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第180章

作者:三三娘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她每天来之前和走之后,都要做很久的心里建设。每日睡前,想着明早定会有好消息,第二天一睁眼,便想着今天一整天说不定能带来好消息。

  无穷无尽的等待,是无穷无尽的消耗,随宁崩溃过很多次。向丘成勒令她不许再逼自己,要她放平心态,就当作你斐然哥哥永远也不会醒了去对待,而不是他明天就醒。

  “可是他就是好好地躺在那里,什么也没变,正常得好像下一秒就能站起来打招呼了。”方随宁无从开解自己,“这么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昏迷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呢?!”

  他如果是破破烂烂地躺在那里生死垂于一线也就算了,可是他太好、太平静,令人不受控制地生出无穷无尽的侥幸。

  越知渊深,方随宁便越不敢牵连无辜人。也曾于崩溃中想过将商明宝拉进来一了百了,这样便有人分摊她的痛苦,分担她的绝望。但她只是表妹,有自己的情感生活,都尚且如此,何况明宝?随宁为她感到生命里的冷风,为她的灵魂受冷。

  “要是她有一天真正放下了你,往前走了,你就哭吧,前女友嫁人咯,钻戒还在还贷款。”方随宁不留情面地揶揄他。

  “啧。”

  向斐然想让那株杂七杂八的灌木闭嘴了。

  “给你听听她的声音吧。”灌木忽地说,让蹲她面前不耐烦的男人噤声了。

  随宁拨出电话,开了免提,与商明宝随意地聊着天。

  她每次都会问吃得怎么样呀,睡得好不好。商明宝不厌其烦地答,并不知道方随宁是为那个昏迷中的男人而问,信号的电流嘈杂地流入他的意识,如春雨悄无声息地润着他。

  这是这么多通电话来,真正被向斐然清晰听到的一通。

  她的声音没有变化,也开着免提,能听到铅笔沙沙,稻田沙沙。

  “今天去逛了街,买冰淇淋时,那个收银小哥戴着口罩,有点像他。”

  方随宁苹果都忘记嚼了,瞪着眼睛:“然后呢?”

  她替向斐然紧张了,怕弄出什么替身情节,那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没有然后了。”商明宝勾了勾唇,“昨天从爷爷那里回来,爷爷说你总在巴黎唱戏,他都没看过你正儿八经的一场演出呢。”

  怕向联乔健忘中说漏嘴,随宁没告诉他自己已回国了,准备到夏天再说。

  那片稀薄的冻土上,再度破土了一棵树,树冠如此丰厚而树皮斑驳。向斐然在树影下坐下,靠着树干,闭目中,感到了一阵温暖的风。

  一阵温暖的风,自四月末洞开的窗户中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过长的黑发。

  他自然闭阖的双眼上,睫毛扑簌地动了一动。

  好温暖,好轻柔,是人间的裙摆拂过了他的面庞。

  请再多一点。向斐然在心底无声地说。唤起他的皮肤,唤醒他的触觉,唤醒他的神经与肌肉。

  他的森林接二连三的拔地而起,意识中,到处都是种子发芽与破土的声音——植物永远不会错过生机,可以这幅两千年发芽,也可以在三十六分钟内生根。

  “好啦。”方随宁的声音近了,她站着,再度端详了一阵向斐然的脸,“我明天再来看你。要醒了哦,别逼我扇你。”

  她告别了护工,走出这间她日日打卡的病房,掩上门,深呼吸,垂脸静默许久——这才是她每天真正的收尾。

  因为瞒了商明宝,她才更自觉有一份责任要让向斐然早点苏醒。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

  压力一大就容易暴食,过了一周,方随宁上秤重五斤,天旋地转的一通绝望。第二日到了病房,仍是雷打不动的先读论文再读时事,最后闲聊。

  “都怪你,为了照顾你,害我胖了五斤,再胖下去都不能演花旦了。”

  别人照料起病人是衣带渐宽人憔悴,哪有越照顾越胖的道理?向斐然从灌木前起身,回身向前——在他身后,深绿的丛林郁郁葱葱,最高大的乔木上,青苔蜿蜒,空中花园艳如人间。

  他通过了光亮,狭窄的泛着白光的甬道,吱哑一声——

  “卧槽。”方随宁弹射起步。

  丁零当啷的一阵响,挂在墙头的输液瓶一阵碰撞脆响,输液管和鼻饲管都跟着晃动,床边的推车被翻身下床但失败的男人给扑得滑远,银色托盘里各式药水小瓶叮哐倒下,紧接着,床头柜又被他祸害了——一连串的动静在眨眼之间,以花瓶砸碎到地上而告终。

  向斐然摔得不轻,而且无力自己起来,不知这一连串的动静是什么,他的森林为什么变成了家具。

  只有眉心簇着——好痛,所有的针头都错位了。

  方随宁见了鬼的表情,手里捏着氧化了的苹果,完全痴傻了。

  护工捂脸:“天啊!天啊天啊!”

  向斐然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没成功,只发出了一连串含糊的音节。方随宁却像是接收到了,一把抛下苹果,疾走两步跪地扶他:“快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她反复说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滚烫的眼泪滑了下来。

  护工按了护士铃,呼啦一下冲进一个:“怎么——妈呀!”

