  齐楹的世界,靠得几乎全都是想象。而这样的世界,是几乎安静得没有色彩的。

  他把手中的茶水全都喝完,拿手又掂了掂杯子,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案几上。

  却玉已经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方形的绿檀木盒子。

  这是执柔自己?用的一套银针,每一根针的尾端都缠着细细的红绳。

  “臣妾母亲曾经在江陵开医馆,她?曾经教过臣妾行针,陛下的眼睛能见光说?明并?不是完全失明,也许是有经络堵塞不通之处。”执柔说?完一席话,又轻声说?,“只?是臣妾的医术不及母亲高?明,所以也没有什么把握。”

  徐平也为齐楹行过针,前前后后快一个月的光景,齐楹还没说?什么,徐平已经丧气了,跪着接连请罪说?自己?医术不精。这些年希望失望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他自己?反倒坦然起来。

  “依你?。”

  适才执柔以为他能看?见自己?的手,语气中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那时齐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希望她?能高?兴,至少?别?那么失望。

  几乎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对策,不论执柔行针的结果如何,他都会说?自己?比过去好多了。他的遗憾太多了,齐楹不想让执柔也觉得遗憾。

  她?手中捏着细细的银针,轻轻刺入上关、丝竹空、承泣三个穴位。而后拔出上关穴上的银针,再扎入鱼腰穴。齐楹闭着眼,任由她?行针。

  感受到?执柔有些紧张,他甚至还在同她?玩笑:“若是把朕彻底扎瞎了,你?可是要受罚的。”

  执柔的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她?短促地说?了一声好,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齐楹的酒意渐渐散了,只?是头仍然疼的厉害。视觉受限,其余的感官便愈加清晰。执柔的手很稳,每一根针都没有犹豫半分,她?的左手托着他的下颌,摒着气,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脸上。

  他都能想象到?执柔脸上带了三分倔强的神情。

  可爱又可怜。

  她?执拗又顽强,像是燎原生长的野草。

  她?从来都不柔弱。

  一套针行完,执柔额上已经出了一层汗,又因为过程中太过聚精会神,直到?此刻她?才觉察。

  齐楹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的头发随着执柔的动作已经散开了大半,柔顺地垂在脸侧,像是一匹浮光潋滟的绸缎。

  “痛吗?”她?小声问。

  齐楹摇头:“有点?酸。”他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着,执柔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美。

  他本就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平日?里将头发束在冠中时清隽端方,而此刻人又带了消沉的不羁与洒脱。他的美不具有攻击性,安静又不设防,却能让人过目不忘。

  执柔知道齐楹并?不是一个如外表一般与世无争的人。

  他几乎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

  像是早已参悟了自己?的人生与归宿,他只?需要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怎么了?”齐楹笑着问她?。

  “没什么。”执柔顿了顿。

  “执柔,其实朕早已经不想强求这一分圆满了。”齐楹隔着无尽灯火‘望’向?执柔。

  “朕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双眼睛对朕来说?,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他指着身边的坐席示意她?坐下,“朕只?想看?看?你?。看?看?朕的小女君长什么样子。”

  执柔坐在他身边,感受着齐楹的指尖轻轻落在自己?的脸上,从眉宇再到?唇瓣。

  “他们都说?,皇后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而朕唯一能记住的,却是抱你?时的触觉。”

  柔软又温热的触觉。

  “朕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你?不要有压力。”他含笑补充完最后一句。

  齐楹给人一种?安稳又陈旧的错觉。在这高?耸的宫阙之下,在这恢弘王朝的尾声。他像是这座宫殿里的一根楹柱,经年日?久,木质的纹理间浸透了沉水香,渐渐风化,好像要和这个王朝一起腐烂。

  *

  战事就如同齐楹预想的那样。

  齐桓的兵马并?不全是孬种?。

  薛伯彦初时略胜一筹,随着战争加深,两方各有胜负,僵持不下。

  尚存走时齐楹并?没有相送,他独自站在高?高?的丹墀上,静静眺望北方。

  战火的烽烟味似乎也传到?了长安,很多百姓慌不择路想要逃走,却不知道该逃去何处。

  尚存走了大半个月,没有半分消息穿出来。

  齐楹派了几批人马去问,也是石沉大海。

  并?州这座从先秦时就伫立在广袤中原沃土上的城池,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齐楹依旧带着执柔视朝,在外臣眼中,皇上对皇后极尽宠信、极尽优容。

  而皇帝本人却渐渐乖戾起来。

  军情紧迫,胜负参半,齐楹面对每一场败局,都在朝堂上大发脾气。

  大臣们表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找薛伯彦诉苦的比比皆是。

  就连薛伯彦都忍不住劝齐楹:“陛下,胜负是兵家?常事,臣觉得镖骑将军尽力了。”

  私下里,他也止不住地对手下感叹:“陛下终于是觉得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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