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31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待今年下雪后,臣妾从?梅树上取些雪来。等?明年开?春时?,和陛下煮青梅酒喝。”

  那便?又得是三四个月之?后的光景了。

  庭中微微一静。

  “好。”齐楹轻声允了。

  梧桐的叶子黄透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执柔叫人留出一条走路的小径,余下的便?任由它们落在那。

  橙黄橘绿、一年好景。

  执柔对着路边拿着扫帚的张通招了招手:“张通,你过来。”

  张通立刻撂下扫帚一路小跑着过来给执柔磕头:“娘娘。”

  “这些日子我教你的东西,都还记得吗?”

  “回娘娘的话,奴才全记着呢。”张通挺着胸膛说。

  他本就勤奋,每日皇后教他的一页大字,他都一字不差地写上许多遍,晚上做梦那些字儿便?排列组合在一起,围着他苍蝇一般乱转。

  “给陛下背来听听。”

  “是。”张通又磕了个头,跪着背起书来。

  “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应,以发皇明……”

  一口气背完了一整篇赋来。

  “不错。”执柔赞了一句。张通脸上爬上一丝红晕,他欢喜地给执柔行礼,“多谢娘娘。”

  执柔叫他回去继续当差了,而后才侧身望向齐楹。

  “这孩子叫张通,之?前是尚方司的人。他原本就认得一些字,臣妾最近又教了他一些。这孩子比臣妾想象得还要聪明,臣妾家里几个子侄辈的小孩都比不得他。”

  执柔选的是内宫人,来历一查就清,也是专门为了叫他安心。

  “他是自阉的,入宫比较早,看着瘦小些,年龄已经十四了。除了认字,手艺也精巧,还会打家具,臣妾如?今用的那个小矮几就是他前日里才打好的。”

  风吹乱了执柔细碎的头发,她轻声说:“元享不是宫人,又是陛下昔年旧人,认得他的人太多了些,也太扎眼了。张通不过是个小黄门,聪明机灵也不起眼。”

  齐楹明白?执柔的意思。

  这个女人有着一副柔软的情肠,除此之?外,比起柔情,她还有更?为耀眼的聪慧与沉着。

  “朕听你的。”齐楹缓缓握住她的手,“五日后朕就要去殷川了,算下来大概要去一两个月。这阵子,朕要把朝政交给你。尚存和方懿和都留在宫中,凡事你可以听听他们的意见,最后由你来拿主意。”

  “陛下……”执柔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别怕。”齐楹的手将她握得很紧,他的声音总是这般平稳,如?同秋阳一般,穿破乌云照向她,“朕说你行,你便?一定能做到。”

  “执柔,就算你信不过自己,难不成还信不过朕?”

  院中水培了一株秋海棠,养出了细密的根须,钻在鹅卵石的缝隙间,宛若一株盆景似的。

  花朵已经凋了几朵,余下四五朵立在日光下,粉白?鲜妍。

  两尾小红鱼甩开?尾巴,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过了半晌,执柔终于咬着下唇轻嗯了一声。

  *

  到了晚间,张通带着漆桶走进椒房殿,想要给执柔的一口旧箱子补漆。

  执柔正握着书卷在读,见是他,对着他招手:“张通你来,我对你有话说。”

  于是张通立刻放下桶,绕过缠枝掐丝地罩恭恭敬敬地走到执柔面?前。

  “往后叫你跟着陛下,你愿不愿意?”

  张通愣住了,这一回反倒不像之?前那么惊喜了。

  他咬着牙,跪着给执柔磕了个头:“娘娘,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好吗?”

  执柔失笑:“若是你有了什?么过失,我还要把你送到陛下眼前,这不是要给陛下添堵么?”

  张通语气怏怏的:“可奴才只想跟着娘娘。”

  说罢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执柔:“娘娘,宫里比奴才机灵的人多如?牛毛,就让奴才还跟着娘娘吧。”

  他长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乌滴滴地亮,像是能照得出人影一样。

  执柔起身,亲手扶他起来:“张通,你往后是能有大造化?的人,难道?你只愿意做个小黄门,同这些桌椅板凳打一辈子的交道?吗?”

第30章

  这一句话叫张通哑了火。

  执柔知道他是聪明人, 所以不?急着催促,只让他自己好好思量着。

  张通犹豫良久,终于一咬牙, 跪下来给执柔磕头:“娘娘对奴才有大恩,奴才多谢娘娘提拔, 日后必肝脑涂地相报。”

  执柔抬手叫他起来:“你得记得,我提拔你?并不?是因?为要你?报答, 自今日起,你?的主子便是陛下了。你若是想报答我, 就一心一意地跟着陛下。还有, 你?既然做了陛下的眼?睛, 就得管好自己的嘴。你差事做得好,自然会有荣宠等着你?。”

  她手?里捏着一个荷包, 此刻站起身来塞进张通手?里:“这是给你?喝茶的银子, 日后?你?若在读书上?有什么不?通不?懂之处,还能来问我。”

  这荷包的分量张通拿手?一掂就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里头装着的是雕着花纹的银角子, 专门给主子们?赏人用的。

  价值是一回事, 主子赏脸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通几乎是眼?含热泪地走了。

  却玉来给执柔掌灯的时候, 发现她握着书卷,人却在发呆。

  “娘娘想什么呢?”