  三个女人,老的老中的中少的少,都没能折腾起向斐然,最后是科室里的两个男医生过来,合力将他扶回了床上。

  空间中有一种微妙震惊的沉默,直到方随宁泪流满面地竖起大拇指:“向斐然,别人醒来掀个眼皮也就得了,你他妈醒了就下地。”

  说完这句,方随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倒在病床上:“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她咬牙切齿,她有狠狠的话要骂,她有狠狠的话要感谢。

  护士为向斐然将错位的针头拔出来,也觉得鼻酸:“醒了就这么大动静,是多想走啊……”

  这些声音,与隔着耳朵飘进意识里的截然不同,如此清晰、铿锵,带着每个人不同的语气和音色。

  是人间。

  针头抽出的刺痛,让向斐然下意识低下头。他的静脉看着很孱弱,但流着血液。

  是人间。

  五月傍晚的风,捎带着楼下花园里病人与家属散心聊天声,温热地攀了进来。

  是人间。

  向斐然的目光停在哭得晕头转向的方随宁脸上,嘴唇张合,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方随宁听不清,止住抽噎,将耳朵贴过去。

  “她呢?”

  只一句,就叫方随宁又涌出了热泪:“她在家里,她不知道你还活着,我瞒了她,她过得很辛苦,她很想你……”

  向斐然牵动唇角,微末但温柔的笑意。

  “我也很想她。”

  “我打电话给她!”方随宁这才想起来通知一切。

  向斐然温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腕骨上:“我去见她。”

  那些针头处理好了,鼻饲管被拔了下来,医生为他做了初步的检查,让护士安排轮椅,好送他去做其他更精密的项目。

  昏迷了整整快六个月的男人,身体的一切机能虽平稳运转,却像是百废待兴。

  那个夜晚很热闹,向丘成和向微山一家都先后来了。那个叫闪闪的孩子,咬着手指陌生而新奇地看着他:“哥哥,你好会睡哦。”

  她甜甜糯糯的一句,傻笑声混在一屋子又笑又泣的声音中,尚不知这就是她徐徐蹒跚向的人间。

  向斐然亦笑了笑,手掌轻缓盖在她的发顶。

  所有检查报告出来后,人们终于确信,他是真的活了,也是真的醒了。

  方随宁为他取来了衣服,四套。

  “你的衣服都长一个样,有什么好挑的,你又没力气试。”

  嘴巴半年没用,向斐然远没她利索,每次开口都会先让自己一怔——不熟,跟自己的嘴巴舌头声带声音都不熟。

  至于表妹跟他说再不醒就扇你一事,他暂且忍了,等恢复行动能力再跟她算账。

  向斐然选了一件黑T,方随宁否了:“医生说你身体虚弱,要穿多一点。”

  最终是穿了一身灰色的宽松卫衣,腿上是运动裤。换裤子由男护工帮忙,因为他腿部肌肉是弱化得最厉害的,暂且没办法靠自己站稳,需要做耐心的复建。

  护工常服务长时间昏迷后醒来的人,这间私人医院又都是达官显贵身居高位之人,他多少见惯了他们不能接受落差的崩溃。但眼前的男人神色淡淡,不为此所困,换好衣物后与他礼貌道谢。

  方随宁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在穿衣镜前停留。

  黑发白肤,五官样貌断不可能半年就发生变化的,还是那个他,又酷又锐利的他。

  “嘶……”方随宁歪歪头,“怎么感觉你返老还童了。”

  “你不上半年班也会返老还童。”

  “……”

  讲话本来就够淡够冷了,因为体虚的缘故,总觉得更淡更冷了点。

  

  住院部外,车水马龙,日光伴着喧哗。

  向斐然伸出手,翻了翻手掌。

  暖的。

  娜普娣河的冰冷,刻在他意识里的,随着这一缕阳光从他体内被驱散。

  护工推着轮椅,方随宁拨出电话:“大嫂。”

  好大声,令向斐然瞥她一眼。

  商明宝正在新店巡查,听到她莫名雀跃的一声,真像惯晚辈:“怎么?”

  “我回国了,有空见一面吗?就今天?”

  “好呀。”商明宝把新店的商场名字告诉她,“在一楼,爱马仕的旁边。”

  方随宁挂了电话,不知怎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她为她而快,也为他而快,是双倍的快,难怪觉得受不了。

  到了车前,向斐然搭着护工的肩膀,仅仅只是坐进车里就已有筋疲力尽之感,呼吸深长。

  护工却说:“这只是你醒来的第二天,太不可思议了,你的上肢核心很强,以前经常运动?”

  ——如果动不动就背个90L的登山包也算的话。

  轮椅被收进了后备箱,向斐然问:“车龄几年?”

  护工:“十二三年吧。”

  方随宁:“你知道的,我在法国……嘿嘿。”

  买不起车。

  向斐然面无表情:“车钥匙交出来。”

  方随宁感觉受到了羞辱,向斐然瞥她一眼:“我怕你再给我节外生枝。”

  “呸呸呸!”

  护工驱车上路,驶向九公里外的高级商场。

  高架桥上,三角梅的粉紫色映衬着远处蓝天。

  什么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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