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18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曾雾问助理:“几点了?”

  助理报时。

  曾雾看向宋零诺:“我超时的加班报价是一小时十万人民币。你可以继续你的委屈,发呆,磨蹭,然后浪费公司的预算。”

  一提到钱和金额,宋零诺的情绪就从单纯的委屈变成了委屈混杂焦急。她表现不到他要的状态,完成不了这组拍摄,后果不仅是造成公司额外的成本,还会让她自己失去后续概率极低的赚钱机会。想到此处,宋零诺几乎要绷不住情绪。

  曾雾的目光很凶:“要哭?在这间棚里的人,都对得起他们的职业。你要哭,就滚出我的摄影棚去哭。”

  宋零诺站在摄影棚外,气得两肩发抖。本来她是很想哭,但是离开了摄影棚,却反而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她抬手摸摸眼睑,又摸摸自己发凉发麻的后背。这是一条全露背的连体裤,两边的裤腿被不对称剪开,在大腿根处用不同字体叠印了十句“高潮是什么”。

  宋零诺打开手机,重新翻看梁梁的那条微信:诺诺别怕鸭!

  说得对。这是一份工作。她有什么需要怕的?

  曾雾没想到宋零诺去而复返。他本来以为她放弃了,正准备叫收工,告诉梁梁她这一回是彻底看走眼了。

  宋零诺的面孔上并没有哭泣过的痕迹。她顶着他的目光,冷冷说:“我不滚出去。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曾雾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宋零诺讲得理直气壮:“这一层的摄影棚都是零诺的,不是你的。如果你不想看我哭,那应该是你选择离开。”她说的时候,格外加重了“零诺”两个字。

  什么强盗逻辑。

  曾雾看着宋零诺,女人的眼仁又黑又亮,毫不胆怯,无比无畏。

  她不是职业模特,所以她不懂得,不管摄影棚是谁的,掌镜的摄影师在这里都拥有不可置疑的主宰地位。

  曾雾没讲话。

  宋零诺也没讲话。

  十秒后,曾雾转身,对助理吩咐:“清个场。”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整间棚里只剩下模特和摄影师两个人。

  冷光大灯将曾雾的脸镀上一层金属感的白,宋零诺听见他说:“现在没人围观了,你能拍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有什么问题。到此刻,他终于愿意为了她做出一些妥协。他追求卓越的成片,不会轻易放弃。

  清过场的摄影棚空空荡荡,宋零诺再一次感到后背发凉发麻。她镇镇神,说:“我很想拍出你要的状态,但是我没办法凭空表现我对高潮的理解。我不是经验丰富的职业模特。我做不到。”

  曾雾拧眉,耐着性子,“你需要什么?”

  宋零诺说:“我至少需要一些道具。才能唤起我的状态。”

  曾雾问:“比如?”

  宋零诺说:“正常女人需要的那些。比如小工具,小电影,之类的……”

  这个地点,这个场合,要怎么给她弄到这些道具?宋零诺内心深处泛起一丝后悔,她确实应该在拍摄前做更充分的思想准备。

  果然,她听到男人说:“没道具给你用。”

  宋零诺还没回应,就听到男人又说:“如果你一定需要,用我。”

  纯白色的布景板前,宋零诺跨坐在男人身上。她产生了一种她才是这间摄影棚的真正主宰的幻觉。

  男人的眼神仍然很犀利,宋零诺伸手覆上他的双眼,遮住这道一直压迫她的目光。她低头,半长的黑发扫上他的右脸。她闻到了他身体的气味。像稻梗,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

  在用指尖顺着他的脸庞一寸接一寸地摸下去的过程中,宋零诺的灵魂飘起来,盘旋在她头顶,俯视她,质问她:你是为了一张卓越的商业广告成品?是为了完成任务得到以后做模特的赚钱机会?还是只为了能够有一次机会主宰这个让你饱受拍摄煎熬的男人?

  宋零诺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体的热度。他胸腹处的肌肉隔着一层衣料,被她反复地按按摸摸。她垂下目光,用保留的理智询问被使用者的尺度:“我能再往下摸吗?”