  执柔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是最近事情着实多了些。”

  大长公主走了,原本由她料理的差事尽数都?压在了执柔身上?。

  尚婕妤是不?管事的, 宫里面人虽然不?多,到底还有着几个公主太妃要奉养,该上?心的地方还是要上?心的。

  却玉笑?着说:“奴婢倒是觉得娘娘比过去强了。管人的手?段也更是高明利落。”

  “有吗?”执柔笑?。

  “就那个张通, 红着眼?出门去的,到了咱们?宫门口的院子里, 他还对着大门又磕了两个头。”

  执柔听罢失笑?:“他啊。”

  “不?求他有功,但?求他无过也就是了。”

  *

  今日见过大臣之后?,齐楹照例赐了茶。

  热热闹闹地叫小黄门们?端到丹墀上?,冒着敦敦的热气?。

  大臣们?喝了茶,却又不?舍得走,其中几个聚在一处,小声?咬起耳朵来。

  “陛下的意思是叫薛皇后?监国,我朝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依我看,这也是陛下的手?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薛家这些年的风头太盛了,陛下若真能一举拔除,倒真是件好事。”

  “我看难,薛伯彦手?里握着的是实打实的兵权,只要四海之内但?凡起战事,大裕就不?能没有薛伯彦。”

  “依我看,保不?齐就是薛贼来回挑唆着北狄他们?和咱们?交手?,要不?然,他哪里来的威势呢。”

  外头嘈嘈切切的交谈声?并不?真切。

  尚存同方懿和一起,同齐楹坐在书房中说话。

  “殷川那边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只待陛下动身。大司马会带兵十万随侍陛下左右,以供陛下差遣。”方懿和说完,又转头看向尚存。

  尚存的眉心从?始至终都?是蹙起的,想来是对齐楹命执柔监国的事情不?赞许,却又知道齐楹的脾气?,所以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敢问陛下一句,若有朝一日,大臣们?的意见同皇后?娘娘相左,到底是该听谁的?”

  齐楹才处理完政务,人有些倦怠地靠着,听尚存说完,神色很平淡:“朕留给她了一块令牌,也唯这一块。用了这块牌子,如朕亲临。”

  这是连退路都?替皇后?想好了。

  尚存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和皇后?修好也是件好事。就像臣先前说的那样,皇后?不?是作恶的性?子,陛下能利用娘娘的情谊,倒也少了许多烦恼周折……”

  “太傅。”齐楹打断他,“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是。”尚存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方懿和,方懿和懂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继续说:“臣和尚大人都?是一个意思,女人大都?是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的,陛下把她攥在手?心里,她便掀不?起浪花了。”

  正?在此时,地罩外头的刘仁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这声?音又尖由细,把屋子里的两位大人都?吓了一跳。

  方懿和抬头看去,糊着窗纸的西窗旁边,团寿花纹生出一丝光辉,日光照着一道窈窕旖旎的影子,浅浅淡淡地落在窗上?,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

  他与尚存对视一眼?,当即眼?观鼻鼻观心,三缄其口。

  又简单说了几句国事,二人齐齐告退了出去。

  尚存面不?改色,倒是方懿和有些赧然,不?敢正?眼?和执柔对视。

  执柔与尚存颔首就当是见过,随即拎着裙摆走进了承明宫里。

  承明宫里,一些齐楹随身的东西,都?在渐渐被收拾起来,外头摆了一口箱子。好在内殿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规整,小黄门们?都?知道齐楹的规矩,生怕这些东西绊了他的脚。

  执柔还按照过去那样对着齐楹行礼,齐楹莞尔:“到朕身边来。”

  他虽有倦意,对着执柔时语气?总也会放缓了三分。

  执柔依着他的意思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离齐楹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后?宫的账册臣妾今日都?看完了,数目上?没有缺漏,只是用炭上?的银子比去年多了四千两。虽然不?是多大的数字,只是这四千两银子总得要买上?几十车炭,臣妾便找少府监的人问过,最后?才知道,是一个中常侍贪了这笔钱。他没料到会东窗事发,被抓住时,床下的箱子里还藏着千余两赃款。如今算是人赃并获,只是如何处理,臣妾还是想请陛下定夺。”

  她一口气?说了好长的一段话,齐楹听了个大概其,脑子里却又忍不?住细细分辨着她的语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生了气?。

  “依着你?,你?打算如何办?”

  执柔迟疑着说:“前朝时,贪墨是重罪。只是陛下这两年御下宽仁,臣妾觉得,打四十个板子逐出去,也算是叫他长了教训。”

  日晷的影子偏移了三分,从?西面往东挪了一小格。

  “刘仁。”

  “奴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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