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54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当无畏本身毫无价值时,人虚伪起来毫不费力。

  宋零诺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六个月前。那时她只需要在商品中心处理数据,抽空上网课学习,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讨上级赵悦满意,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剩余的精力用在如何拼命省钱上。如果这家公司需要的是这样的员工,那么太容易了。

  六个月后的宋零诺,可以比当初更加有知识、有技巧地这样去工作。

  晚上六点,宋零诺准时收拾东西。事情都做完了,她不会再为了精益求精或者追求卓越而加班。

  关电脑,她背上包,走出工作区。在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工作五个多月,这是她第一次下班的时候背包这么轻。不将电脑带回家的感觉,好轻松,好惬意。

  坐电梯,出大楼,步行八分钟,进地铁站,扫码,安检,过闸机,下楼,等车,坐上地铁。

  开出去两站后,宋零诺的手机在衣兜里振动。

  她掏出来,看见来电人是CMI长期合作的调研公司的一个小朋友。她并不想接,但手指比意识更快,电话接通。

  对方说:“零诺,不好意思周末这时候打扰你。我们上周三在线上做的那场焦点小组访谈,我这边的全程录音文件因为技术原因受损,想麻烦你发一份保存的副本给我可以吗?真的真的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宋零诺完全可以拒绝,或者拖到下周一再做。

  但这是和“适应性时尚”项目切实相关的事情。

  二十分钟后,宋零诺回到零诺时尚大楼的六层。她走回座位,放下包,打开电脑。

  她看着黑漆漆的屏幕上倒映的女人的脸。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一旦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就绝无可能再回到过去的任何一刻。

  在这家公司,不论“无畏”本身是不是一种可贵的价值,宋零诺都无法再像六个月前那样去工作。

  发送完录音文件网盘链接,宋零诺顺手整理了几段访谈的关键内容文本,一起提供给对方。项目调研的时间周期和工作量相比很紧张,乙方团队也在争分夺秒,为了项目能够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宋零诺愿意跨越自己的甲方身份,帮助对方团队一起完成工作。

  等这事忙完,宋零诺打开空白文档,试着思考陈其睿要她在两周内提交的方案。做这件事,她不是为了满足大老板的权威,而是为了这个项目能够在真正意义上被目标受众认可。

  手机再次振动。

  她摸过来,看清来电人,犹豫一秒,接起。

  曾雾的声音传过来:“你下班了吗?”

  宋零诺问:“曾雾。你回来了吗?”

  曾雾说:“如果你还在公司,可以现在下楼。”

  宋零诺的心跳瞬间变快。

  曾雾站在零诺时尚大楼下。年轻女人对工作有多么热爱,他已经越来越了解。之前通电话的几个工作日,她永远都是下班回家刚洗完澡。昨天她发了一条微信,他回了一条,晚上又跟了一条,但她始终没有反应。

  曾雾又想起梁梁的话。

  代际差异,的的确确是他无法忽视的障碍。

  宋零诺跑出公司大楼,背包很重,里面还装着电脑。

  看见男人的那一刻,她停住脚步。近两周没见,她一点都不觉得他陌生。楼下有花圃,花圃边有长凳,他就站在长凳边。

  曾雾看向她。

  宋零诺已经习惯了他的目光。她走近他,“曾雾。你回来了。”

  曾雾说:“扣除九次电话,你还有一千四百四十九分钟可以用。”

  宋零诺抬头看他。

  前一夜的委屈感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她不解的原因在见到男人之后终于有了答案:面对他时,她感到安全。

  这种安全感,过去除了奶奶,没人再让她感受过。

  上一回见面,这个男人让她卸下了强烈的自卑与自尊,让她知道有些自卑的消除,有些欲望的支撑,无法只靠金钱。

  她在旁人眼中无力无用无价值的无畏,却每一次都被他的镜头所珍视。面对他,她可以无畏,她不怕无畏。

  曾雾看着年轻女人上前一步,下一秒,他被她抱住。

  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的稻梗气味充盈在宋零诺身周,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我怎么用都可以吗?”

  曾雾感到胸口处有点湿。她在哭?

  他抬手,缓慢地贴上她的后背,“嗯。”

  年轻女人的声音有点哑,又有点低:“那我想一次用完,可以吗?”

第49章 . 新篇章

  宋零诺醒了。

  她躺在一望无垠的稻田中。赤褐色的泥水覆着她全身。天空碧蓝无云,半青的稻穗随风微微抖动,垂在蓝天前。

  她抬手,折断一根稻穗。

  苦涩又清香的气味在空气中轻轻爆开,她溺于其中,濒临窒息的那一刻,没有任何一根稻穗能够成为她的救命草。

  宋零诺真的醒了。

  她睁开眼,天花板是陌生的,床是陌生的,枕头和被子都是陌生的。窗帘严密遮光,不知天亮了没。她深深呼吸,闻到自己身上全是曾雾的气味。

  他呢?他身上是否也全是她的气味?

  宋零诺转头,男人没在床上。

  卧室外走廊的灯亮着,宋零诺按照昨晚的记忆顺着灯光一路走到工作间外。门没关,曾雾在里面工作。工作台上的显示器里是宋零诺两周前为“无畏WUWEI”拍的的品牌大片。

  男人在修片。

  宋零诺站在门外望着他的背影。她想到昨晚的一切,后来她先睡着了,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她看清显示器中的自己,她目光中的欲望直接且赤裸,她的脸颊又热了。

  他这么喜欢她吗?