  “不能。”

  宋零诺听见有人这样讲。但她还是将手向下移去。

  几乎是同时,她分置于他胯部左右的大腿就被男人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拇指以近乎温柔的力量,隔着衣物摩挲她腿根处的印字。

  那一刹那,宋零诺出窍的灵魂回到了小时候。一望无垠的稻田中,她的双脚陷在潮湿泥泞的浅水层,赤褐色的泥土又粘又腻。她弯腰,伸手抹掉泥土,一抬腿,那些赤褐色的泥变成了清甜红润的西瓜水,顺着她的双腿一路向上涌,灌透了她整个人。她被这样浓烈的甜窒住,几乎无法呼吸,可转瞬间,西瓜水又变成了鲜血。

  血沿着她的腿根之间向下流,奶奶的声音响在耳边:不怕,不疼,我的娃来月经了。

  宋零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

  在灵魂回壳时,她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两根很硬的手指捏着,她听见男人在讲话:“就是这个状态。现在进拍摄。”

  叫收工后,曾雾打电话给姜阑:“三号棚今天下午的监控记录,需要你找物业调出来销毁。”

  姜阑在那头很无奈:“我知道了。”搞创意和艺术的人,时时刻刻都能为创意和艺术献身,真的很给人找麻烦。

  曾雾叫助理将最后一组片子的小档图片单独拷贝给他。他浏览一遍,挑了一张,微信传给梁梁看。

  梁梁今天在外地,没办法来跟片。她坐在酒店床上,看着手机上曾雾发来的小图,罕见地失语了。

  年轻女人穿着她设计的连体裤,既满足,又痛苦。满足是内发的满足感,痛苦也是内发的痛苦感。

  过了半天,梁梁才给曾雾回复:“我就说她很有天赋吧!!!”

  曾雾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没再回梁梁。

  他回忆起不久前在影棚内发生的一切。他在触摸到她身体的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是在三天之内又胖了,她是因为太累了而导致的水肿。

  宋零诺换好衣服,走出更衣间,挨个谢过在现场辛苦了一整天的各位老师们。路过任鸿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任鸿冲她笑,比了个大拇指:“一整天没哭,这就是胜利。”

  宋零诺被他逗笑了,“任老师,下次见。”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但又十分期盼。如果再有一次拍摄,那么她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见到他了?

  在电梯里,宋零诺收到梁梁发来的一张微信图片。图片上的年轻女人既陌生,又熟悉。

  这是她吗?

  宋零诺回忆起不久前在影棚内发生的一切。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她竟然衣衫完整地获得了一次高潮,它的余韵成就了这张照片。

  这是一项高挑战的工作任务,而她终于成功地完成了。

第18章 . 道歉

  当晚入睡,宋零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发生在十四岁那年夏天,宋零诺被奶奶接回农村老家过暑假。白天,宋零诺帮着大堂姐割地里的草,将草捆成比人还高的草垛,再一垛垛地从地里背到草场。她站在坡下抬头望,堂姐背着一垛草站在地里,就像长在地里的一棵树。火辣辣的太阳晒下来,堂姐一动不动地向远方看,远方不知道有谁在。夜里,宋零诺睡在一张比小姑家的单人床大多了的土炕上,她迷迷糊糊地滚到地上,一下就摔清醒了。土墙不隔音,后屋有人呻吟,她光着脚坐在地上,扒住墙缝向里看。堂姐麦色的臀部一晃一晃,压在一个男人的下体上。

  宋零诺的喉咙发干,她产生了一种像被稻穗挠过浑身皮肤的麻痒感。

  第二天再去地里干活,堂姐用满是粗茧的手给宋零诺绑头发。背着草的堂姐仍然像是长在地里的一棵树。这片土地太穷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也穷惯了。吃苦,耐劳,生存,繁衍,是这里永恒的人类主题。

  在堂姐没注意的时候,宋零诺偷偷剪下一把还没成熟的稻穗,藏进衣兜里。穗苗半青半黄,摸上去有过水般的清凉感。到了夜里,宋零诺从枕头下摸出这把稻穗,闭上眼睛。

  在梦里,宋零诺又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中,她捏着还没成熟的稻穗,扒着墙缝听后屋的声音。稻穗让她很快活,她睁开眼,透过夯土裂缝看见堂姐翻了个身,露出身下男人的样貌。男人的身体是曾雾的身体,男人的面孔是任鸿的面孔。