  曾雾听到声音,回头,“醒了?”年轻女人点点头,他离开工作台,走向她,“睡够了?饿了吗?”

  宋零诺又点点头。

  曾雾走去厨房。这套房子是朋友的,他付钱租住。他没在国内购置过房产,也没有在此长居的打算。他一面打开冰箱,一面问宋零诺:“想吃什么?”

  他语气的平淡让宋零诺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已经生活在了一起。

  这种错觉令宋零诺一瞬清醒。她不能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看着男人做早餐,宋零诺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从昨晚到现在,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只顾享受。

  她主动将他打蛋的工具和碗洗干净。

  曾雾瞟见她的动作,没有提醒这里有洗碗机,他并不需要她做这些事。他在她这个年纪,也没用过洗碗机。

  一场性爱,一个好觉,一夜过去,她的情绪看上去已经好转了很多。再加一顿早餐,她应该就能笑了。

  吃早餐时,宋零诺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工作邮箱。曾雾看见她的动作,提醒她:“我的时间是你花钱买的。”如果她要工作,他会建议她回家去,别在他这浪费时间。

  宋零诺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然后收起手机。

  曾雾问:“你昨晚为什么哭?”

  他无意再次揭开令她难过的事情,但他需要确认让她哭的人不是他。

  宋零诺不太想多讲。工作是她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她的事业和他的事业差别很大,职场环境也完全不同,她的委屈,可以在他身上得以消解,但未必能被他真的理解。

  她低头吃蛋饼,“工作压力有点大。”

  餐桌在窗边,外面是晴天,初秋清晨的太阳照进来,年轻女人半长的头发像缎面,她低垂的睫毛一动一动,金茸茸的。

  曾雾想到同她第一次的正式拍摄合作。那时他给了她巨大的工作压力,她焦灼煎熬,但她没有退缩,她也没有流泪,她顶着压力完成了工作任务。什么样的工作压力,会让她像昨晚那样?

  他没继续回忆。昨夜在床上的一切,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吃这顿早饭。

  吃完饭,宋零诺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看你修片吗?”提这个要求时,她的目光变得飘忽,好像心里面藏着秘密。

  这么好满足吗?就没有其它要求?曾雾点头,收拾了餐桌,洗了手,走回工作间。他拉过一张椅子,让宋零诺坐。

  宋零诺坐在他身边,挨得很近,“你一直都是亲自修片吗?”

  怎么可能?

  曾雾说:“没有。”

  宋零诺“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她又问:“因为零诺时尚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甲方吗?”

  曾雾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脑回路?他转头看身边的年轻女人,她的目光对上他,其中有真挚的欲望。

  于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曾雾什么话也没说。他重新看向显示屏,照片中,女人的情绪同样真挚。光标划过女人的双眼,额角,落在她的耳根处。他不可控制地想到昨夜她的耳根有多烫,他手指一碰,她就发抖。

  两秒后,曾雾推开工作台,座椅侧滑,他抬起手,攥住宋零诺的下巴,低头亲她。

  她的问题都是明知故问。她知道他是因为喜欢她。

  工作间的地板有点凉。

  宋零诺在高潮的余韵中缓缓睁开眼。她光裸的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他低缓的喘息贴着她的耳根。

  宋零诺为他的呼吸又开始发抖。她想起在老家的砖房里,半夜偷偷看见堂姐和陌生男人用同样的姿势交配。那片土地贫穷,女人的生命力因劳作和繁衍而被彰显。原始冲动与欲望被满足,竟能让她感到蓬勃而生的力量。那些愤懑、不解与委屈,得以被治愈。

  宋零诺张嘴,她的气息与男人的呼吸同步,“我说谎了。”

  她说:“我昨晚哭,不是工作压力大,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了只有奶奶才能让我有的安全感。”

  以前对他说心里话,她需要鼓起勇气,但现在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她想说的话,可以直接说出口。

  她又说:“我妈在我十三岁那年失踪了。我爸跑长途货运,把我放在姑姑家寄养。我姑家日子也很难过,只能在客厅支一张小床让我睡。我奶奶进城到小姑家,和我睡一张床,那时候我长得比同龄人快,个子差不多一米六五,但是体重只有六十八斤,因为我一直吃不饱。那晚过后,奶奶就把我接回了我爸家,她自己留下来照顾我。后来那几年,奶奶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各种各样的。我奶奶是农民,种了一辈子地,只识几十个常用字,但她是我见过的最刚强、最能吃苦的女人。我缺钱,是因为我现在要照顾奶奶。”

  宋零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可如果他问为什么,她不会回答。

  曾雾问的不是为什么,“你需要我给你打一个更低的折扣吗?”

  他的胳膊搭在她腰间,宋零诺摸到他的右手食指,轻轻揉搓,刚才她咬得有点用力,这是他赚钱吃饭的工具。她小声开口:“多低呢?”

  曾雾说:“你看着给。”

  宋零诺继续小声说:“那如果我一分钱都不给呢?”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

  曾雾一字不答,右臂用力,将她抱入怀中,然后翻身将她压在地板上。她的这句告白,抠门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