  宋零诺被自己做的梦中梦活生生地惊醒了。

  天已经大亮,她感到下体一片潮湿,下床去卫生间,内裤上一片猩红,月经来了。

  午饭后,刘辛辰在微信上发来一堆照片。她嘱咐宋零诺:“这是昨天拍摄的BTS照片,你先保存好。”

  宋零诺不耻下问:“BTS是什么?”品牌中心的人经常讲一些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听懂的话,然后还意识不到别人会听不懂。

  刘辛辰打字很快:“Behind the scene,幕后花絮。这些是昨天任老师在现场跟拍的幕后花絮照,我专门花钱买的服务。”

  原来任鸿昨天出现在拍摄现场的原因是这个。

  宋零诺一边保存图片,一边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花这个钱?”这也是品牌中心工作的一部分吗?刘辛辰不是号称疫情之后的预算被砍了很多吗?这哪里像是真正缺钱的样子呢?

  刘辛辰的文字语气一样能看出她的恨铁不成钢:“我这还不是为了孵化你?等这组广告片露出之后,你就可以在小红书上发你当时尚大片模特的‘经验’和‘攻略’,这些BTS照片都是素材。这种看上去特别fancy的内容最吃香了,再带上‘曾雾’和‘无畏WUWEI’的标签,我就不信弄不出来一篇爆款笔记。”

  宋零诺无言以对。

  过去整整一个月,她都在配合刘辛辰运营个人社交账号。从小红书到抖音到微博到微信视频号,从标题到内容到发布时间,各种各样的A/B测试做了不知道多少轮,但没有一条内容是成功的。时至今日,宋零诺的四个平台账号的总计粉丝量是228个。

  宋零诺多次想要开口请刘辛辰放弃(放过)自己,但每每对上刘辛辰那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她就开不了这个口。

  刘辛辰对她的信心和梁梁对她的信心一样,都是宋零诺想不明白的。

  刘辛辰发来的BTS照片是精挑细选过的,一共十四张。因为是任鸿拍的,所以宋零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些照片。但很遗憾,她并不是任鸿的构图重心,任鸿的重心始终在曾雾和她两个人。

  这是宋零诺第一次从第三人视角看见拍摄她的曾雾的模样。

  纵使只是静态照片,她一样能够感受到男人的高要求、犀利与压迫感。这个男人能够仅凭自己的照片就唤起宋零诺对他的强烈抗拒。

  十四张BTS照片,涵盖了七组造型,每组两张。

  第八组造型的拍摄过程,现场没人能够目睹和记录,包括任鸿。

  宋零诺想到昨晚离谱的梦中梦。

  如果昨天掌镜的是任鸿,他会怎么拍摄“高潮是什么”?他会像曾雾一样允许她“用他”吗?这个念头一出现,宋零诺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有病。

  面对任鸿这么简单纯粹的人,连幻想一下那样的场面,宋零诺都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正在胡思乱想时,宋零诺的微信跳出一条新提示:“REN请求添加您为朋友”。对应的验证信息是:“我任鸿啊”。

  宋零诺一惊,像做坏事被人发现似的,差点把手机掉地上。她稳住心态——对面又不可能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通过验证,修改备注,然后发:“任老师,您好。”

  任鸿:“中午好啊,诺诺。”

  这一句“诺诺”叫得太自然了,宋零诺看得耳根有点热。同样是摄影师,曾雾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她在他眼中就是个人形衣架、创作工具。

  任鸿:“我找你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关于她的事情吗?她有什么事情是任鸿会关注的呢?

  任鸿:“是有关雾子。他近期要办个展,我在做他的作品梳理,我看中了他昨天给你拍的一张照片,想问问你是否愿意授权,放进这次的展览中。”

  宋零诺说不上失落,她也没什么资格失落。任鸿和她又不熟,他来找她,当然是为了他的好朋友曾雾,这逻辑很合理。

  宋零诺半天没回复。

  她内心深处很想问问:这样的授权会有报酬吗?但是对着任鸿,她问不出这句话来。她不愿意让任鸿认为她是一个唯钱是图的人——即使摄影对她的意义确实如此。

  最终,宋零诺回复:“抱歉任老师,我不想授权。”

  任鸿很不理解宋零诺的拒绝。他对坐在对面工作台前的曾雾说:“不愿意作为艺术类展览的展品?我不理解。”

  曾雾对着电脑大屏幕,敷衍了一声:“嗯。”